178、小生賤賣給姑娘比較合適
古緋看着墨卿歌在一個時辰後離去,她指腹轉着輪椅扶手,杏眼微眯,有剪影投落到她素白的臉上,就讓人覺得她越發單薄,“她跟你說了什麼?”
推着輪椅的尤湖低笑聲,他指尖一挑古緋髮髻上的珊瑚流蘇,狹長的鳳眼之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翻滾,“她可是想將姑娘賣給小生來着。”
眉梢一挑,古緋淡淡地看了尤湖一眼,也不要他推輪椅了,自己轉着輪子就又往墨室去。
尤湖跟上,文人青衫在他身上搖擺出的弧度悠閒又自得,“小生覺得,比起墨大姑娘說的提議,還是小生賤賣給姑娘比較合適,起碼這輩子都不擔心沒有飽飯吃。”
古緋自是知曉這人的德性,在她面前沒個正行,是以並不理他。
薄涼的脣一勾,尤湖站在墨室門口,雙手環胸靠在門邊,瞧着古緋又拿起了煙炱欲開始制墨,沉吟好一會他才低聲道,“姑娘,待會小生就得離開,姑娘還是自個小心些,再有上次那樣的事,小生也不是每次都能趕得及的,況且。”
說到這,他頓了頓,眸底有幽深的暗色,“相信姑娘也是想有朝一日能重新站起來,小生可是在等着姑娘……”
等着你到足夠的強大……
後一句在他心頭轉了圈,又按捺了下去。
古緋動作不變,她甚至都沒有停頓,對尤湖的話不發一言,彷彿沒聽到一般。
尤湖輕笑了聲,笑聲悅耳如冷泉,涓涓繞溪流磐石而過再浸潤過苔蘚,就帶着潮氣的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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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緋午休醒來後,尤湖已經是走了,聽夜鶯說,走之前,到房裡來看過他,只是她沒清醒,就將那烏金黑曜石臥狐簪從妝奩匣子裡拿出來,置她手心,以這樣的方式提醒她外出之時,帶上防身。
她五指握緊,烏金黑曜石的冰冷從掌心蔓延而起,像細小的電蛇,躥進她的胸腔之中,鼓盪出微微的麻疼。
轉着臥狐簪,古緋靠在榻上,臉上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她心知尤湖是不可信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他在某些方面極爲相似,皆是隻信“利”,她也能肯定,現在是她還有利用價值,當再無價值的一天,她若是礙着他了,定會被毫不留情的掃除。
且在尤湖心裡,彷彿一直潛藏着一隻巨大的獸,心有所圖,還非小事,他也自來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最是冷漠無情,萬般的人和感情,在他心裡都不及他的野心來的大,爲了達成所願,甚至連自己都是可以犧牲不顧的,又何論旁人。
所以,這也是她一直對尤湖三番四次的戲弄而無視的緣由所在,即便他對自己有所欣賞,那在他心裡也沒有一根頭髮絲的份量重。
此人,無心寡情,若是糾纏不清,萬劫不復的只會是自己。
不管是墨卿歌還是尤湖,古緋都沒放在心上,晚些時候,她書信一封回易州,要墨玉華擇有天賦,身世清白,且德性尚可的,年約在十二至十六之間的制墨學徒,若是有願意拜她爲師的,便送到大京來。
夜鶯知曉這事後,她在古緋書房外猶豫半天,最後還是白鷺看不下去,一推她進門,就對古緋道,“姑娘,婢子有個不情之請。”
夜鶯拉了白鷺一下,見她一甩開手不理自己,當下嘆息一聲站出來道,“還是婢子親自跟姑娘說吧。”
古緋眉目柔和,她在梳理自己會的配方,打算擇其一加以改動,爲還十來天的貢墨之事做準備,“何事?”
夜鶯咬了咬脣,臉上閃過堅毅之色,“姑娘,婢子想測制墨天賦。”
說着,她提着裙襬,低頭跪了下來,白鷺也跟着跪下。
古緋執毫筆的手一頓,她愣了好一會,見夜鶯不是說笑,眉心一攏就問道,“怎的突然想起這個?”
夜鶯回道,“婢子聽苦媽說姑娘在擇選學徒收到門下,婢子不求日後能有多大的出息,只想爲姑娘分憂解難,姑娘今個才十七年紀,不該這樣整日在墨室裡,旁的姑娘家,不是詩宴就是打馬遊樂,可姑娘,婢子就從未見您恣情開懷過。”
古緋沉默,執毫筆的手還僵在半空,飽蘸的墨汁從筆尖滴落,在雪白的白紙上濺落出刺眼的污點,好生難看。
“這樣啊……”她低低的道,嘴角勾了勾,一斂袖放下毫筆,就對兩人道,“先起來吧。”
白鷺扶着夜鶯起來,兩個丫頭低着頭,不敢擡頭看古緋一眼。
古緋搖搖頭,這兩丫頭跟着她也有兩年了,如今都及笄了,她也從十五到了十七,彷彿不知不覺,歲月就流逝。
她腦子裡想着一些有的沒的,嘴裡卻道,“天賦可以測,可夜鶯,你確定你要學制墨?”
