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扶起長樂的屍體,將他臉上的血污清理乾淨。
從西戎到盛京,到頭來不過是見證了他怎麼死。憤怒的色彩,漸漸染上了瑟瑟的眼眸。這谷外之人,分明是沒一個好的!
你怎麼就這麼傻,甘願被這樑王所驅使!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爲何辛長樂這樣的人,會和樑王同流合污,做些犯上作亂的勾當。
好在此時樑王的屍體,早已被擡了下去,否則瑟瑟怕是要補上幾刀,才能解恨。
微不可查處,辛長樂的睫毛微微撲棱了幾下。
瑟瑟立刻察覺,強忍着心中巨大的喜悅,這才勉強沒有叫出聲來。
錦瑟同秦氏談完,見她神色有異,上前勸慰道。
如今她已然爲蔣渭生報了仇,留在這皇宮之中,似乎早已沒有絲毫意義。只餘瑟瑟一人,是她無法放心的。
錦瑟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叫人幫忙,爲他換上一身衣衫,可好?”
瑟瑟有心同她說些什麼,但此處秦氏也在,終究是按下了。
只將一白玉瓷瓶偷偷塞入了她的手中,眼神示意着。
錦瑟順勢望向辛長樂,心中頓時明白了些什麼似的,點了點頭,暗示她放心。
那邊,有醫女又來催促,說是瑟瑟所需之物已經一一備好,只等她了,瑟瑟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錦瑟尋了兩個臉熟的小內侍,讓他們幫忙,將辛長樂從殿中擡到了空置的偏殿之中。
一時之間,殿內又只剩瑟瑟同秦氏二人,以及病榻之上的蕭晟。
“你可知,自己會死?”
瑟瑟平靜無波的眼神,早已沒了初進宮的神采。
秦氏笑道,“人終有一死,早晚罷了。”
“只是有一事,還望神醫守口如瓶。”
秦氏對瑟瑟禮遇有加,絲毫不欺她年幼,總以“神醫”稱之。
瑟瑟點了點頭,當做答應了。
秦氏見狀,挽起袖子,便要瑟瑟開始。
時間不等人,多一分等待,就多一分危險。
“太后!”
就在此時南珠破門而入,她身上滿是狼狽,絲毫不見當初的從容。額發皆是汗涔涔的,黏在皮膚之上,可她也絲毫不顧。
“哀家不是讓你就在後宮等着嗎,尋來作甚!”
秦氏見她如此,語氣中不免帶了幾分薄怒。
“婢子聽說,您要爲皇上換血,此事,萬萬不可啊!”
南珠悲慼地哭着,淚水漣漣,如湖上波光,看得人心頭都跟着顫動。
秦氏見此,嘆息着。
“哀家知道,你是一心爲了哀家,可是,你想啊,哀家本就是積勞成疾之身。雅之在的時候,不也說了嗎,哀家是慧極必傷之人。所以啊,如今能物盡其用,也算是不枉他叫了我這麼久的母后。”
南珠聽得此言,不免更是傷心。
她跟着秦氏,從蓬頭稚子,到臨朝稱制。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她就有多心疼秦氏。主僕之間,早已情同姐妹。
“若不是祝氏那個賤人,若不是那個賤人!”
秦氏立刻讓她噤聲,“此事莫要再提了,祝氏那孩子,哀家看,是極好的。若是晟兒有幸逃過此劫,將來……”
秦氏說着,又嘆了口氣,囑咐道,“你出去吧,哀家且死不了呢。切莫耽誤了時辰,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南珠這才依依不捨地退下,只是眼中的淚水,仍舊止不住,不停地流着。
一牆之隔的偏殿內,錦瑟將辛長樂的屍體慢慢放下,行禮謝過二位內侍。
“借用這內室半刻,待小女略略爲兄長渥面便可。”
說着,又從荷包中掏出兩角銀子,遞給那二位。
那內侍們,剛剛經歷生死大劫,此時哪裡有心思想着金銀,不過略略擺手,權當舉手之勞罷了。
待二人出得大門,錦瑟立刻掏出瑟瑟所遞之藥,塞入辛長樂的口中。
她望着對方胸口上偌大的血窟窿,怎麼也不敢信這人還活着。
是不是要爲他包紮一番?
錦瑟正猶豫間,外殿傳來了南珠推門而入的身影。
她不免慌亂,立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辛長樂身前。
“瑟瑟託我,幫他兄長清理乾淨,好下葬。”
錦瑟乾巴巴地說道。
南珠此時神色也頗有些不自在,她一向要強,剛剛又哭過,本是不想讓外人瞧見,這才避入偏殿,未成想,這裡竟也有熟人。
“不妨事。”
錦瑟聽得辛長樂的呼吸之聲漸漸沉重,似乎是恢復了些許生機。生怕留在此處被南珠看出破綻,一時情急,不知怎麼辦纔好。
“姑姑,小女有一事相問,不知姑姑可否賜教?”
南珠思及此前秦氏的未盡之言,又聽得錦瑟的邀請,亦有心同她攀談幾句。便隨着她的動作,一起來到了殿外。
此時的泰安殿,早已滿目瘡痍,四處皆是斷木殘垣,地面上星星點點,兼之以焦黑的灼點。
來往的侍從,將門前的屍體一一拖走,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跡。
那邊,又有一羣小宮女,拎着水桶一路清理着血漬。
鮮血隨着明渠而下,頓時血氣升騰,讓人覺着沉悶得緊。
錦瑟不忍見此,仰頭望了望天。
“樑王世子,當真是太后所擄?”
錦瑟隨意問道。
南珠搖了搖頭,“此事,不過是樑王發難的藉口罷了,只是他未曾讓王妃知曉,太后不做了個好心人罷了。”
錦瑟哂笑着,當真是好心人。
“不知,抓到樑王妃,會怎麼處置。”
“殺無赦。”
錦瑟心頭一驚,叫道,“她也是被矇在鼓裡的,不能輕饒嗎?”
南珠望着她,神色悠長,頗有深意。
“若是姑娘能夠成爲這後宮之主,那姑娘的孃親,自然能夠逃脫罪責。”
錦瑟搖了搖頭,“我倒是不知,當初費心趕我走,如今又費心讓我留,究竟是爲何。”
她指了指自己早已盤起的髮髻——那是已婚的女子纔能有的裝束。
“你當真是沒有心的嗎?”
南珠指着殿內,問道。
錦瑟登時不再言語,只想讓自己幽閉於一處,不再去想任何事。
“陛下他,從未與那淑妃同牀過,你道是爲何?”
南珠此言,石破天驚般,震得錦瑟胸口悶悶的。
“小女不想知道。”
南珠卻有心爲蕭晟辯解幾分,說道,“婢子花了月餘的時間,讓李思華徹底變成您的樣子,咱們局中人自然分得清您和李思華,但是陛下,他是局外人啊!”
“他不過是被婢子矇騙,以爲換魂之術當真是成了,這纔將李思華當成了您!”
錦瑟有些可憐南珠的一片護主之心,說道。
“姑姑,您錯了,我從未怪他未曾認出我。您知道嗎,當初陛下同我說過,人之美醜,不在皮囊,這正是我二人情之所起。”
錦瑟想着當初翠雲庵定情之時,臉上浮現幾絲追憶之色。
“可是那日在儲秀宮,您也聽到了,他之所言,皆是虛妄。”
南珠望着錦瑟,心中嘆道,此女果真清明。雖是情深難捨,但半點也不會爲舊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