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在昏昏沉沉中睡了三日,整個人彷彿都陷入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時而夢到江渡村的田壠,時而夢到臨城的繡房,又夢到白越的成衣鋪子,往事一幀幀、一頁頁,走馬觀花似的,在她的腦海之中來回車軲轆轉着。
“她怎麼樣了?”
男子的聲音似夏日裡最熨帖的一汪甘泉,解去她心間的幾絲煩躁。
“夫人乃是小產之後未得到調理,如今引發了寒症,待老夫開上幾帖藥,先吃吃看。”
太醫回道,說話間又是一陣出門而去的腳步聲。
錦瑟的眼皮似有千金重,她微微睜開一條縫,便見外頭光線充足,似乎是午後。
蕭晟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怎麼這麼燙!”
說着,又引得身邊伺候的婢子們好一陣忙碌。
衆人或是取水,或是擰帕子,忙得腳不沾地。
錦瑟貪戀着他手掌的微微涼意,似貓兒般輕輕蹭了蹭,不由發出滿足的喟嘆之聲。
蕭晟見她這樣,難得有如此依戀他的時候,心下只覺得都融成了一汪春水。
那邊,有婢子馬不停蹄地煎好了藥,一路小心翼翼地奉了上來。
“放着朕來吧。”
在婢子驚訝的目光中,蕭晟自她手中接過那白玉碗,細心地用湯匙來回倒騰着,吹去上面的熱氣。
等到溫度稍稍不那麼燙了,他這才試探着往錦瑟嘴邊送去。
只是他不知道,這人躺着喝東西,是最容易嗆到的。
一勺下去,溼了半邊枕頭不說,錦瑟也被嗆得十分難受。
一旁較爲乖覺的婢子不待吩咐,便立刻上前支起錦瑟的上半身,這纔好些。
出了門,衆人難免議論紛紛起來。
“陛下可真是溫柔體貼。”
“這夫人當真是好福氣!”
“要是我也有這樣的福氣,就好了!”
有不知事的婢子,心比天高地羨豔着說道。她這般發言,惹得身邊的婢子們皆是一陣鬨笑。
她們本是伺候辛家的下人,如今辛家倒了,這才暫時被安排近身伺候蕭晟。往日裡不敢想的一些小心思,今日見了那帝王的申請,不由活絡了起來。
“哎,你們知不知道,這夫人,當初可是被主子爺享用過的!”
不只是誰,在人羣中發出驚天之言。
“當真?”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存心探聽。
一時間,廊下竟聚起數十人來,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嚴芮走進時,聽了一兩嘴,立刻輕咳了一聲,那羣婢子們這才如同驚鳥一般,四散而去。
“嚴閣老到——”
內侍唱道。
蕭晟忙起身去迎,卻見嚴芮正在花廳之中望着廊下的一隻雀兒。見蕭晟來了,嚴芮忙起身見禮。
“無需多禮,卿可有要事?”
嚴芮拱了拱手,道,“陛下在這武寧已經駐足半月有餘,不知打算何時動身,重回金鑾殿?”
蕭晟笑道,“卿所言,正是朕想要對卿說的。”
說着,蕭晟便讓他坐下,聽他仔細道來。
“如今雍王和衡王已然到了盛京,在正陽關之役上,朕讓他們吃了虧,他們此次必得討回來。”
蕭晟眼中精光畢現,想必是已經做好了全盤的打算。
果然,嚴芮不過順口一問,“陛下準備怎麼做?”
他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據實以告,“他們自送上門來,朕便留他們好好做客,長長久久地住在這盛京,豈不是美事?”
嚴芮點了點頭,雍王和衡王的封地,一個在南,一個在東。當初正陽關之役中,他們也聞風而動,企圖趟這一趟渾水,卻被樑軍好一頓胖揍,讓蕭晟得了漁翁之利。
心有不甘,是正常的。
這不,如今又出了這收編前朝故地之事,他二人不知打的什麼算盤,得知蕭晟久不在朝,竟自去泰安殿當起了主子,當真是好肥的膽子。
他二人卯足了勁,只等着蕭晟發難。
可蕭晟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竟就是不回朝,就賴在武寧,也不理會他們。
也再怎麼着,這邊的事情也了結的差不多了,是時候騰出手來收拾一下這兩個跳樑小醜了。
蕭晟意氣風發,嚴芮看在眼裡,無比欣慰。
“陛下如今行事越發穩重,老臣甚是欣慰,有一事,臣想請陛下恩准。”
嚴芮說着,便又搖晃着身子,跪了下去。
蕭晟卻不知爲何,並不理會。
他望着廊下的雀兒,似有深意地說道,“卿想在武寧大興儒學,朕無有不應的,朕離不開卿啊!”
嚴芮見此,請辭的話只得嚥了回去。
離去之時,他的背影莫名多了幾分蒼老之意。
常壽在一旁隨侍着,爲嚴芮說話道,“嚴閣老如今也近花甲之年了,陛下爲何不應呢?”
蕭晟碾碎了一朵鮮紅的鳳仙花,汁水沾上了他的指尖,暈染出一片雲霞般的紅色。
“朕哪裡不知,只是若是不能尋得堪以比肩閣老之人,這老不容易穩固下來的江山,又當如何呢!”
他神色飄搖着,似乎終於體會到秦氏執政之時的心力交瘁。
“走吧,陪朕去散散心!”
蕭晟被這些事情困擾着,索性將手中的殘花一扔,自去登高遠眺。
可這還沒走出帳外去,便見不遠處村民三五成羣,低聲交談着些什麼。
見他一行人的儀仗來了,那些村民便立刻散開,恭敬地跪下行禮。
“陛下、陛下!”
御駕才走出三五步的路去,便被人高聲攔住。
蕭晟側目望去,隱約有幾分印象。
“朕記得你,你是……”
莫大奎十分乖覺,回道,“小的是陵中村的里正,莫大奎,有要事啓奏陛下。”
蕭晟點了點頭,宣他上前。
莫大奎遞出一卷厚厚的書軸,在蕭晟面前慢慢展開。
“這是?”
蕭晟不解,那書軸上密密麻麻的手掌印,看着似一朵朵盛開的血蓮。他知道這是請願書,但卻不知莫大奎此舉是何意。
“陛下恕罪,實在是那關押辛叡的地方,離咱們陵中村甚近,不過百米而已。他日夜高聲叫罵,說、說、”
莫大奎安置窺探着蕭晟的臉色,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這話聽了一半,哪有不聽全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