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玄緋二色
墨緋設想過很過種結果,甚至連如果需要攀上太子,她要用何種法子最妥當,然而,她還是沒想到,竟然在今日就見到了太子。
她自是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久聞清水先生胸有溝壑,腹有詩華,緋只恨此生不能生而爲男兒身,卻最是欽佩先生這樣的風雅之士,不知先生可否與緋的玄朱坊留下墨寶,以供後人瞻仰?”她並不直接恭維討好太子,反而是從清水先生下手。
清水先生素有傲才,平素都只與友人談論詩詞歌賦居多,猛然被墨緋這樣的妙齡姑娘望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潤潤的崇拜之意,頓時叫他生了幾分飄飄然。
“姑娘巾幗不讓鬚眉,在下也很是欽佩,留下墨寶尚可,但論及瞻仰,姑娘切莫這般說,須知天下有識之士多如牛毛,在下不過爾爾罷了。”清水笑着謙虛道。
墨緋抿脣笑了下,眼波流轉,這纔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太子,同樣道,“想來與清水先生往來者,定然都是才華橫溢的,不知泰公子可願一試緋制的新墨?”
同樣是讓人留下墨寶,到太子身上,她就換了種說法,蓋因太子的身份在那,她並不將兩人相提並論。
太子眼梢細長而上挑,不言不語的時候,眉目多有冰冷淡漠之意,可嘴角一翹,就若三月春花般,清貴又好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墨緋,“姑娘倒是會做買賣。”
卻是不反對之意,惹的清水多看了太子幾眼。
墨緋撫掌而笑,一揮手,夜鶯就將早備好的墨丸端了上來。那卻是又是另一方的墨丸,與此前的並不相同。
寸長的墨丸,並無描金,只淺淡的佛陀坐禪的紋路,但當墨緋兩指捻起那墨丸,卻隱隱有股子很好聞的佛香瀰漫開來,或是香燭味。亦是冷檀香。
浸人心脾。真像是在廟宇之中,聆聽了一場洗滌風塵的佛經,讓人從心至外的輕鬆起來。
此墨丸一出。不止是清水瞪大了眼睛,就是太子都吃驚不已。
畢竟,這樣的墨丸,真是聞所未聞。
墨緋一斂衣袖。笑着道,“此墨名爲禪機。乃是緋在三千佛國的佛墨配方上,多加改良,換了幾種墨料製成。”
“墨質輕盈,色濃且厚。墨跡隱帶紫光,不發散,可歷經千百年而不褪色。”墨緋徑直到雅間書案邊。她微微挽起袖,皓腕白潔如雪。指尖一翹,滴了幾點清水入硯中,拿着禪機就緩緩地研磨開了。
待墨汁方成,整個雅間中那股幽幽佛香越發的濃郁,又簡黑墨的淺味,就成十分特別的冷香。
“兩位,請。”研磨好墨,墨緋伸手虛引,退至一邊。
清水自然是早就心癢難耐,只恨不得一揮而就,好生過過墨癮,奈何太子還在側,他哪裡敢逾越,故而起身對太子道,“不弱,泰公子先請。”
但凡文人雅士,就沒有不喜墨的,太子同樣不例外,況,三千佛國的佛墨他還只在古籍之中見過,這樣等同於傳說中的珍品墨丸,今日若是錯過,那定然會是人生一大憾事。
故而,他也不推辭,展袍起身,幾步到書案邊,挑了最順手的毫筆,飽蘸了黑墨,看着面前的白紙,醞釀起來。
整個雅間之中,頓時安靜無聲,便是連呼吸都不自覺輕了。
片刻,太子猛地睜眼落筆,衣袖揮動間,一氣呵成,大有氣勢磅礴之感。
墨緋腳步輕移,就見紙上白紙黑字很是刺眼,當看清那字,墨緋點漆黑瞳驟然一緊,心頭詫異莫名。
“玄緋二色?”清水站在太子另一手邊,皺眉輕聲唸叨,顯然並不明白這詞是何意。
太子擱筆,意味深長地看了墨緋一眼,伸手一引道,“這墨寶,姑娘可還滿意?”
