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嬛從御書房出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宮裡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這樣充滿算計的生活,實在令人不舒坦。
祁穆就站在幾步之外等着她,長身玉立,是冰雪瓊枝般的清冷淡泊,樓嬛看着這樣的他,突然想起他那番話,他說她沒有嘗過從天堂掉入地獄的感覺,或許吧,失去親孃,連親爹都不理他,他能在這波譎雲詭的深宮大院活下來,真的是一個奇蹟。
“咳咳,嬛兒,雖然你是我的王妃,但這樣明目張膽地盯着我看,會不會影響不好?”祁穆狹促地笑着,在樓嬛怔愣的期間依然踏步來到她身旁。
樓嬛的臉蛋蹭一下變得通紅,自己嘟囔了兩聲。
“你說什麼?”
“沒什麼!”
隨後,兩人再是無聲,安靜地相伴往宮門走去。
修爲到了他們倆人的地步,方圓百里內的風吹草動都是瞞不過他們的,孩子的哭聲,有氣無力而斷斷續續的哭聲,從聲音來看,還很稚嫩,是個小男孩。
不知爲何,若是放到以前,樓嬛定然不會多管閒事,然而在聽到孩子的哭聲時,總是不自覺得想到那個與自己無緣的孩子,思及此,心就柔軟無比,連帶着腳下的步伐都不自覺往哭聲方向接近。
祁穆注意到她的行動,只是沉沉地望了她一眼,並未多言,可腳步卻隨着她的方向而去。
那是後宮偏僻的一個小院落,雜草叢生,十分破敗不堪,若非親眼所見,絕對想象不到富麗堂皇的皇宮會有這樣一處地方。
“別哭了,我都叫你別哭了!”門的另一邊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女聲。
“餓,我餓餓。”孩子奶聲奶氣的懦懦聲惹人垂憐,因爲還太小,連話都還未說清楚。
“珩皇子,奴婢伺候您已經夠倒黴了,求求你別再煩着奴婢了,您就算餓死了也無人會置喙一句!”
珩皇子?樓嬛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宮裡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這樣的皇子了?擡頭側望着祁穆,正好對上他回望的目光,他脣瓣翕動,神色無奈,“皇長孫。”
樓嬛定格了幾秒鐘,皇長孫?那不正是祁胤與楊纖宛的兒子嗎?那個因天生心智虧損而被拋棄的孩子,此刻,她就算不進去,也可以從剛纔那個婢女的語氣中窺探一二,這個小皇孫的日子過得很差!
“你們皇家就是這麼對待後嗣的?”樓嬛的音色冷到了極致,瞥了祁穆一眼,伸手推門而入,院子裡舒適地靠在椅子上的宮女翹着二郎腿,吃着瓜子的同時還時不時丟出幾句責難之話,而地上坐着的小男孩,不過三歲的樣子,瘦骨嶙峋,而身上的衣服舊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圖案。
看到有人闖進,宮婢臉色本不耐煩,然而在看到來人時,卻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跪倒地上磕磕巴巴地道,“奴婢參見七王爺,七王妃。”
“餓,我餓……”坐在地上的孩子並沒有在乎來人,依舊喊着餓。
“你,去端些奶羹來。”祁穆隨手打發了外邊的太監。
樓嬛上前抱起祁寧珩,他剛出生的時候,她見過,粉雕玉琢的孩子,如今卻瘦瘦小小,大人的過錯全部讓這個孩子來承擔了,心智虧損奪去了他原本金尊玉貴的生活,可儘管他受盡冷漠,但那雙未經人世的眼眸還如春水般亮麗清透,遙遙對上,讓人心疼。
忽然被人抱起,祁寧珩盯着樓嬛,亮晶晶的目光讓人
看不出他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只見他笑眯眯,伸手抓住樓嬛的頭髮玩起來,開心道,“姐姐,漂亮,漂亮!”
“小珩,我不是姐姐,我是你七嬸嬸,那是你七皇叔。”樓嬛放低了聲音,柔柔哄着。
祁寧珩不解地看看樓嬛,看看祁穆,傻傻地笑着。
“你是伺候珩皇子的宮女?”祁穆看着地上跪着瑟瑟發抖的宮女,冷聲道。
“回七王爺,是的,”
“自己去慎刑司領罰吧。”
“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宮女害怕地磕頭,連額頭都磕出了血。
樓嬛看着宮女頭破血流卻依然不爲所動,宮女被調來照顧一個被當做棄子的小皇孫,還心智不全心有怨言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面對一個這樣純真的孩子還能惡言相向,甚至虐待孩子,那真是不可饒恕!
