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臺上男人的輕聲哼唱,漸漸暗下去的舞臺重新又亮起了燈,一架鞦韆上,一個女孩兒在輕輕地搖晃着,而她的身後,一個男人正在來回地走着哼歌。
有事先了解過這部話劇情節梗概的人就知道,這會兒是劇中的《暗戀》開演了。
《暗戀桃花源》劇中有兩個劇組,分別是《暗戀》和《桃花源》,因爲一個舞臺之爭爆發出了很多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而劇情中的第一幕,就是《暗戀》正在排練的過程。
想也知道,臺上的那個女孩兒就是《暗戀》的女主演雲之凡了。
可是很多年輕人來看話劇前並沒有提前做功課,這會兒就有些雲裡霧裡。
臺上那不是盛繁嗎?
她之前還穿了身正常的衣服,跟一羣人在臺上四處走動着試燈光,怎麼一會兒又去換了身民國似的衣裳,看着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少觀衆交頭接耳地開始小聲竊竊私語,不過很快,盛繁開口說話後,臺下的氣氛又逐漸安靜了回去,像是被盛繁吸引住了一般。
“好安靜的上海啊……”梳着兩條辮子的女孩兒微微擡頭,衝着臺下的方向像是在欣喜地打量着什麼,轉動着眼珠,看起來極其靈動的模樣,“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安靜的上海。好像整個上海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剛纔那場雨下得真舒服,空氣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濱柳,你看,那水裡的燈,好像……”
她身後的男人微微低了低身子,笑着接話道,“好像夢中的場景。”
這就是男主角江濱柳。
女孩兒穿着素白的短旗袍,面容乾淨,眼神澄澈而微微濡溼,說話的聲音裡總是帶了幾分不自覺的甜意和欣喜,讓人想繼續聽下去。而她在轉頭看身邊男人的時候,眼神裡會微微地蔓延出絲絲縷縷的光,是極其專注的模樣。
男人笑着和她聊了幾句,坐在了她身旁的鞦韆上,兩人膝蓋微微相碰,又在鞦韆的微微晃動下輕輕分開。
女孩兒像是想到了什麼,淡淡地嘆了口氣,“濱柳,回昆明以後,會不會寫信給我?”
她擡眼看向男人時,眼底埋着細細密密的期待,讓人不忍拒絕,就連臺下的觀衆也似乎爲她的情緒所感染,轉頭去看男人面上的表情。
江濱柳笑着搖了搖頭,像是微微無奈,“我已經寫好了一疊信給你。”
面對她驚喜的盤問,他認真地說道,“……而且,還算好了時間。我直接寄回你昆明老家,一天寄一封,明天你坐船,十天之後,你到了昆明,一進家門,剛好收到我的第一封信。接下來,你每一天都會收到我的一封信。”
女孩兒又開心又是有些嬌羞地瞥了他一眼,像是故作生氣的模樣,男人去逗了兩句之後,兩人的手就不自覺就拉在了一起,正是戀愛男女甜蜜的模樣。
臺下的不少觀衆都忍不住微微咧嘴笑了起來,像是被這種氣息感染到了一般。
看起來,這只是幾句簡單的對白,而且也沒有多的肢體動作,兩人都只是隨意地坐在鞦韆上,但羅乙知道,要想在這種情況下達到現在這種感染觀衆的程度,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忍不住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眉眼也凝重認真了幾分。
看起來,這個開場居然還算不錯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還是什麼,羅乙打算繼續看下去。
到了兩人開始在‘公園’裡並肩走着,聊着各種各樣的話題時,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即將到來的分別,甜蜜又心酸地依偎在了一起,而這時候,一個頭發有些花白,戴着眼鏡的男人走了上來,面色冷淡地在兩人面前晃悠。
臺下因爲這個男人的上場爆發出了一陣興奮的低呼聲。
查一典來了!
被所有人用激動的目光凝視着的查一典冷哼一聲,“不是這種感覺……我記得當時呀,不是這個樣子。”
江濱柳愣住了,排戲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導演,你是說我們剛纔戲裡什麼東西不對嗎?”
查一典扮演的導演在臺上走來走去,熟練地抓住了每一個人的視線和注意力,“江濱柳,你要了解江濱柳的遭遇,看時代背景之間的關係。你更要了解,這場戲,就是整個故事的關鍵。”
他走過去一把抓住坐在鞦韆上的雲之凡的手,因爲這個突然的動作,一下子就把劇情給推了起來,“小手這麼一握啊,是最甜蜜,也是最心酸的一握,懂嗎。”
查一典這突然爆發出來的演技讓不少人都興奮地鼓起了掌,一時之間臺下氣氛高漲,但這個時候,羅乙的注意力卻反而集中在了盛繁身上。
要知道查一典上臺之後,幾個走位,幾句臺詞,幾乎搶走了所有觀衆的視線,在羅乙看來,作爲一個初次上臺的話劇演員,盛繁多少會露出幾分鬆懈或是不知所措的動作或神情,這種細節未必能被觀衆捕捉出來,但觀衆能感受到,在這個時間節點,雲之凡這個角色在導演的映襯之下,變得黯淡了下去,成爲了臺上的一塊佈景,失去了其本身的吸引力。
這幾乎是所有演員在面對壓制性的演技下都會露出來的正常漏洞,羅乙並不打算用這個去苛責盛繁,他只是想看看盛繁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如何應對。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盛繁對自己的表演會控制得這麼好,她雖然坐在鞦韆上沒挪動過,但從看見查一典出現後的詫異,到聽他說話時的不解和懵然,從演戲時深情款款的雲之凡,到齣戲後冷靜自持的演員,她的表情,眼神,到細微的動作都控制得很好,並沒有因爲觀衆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就因此懈怠,看得出來是下了苦功夫好好在細節上思考的。
羅乙心頭對盛繁的觀感一下子就好了不少,甚至有些欣賞。
臺上的導演還在講戲,在斥責完兩名演員後,之前的戲份又開始重排。
到這裡,不少人也看明白了這到底是在講什麼,倒是有幾分興致盎然,對後面的劇情開始有了好奇。
兩名演員又把之前的臺詞開始重新念,這裡是最考驗演技的一個地方。
因爲記憶的重複性,觀衆會對這樣的橋段感到厭倦和無聊,希望這一段趕緊過去,一般觀衆有了這樣的情緒,都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但盛繁卻巧妙地利用了很多不一樣的肢體語言和音調的改變,讓這一齣戲看起來明顯有了變化,多了幾分趣味,至少在羅乙的觀察下,露出不耐煩意味的觀衆幾乎沒有幾個,大多數都是在認真地看着臺上。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不管他的事,他卻突然有了種鬆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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