墨緋身子有晃,她冷着眼,深深地望進太子眼裡,企圖窺的一二端倪,哪知,那細長的眼梢中,沉若深淵,她咬咬牙,幾乎是一字一頓的道,“此字峻拔剛斷,瀏漓恢廓,逸勢奇狀,連綿迴繞,體勢飛動不拘,極盡雲雷變幻之妙,公子的草書,當有張旭之精髓。”
泰公子背剪雙手,施施然又走回起先靠窗的茶几邊,笑着對墨緋道,“看來,姑娘不僅精通制墨,對書畫也是頗有見地。”
墨緋心頭一動,她回笑道,“公子謬讚了,說來,大殷墨氏,自緋幼年之時,便有言,墨氏有玄且有緋,玄緋二色並天驕,緋上有兄,以兄之才能,那才真算是君子六藝,無一不精,有珠玉在前,緋不過是熒火星光罷了。”
墨玄之能,確實如她所說那般,或許在制墨天賦上,兄長比不過她,可要論琴棋書畫以及君子六藝的才能,卻是她拍馬都及不上的。
就勿論說兄長容貌肖似母親,十分出色。
而她,不過就只會制墨罷了,就是一張臉,都只能算是清秀。
她從前最恨的,不是墨卿歌對她下手,生削腿肉,也不是搶了樂清泊去,更多的卻是墨卿歌竟然矇騙兄長不說,還出手毀了他!
這纔是她最是不能原諒的!
她的兄長,那般出色的一個人,又秉性君子如玉,性子溫柔和善,卻因着她的連累,被墨卿歌用那般齷蹉的手段侮辱。
許是從墨緋眉目泄露出的一點神色看出什麼,太子微微抿脣,臉上的笑意減了幾分,不冷不熱的道,“世竟有這般能人,本公子倒是想要結實一番。
墨緋笑了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子一眼,轉而對已經迫不及待提筆的清水先生道,“禪機讓先生可還滿意?”
這當,清水剛好擱筆,他目有激動之色,臉上很是一番狂喜,連墨緋的話也像沒聽到般,復又蘸墨運氣書寫,彷彿文思泉涌不可遏制般。
墨緋沒做的太明顯,她已經確定太子定是認識兄長的,如若不然,那四字,兄長豈會輕易同外人言道。
有了下落,她一直提起的心就稍稍落定,繼而是一種近鄉情怯的複雜心緒,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爲她,兄長也不必遭那等大難,她自然是想念的,特別還是這世間就只有那麼一個嫡出親人的時候,她早便想到雲離來查探一番。
可真確定了,她卻是沒那麼篤定,反而忐忑起來。
她沒在太子那邊的雅間呆多久,還去了其他的雅間寒暄了番,末了直到品墨會結束,她才讓夜鶯裝了兩枚禪機墨丸,與太子和清水先生送去。
而那副“玄緋二色”的墨寶,她則讓人裱了起來,掛在書房中,呆呆看了半宿。
一直到月上中天,有星無月,夜風森寒。
書房裡燃了火盆,剪了燈芯的油燈撲騰晃悠,不甚明瞭,又投落出深淺不一的暗影,有些駭人。
墨緋坐在圈椅中,大半的陰影覆在她嬌小的身上,籠罩出一片冰涼。
“噗”燈花炸裂的聲響,瑩瑩燈火一跳,悄無聲息的,就有道斜長的深影拉進來。
燈火一滯,那道影子微頓,有輕風從木窗吹進來,那燈火似掙扎了番般,騰的就滅了,徒留一嫋青煙上浮。
墨緋擱在扶手的指尖一頓,她一回頭,就見到書房裡,一道黑長的影子佇立在那。
“誰?”她心頭一凜,下意識就想去摸扶手內側,哪知這才一動,纔想起自己已經不坐輪椅了。
那道人影沒動,好一會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