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計既定,父女二人當即收拾了一應細軟,將院門鎖好。
“只盼上天庇佑,使我父女二人還能有回到這裡的一天。”
雲漠望着那寫着“福”字的大門,喃喃道。
錦瑟沉靜回道,“定會有的。”
此時天光未明,不好去尋馬車,雲漠只得推上自家的小推車,將一應包袱堆放好,又讓錦瑟也坐上去。只待到了臨城,再賃一輛好點的馬車。
“如今託你的福,爹爹也算是大戶了。”
他指了指自己包袱中的輜重,笑道。想來他如今心間大石盡去,無比暢快,竟是有心情開起玩笑來。
“當初我就是這樣推着你孃親來的這江渡村,兩人一車,好不快意。只是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爹爹也老了。”
錦瑟不知那時的情景,覺得必是美好的。只是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歲月的磋磨,或許對於孃親來說,粗茶淡飯比不得膏腴滿地吧。
“女兒今後會陪着爹爹,永遠不離開。”
她輕聲道,言語間道不盡的鄭重其事。
雲漠笑了,“女兒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哪裡能一直賴在爹爹身邊呢。”
此刻,江水悠悠,左右桑樹夾岸而立,枝枝如蓋,葉葉交通,又是一片豐年之景。他二人推着小車,在此間穿行而過,似是農桑圖中才有的場景。
錦瑟父女二人來到客棧尋蔣渭生之時,卻被告知人早已走了,就在錦瑟離開的當天。
“那公子說,有緣再見,叫姑娘不必在意,還讓我把這個交給姑娘。”
說着,店小二遞過一物給錦瑟。
錦瑟打開,居然是一副仕女圖,只是這畫上的人,似她又不是她。畫上的人兒,雖是李思華的模樣,但經他筆一觸,似乎又有着獨屬於雲錦瑟的嫺雅淑美。上又題書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錦瑟心知他這是有心安慰自己,臉上不由帶了幾分笑意。
正看得入神,不妨手中的畫作被人橫手奪過。
“你個浪蹄子,出了牢房也不回家,整日在外閒晃些什麼!”
錦瑟定睛望去,乃是一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只見他頭束碧玉冠,穿着一件招搖的百鳥朝鳳湖色長袍,腳踏粉底小朝靴,好不威風!此時他眉頭緊鎖,臉上止不住的怒氣,面目看起來,竟和李思華的模樣有三分相似。原來此人正是李思華的兄長——李思風。
他今日本是巡視家中店鋪,冷不防在大街上看到自家妹子同一個農戶打扮的男人攜手進了客棧,當即氣的一佛出世二佛昇天——莫不是又想惹什麼幺蛾子出來?
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如今這女子的軀殼內早已不是自家妹子的靈魂了。
錦瑟並不認識他,因此被他此番做派弄的有些惱怒。
倒是雲漠見過李思風幾回,當即拉住她,小聲勸住,並道明對方的身份。只是此番做派,看在李思風眼裡可真是火上澆油了——光天化日和一個老男人拉拉扯扯不說,竟連他這兄長的話也不聽了,當真是反了天了!
“好啊李思華,下了一次牢獄,不長記性倒長本事了!竟然學會勾搭漢子了,你說你,也不學點好,要勾搭也勾搭個達官顯貴啊,找這麼個老東西!”
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人模狗樣的,說起話來竟滿嘴都是污穢之言。錦瑟實在是忍不住,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嘴巴放乾淨點!長兄如父,我萬般不是,你就能獨善其身嗎?”
錦瑟心中的火氣轟然,一下子就直炸了出來。
她雖聽李思華提到過爹孃偏心之事,只是沒想到她家中家風不正到如此地步,竟是沒一個心疼她的。想她雲錦瑟雖然不得孃親喜愛,但至少有老父一人,對她如珍似寶。那李思華呢,照此看來,彷彿是什麼也挨不着。
李思風向來威風慣了,如今驟然捱了這一巴掌,竟有些發懵——畢竟在他面前,李思華向來是只有捱打的份,從未還手過。
“好啊你!”
他向來不是謙謙君子,更何況對這個自己素來不喜的妹妹。錦瑟只聽得一聲怒吼,當即半邊臉就被重重地扇了一下,力道之大,連帶着她的身形都有些不穩。
雲漠見李思風如此行事,也不管不顧起來,當即就是一拳將他揍倒在地。
“你再動她一下試試!”
李思風聽得此言,也犯起渾來,不爭饅頭爭口氣,老虎不發威,真當他李大少爺是吃素的不成?!
只可惜,空有一腔熱血,奈何武力值着實着急。金尊玉貴的少爺,哪裡比得上幹慣粗活的佃戶呢?幾個回合下來,李思風便只剩下招架之力,毫無還手的餘地。
不過他倒是乖覺,見形勢不對,立刻撒開腳丫子就跑了出去,臨走還不忘叫囂着:“你給我等着,小爺待會子必叫你脫一層皮!”