夜鶯一擡頭,當即就想表露自己的決定,古緋一擺手打斷她,“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你想好了在回答我。”
“制墨,不是爲誰而學,如果你是這樣的心思,我是不會爲你測天賦的,這種態度對制墨來說,是不敬,”古緋聲音淺淺的道,她其實鮮少跟身邊的人吐露一些自個的心事,可這會卻想多說一點,“且,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活法,對其他姑娘來說,詩詞歌賦是興致之物,打馬遊樂最是熱鬧好玩,可這些在我看來,一個太矯情一個太吵,皆不得我喜,而對外人來說,制墨是件枯燥繁瑣,還會弄髒春風十指的苦差事,可在我眼裡,制墨纔是天底下最得我心的。”
夜鶯露出思量的神色,白鷺是個不喜用腦的直性子,對古緋的這些話,她聽過便算,壓根
不會記心上。
古緋露出笑意,眉目之間安寧一片,“去吧,給我端盞參茶進來。”
夜鶯和白鷺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古緋瞧着兩人出去了,眼底才浮起暖色,她難以信任任何人,這不是旁人的問題,純粹是她個人性子作祟,可對夜鶯和白鷺,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她也是花了心思,讓自己試着去信任,這對一個習慣凡事皆算計一番才後動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件很困難的事。
只因,信任了,那邊不能是帶算計的。
第二日,古緋去了玄朱坊一趟,將這幾日制的墨丸交到梓鳶手裡,罕見的,左清居然也在坊裡。
她心裡估摸着左清是特意在等她,可左清看到她後,只端着茶盞喝了口茶,指尖一蘸茶水在案几上劃拉了幾下,就起身離去,未開口說半句話。
梓鳶探身進去看了看,想了會也沒懂左清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古緋笑笑,她轉着輪椅到左清坐的位置,將茶盞移開,只一眼,臉上就露出恍然的神色,後伸手一抹,就將案几上的水拂落。
三天後,古緋讓夜鶯抱着一墨盒,苦媽找了輛馬車,主僕三人一路就往顧大家的宅子拜訪去。
那天自夜鶯提過想學制墨之後,古緋後來故意沒再提,可哪知夜鶯還主動找到古緋,堅定的表示要學,不管是爲了幫襯古緋,還是爲了讓自個日後有一技之長,亦或還是其他理由,她都覺得自己一定要學。
而測試結果也是喜人的,出乎古緋的意料之外,夜鶯居然制墨天賦還不錯,她不像古緋有靈敏的嗅覺,可對於墨料的配伍份量,卻是比一般的制墨師父都來的敏感,幾錢幾兩絕不超出一絲一毫。
收弟子,古緋沒其他制墨師父那麼多規矩,她除了嚴明封家的制墨技藝她不會教以外,其他的只要是夜鶯想學的,她都可以毫無保留的教授。
夜鶯只堪堪敬了一盞茶後,便成爲古緋門下第一個的徒弟,這在很多年後,即便古緋已經收了好些的徒弟,可夜鶯在古緋身邊的位置一直無可替代。
亦師亦主僕。
投了拜帖,古緋被引進顧大家那座三層的精舍小樓,這次她只在二樓,未上三樓。
然而,一連喝了整壺的茶水,還是不見顧大家現身,夜鶯小聲的道,“姑娘,不若先回吧,顧大家這是不想見姑娘。”
古緋冷笑一聲,她眼眸半闔,掩起眼底躥過的精光,“無礙,等着就是。”
左清跟她說的,大京之中值得她拉攏的第二個對象,此人便是顧大家。
而這人也最是好大喜功,一把年紀了還虛榮心強的很,上一次弄出品墨會的事,她時候也找左清打聽出來了,這顧大家家中日前族譜遭逢陰雨天氣,受潮的厲害,前面好些字跡都不甚清楚,故而他一直在尋墨色可歷經歲月洗禮的墨丸,準備修繕族譜用。
本來,她其實上次之後,已經入了顧大家的眼,很是有希望藉由這事同顧大家拉上關係。
可當日,她從玄朱坊拿了墨丸過來送顧大家,雖沒當場拆穿古遠盜用她墨丸一事,總歸也讓顧大家覺得沒臉了,事後他雖也上過玄朱坊幾次,那也只不過是爲了看在她算半個封家人的情況下。
這種事,宣揚出去,別人也只會覺得是顧大家念及舊情,有情有義,且宅心仁厚,對故人之後依然照顧。
她今日上門,便是有着另外的心思,是以,顧大家見她得見,不見她也得見。
待暮色四合之際,來換茶水的下人都不知進出多少回了,古緋依然老神在在,不慌不忙,也不說離開,當真有不用晚膳也要耗在這的架勢。
無奈之下,顧大家終於現身,他從三樓下來,臉上神色不愉,“老朽今個身子不適,讓姑娘等久了。”
還願意基本的客套,古緋也不會太過撕破臉皮,她笑意盈盈,彷彿她不是等了一天,而只是等了一刻鐘而已,“顧爺爺這會身子可還好?阿緋不巧與怪醫九先生有點緣分,若需要,阿緋可讓九先生給顧爺爺瞧瞧,天見熱了,顧爺爺可千萬要保重身子纔是。”
顧大家銀鬚下抿着脣,眉目都起了不耐。
可古緋繼續說,“想當初,祖父就是偶染風寒,本也不是大事,可就此一柄臥牀不起,沒過多久,身子就撐不住了……”
聽聞這話,顧大家臉色就更難看了,他幾步下樓梯,走動之間都帶起了風。
古緋嘴角止不住翹了點,枉她等那麼久,不言語膈應膈應,她哪裡肯吃下這個暗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