說話間竟是要去搬救兵的樣子,圍觀的店小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心中很是不恥。
只是這客棧還是要做生意的,掌櫃的忙勸雲漠二人離開,免得真等他搬來救兵,少不得又要多壞幾個桌椅。
雲漠拉起跌坐在地的錦瑟,見她的臉已然腫的老高,瞬時有些內疚。
“是爹一時沒有看住他,竟害你白捱了這一下。”
“哪裡能怪的上您,早知他這般如瘋狗的性子,就不該強出頭了。”
父女二人怕那李思風當真有什麼後手,於是趕緊拾起散落一旁的畫卷,準備快些離去。
只是未曾想,這李思風回來地也忒快了些。他們前腳剛出客棧的門,不過剛上馬車的功夫,就被一羣人攔住了。
只見三五衙役執着赤紅的迎風板,作勢敲打着二人,讓他們趕緊下馬。
“就是這對狗男女!”
錦瑟見那迎風板,心中有些發麻,想當初在牢獄之時可沒少挨。如今冷不防一見,仍舊是害怕得緊。
李思風有了助力,瞬間趾高氣昂起來,絲毫沒有之前捱打時的狼狽。只是他臉上碩大兩塊青紫,在此時顯得無比滑稽。
“就是這漢子,拐帶良家少女!”
錦瑟被他此言氣的恨不能再甩一個耳巴子過去,當即叫道,“差爺切莫聽信片面之詞,這本是小女、”
她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圓謊,總不能說是自己移魂之前的親爹吧?突然想到此前的“乾爹”之言,於是道,“是小女認下的乾爹!”
“呸!李思華,你要點臉好吧,學人傢俬奔,還扯什麼幌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樣子!”
雲漠氣極,臉色鐵青,看着就像是要再揍他一頓的樣子。
“哎呀呀,官爺快看!這漢子又要打人啦!”
李思風這混不吝的模樣,當真是與李思華一母同胞,青出於藍。
“李公子,可要慎言。”
衆人正是僵持之時,忽見迎面走來二人,出聲制止道。
錦瑟望去,見來人居然是趙順,此時他正春風得意,早已沒有了之前的猥瑣之氣。他身後還跟着一人,觀其周身氣度,竟比趙順還要神氣上幾分。見到熟人,錦瑟膽子也大了些,忙高聲叫到,“趙大哥!”
“李小姐,可是又有了冤屈?”
趙順笑着,側身將身後的人請上前來,介紹道,“這是咱臨城新上任的縣令,白大人。”
那白大人一張方臉,長相甚是忠厚寬和,衣着頗爲樸素,看着像是位清廉的父母官。錦瑟觀其舉止,應該不是個不講理之人,心中的大石瞬間稍稍放下。
趙順指着錦瑟的方向,同那縣令耳語不停,白肅立刻露出瞭然於胸的神情。
錦瑟冷眼看着,竟是頗有幾分縣令跟前的大紅人的意味。
此時李思風見白縣令到此,還以爲是來給他撐腰的,頓時得意起來——他前幾日去縣衙送禮,曾見過這白縣令,兩人還交談甚歡。
“如此小事,不想驚動了大人,倒是小人的不是了……”
說着便拱手行禮,好不恭敬。
只是出乎李思風意料的是,這白縣令竟無視他的行禮,徑直走到了那漢子面前——衝雲漠揖了揖手!
“豎子無狀,雲大人莫怪!”
雲漠二人這才明白,原來這白大人是知曉了雲漠的身份,這才如此。
“小人算是哪門子的大人呢?白大人可別折煞小人了!”
饒是如今,雲漠都不太習慣這些人一口一個“大人”、“員外”、“老爺”地稱呼,怪怪的。
二人推諉間,這其樂融融的樣子,徹底讓一旁的李思風看傻眼了。
他雖知道江渡村雲家的新聞,但到底是不認識雲漠的——畢竟他家可是臨城首富,哪裡記得清一佃農的模樣呢。饒是白肅,也是得了趙順的指點,這才知曉雲漠乃是臨城如今最炙手可熱的貴人——淑妃娘娘的親爹。
至於趙順爲何會知曉,那自然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則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此刻白肅面子上做的足足的,立刻訓斥了那起子衙役。
那三五衙役本就是得了李思風的銀錢,擅離職守來替他報仇的,如今見到頂頭上司,哪裡還敢囂張,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只有低頭認錯的份。
“一個個吃飽了撐的,咱們這臨城最顯貴的雲老爺都不認得,真是不知所謂!”
這話明說的是那幾個衙役,卻聽得李思風臉上一熱,心知白肅是有意敲打自己。於是他立刻腆着臉笑道,“原是我唐突了,求雲老爺看着我年輕,原諒我這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