“不要讓本王再說第二遍!”祁穆的聲音驟冷,嚇得眼前的宮女直接昏死在一旁。
無人再去理那個宮女,不一會兒,小太監就端着一碗熱騰騰的奶羹來了,樓嬛接過,一口一口細心地喂着祁寧珩,孩子看到奶羹笑得開懷,大口大口地吞下。
祁穆站在一側,看到樓嬛淡淡的側影,溫柔如水,脣畔亦浮起了淺淺的笑意。
很快,一碗奶羹就見底了,祁寧珩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巴,“真好吃,嬸嬸,還要!”
“不可以了哦,吃多了不好,小珩還要的話遲些時候再吃好不好?”抱着這個軟軟糯糯的小身體,天真無邪,樓嬛忽然想,寧願這個孩子被埋沒在深宮的一角,也不願任何險惡去玷污他。
“皇叔,嬸嬸,你們明天還來嗎?”祁寧珩擡着腦袋,撲閃撲閃着大眼睛看着他們。
祁穆與樓嬛頓時啞口無言,誰都知道這個皇孫的境遇如何,他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入宮,然而,在看到孩子純淨的目光時,卻又不忍拒絕。
“小珩,皇叔答應你,只要小珩乖乖的,皇叔和嬸嬸就來看你好不好?”祁穆上前走到祁寧珩身旁,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輕莞爾。
“好!皇叔,嬸嬸,小珩,喜歡!”
“真是乖孩子!”樓嬛瞥了一眼站在一側的太監,他是機靈的人,自然知道這個意思就是祁穆會看顧小珩了,所以不用他們多說,也會馬上安排人來好好照顧小珩。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祁穆背靠着似在閉目養神,樓嬛託着腮,自己搗鼓着小茶几上的茶水點心,閉口不談剛纔有關祁寧珩的事。
“今日父皇和你說了什麼?”祁穆合着眼,懶洋洋地問道。
“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這個妖女離你遠點,否則你的皇位不保!”樓嬛毫不避諱地全盤托出,她就是要氣死老皇帝,想她死,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我就把你兒子栓得緊緊的,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樓嬛顧着自己泄憤,全然沒注意到祁穆清濯的眼眸愈發幽深,眼中似有一團雲霧在聚攏,晦暗不明,這就是他的好父皇,從小到大由他自生自滅,如今,就連他唯一愛的人都要奪去!
御書房的那一番試探他已經忍了,沒想到,竟然得寸進尺,若她不是樓嬛,那此刻,不是離開自己就是死了!父皇,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祁穆的脣邊抿起一絲冷笑,如臘月寒霜。
縱然祁穆表面再是風淡雲輕,也瞞不了
樓嬛,感受到他所散發的冷厲,她伸出手推了推祁穆,言道,“你這個樣子若讓別人看到,還以爲你要殺父弒君呢!你想死也別拖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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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句話瞬時讓這肅殺的氣氛煙消雲散,祁穆笑睨了樓嬛一眼,“若你怕死,剛纔爲什麼拒絕父皇,現在還留在我身邊?”
因他的話,樓嬛怔愣許久未言,對呀,爲什麼?明明想要離開他,老皇帝都給她機會了,自己爲什麼沒有把握住?難道只是因爲不堪皇帝的羞辱的嗎?還是因爲,她想給自己找個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待在他身邊?
這個認知一出來,樓嬛的臉色一下子變暗,拼命甩了甩頭,一邊自我催眠,一邊對祁穆辯駁道,“我只是覺得你比皇帝可靠些,看皇帝的樣子,應該沒有你活得長!”
這也是客觀事實,當年在暗的祁穆勢力都能如此強大,何況如今他在明!恐怕老皇帝都已經被四王和他給架空了,或許,老皇帝病怏怏的樣子也有些蹊蹺!
“哦?是嗎?”祁穆尾音一挑,帶了一份戲謔。
“是,不過,我真正討厭的是因爲他將自己的至親骨肉都當做棋子,可舍可棄!”樓嬛的話語涼薄,含着悽愴,這一點,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是沒有人應該天生對你好,但若連對自己的至親骨肉都只有可利用不可利用,可捨棄不可捨棄,那就未免讓人太心寒,而這樣的人,又怎會真正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中!
“嬛兒,不要小看了父皇。”沉默許久,祁穆落下最後一句囑咐,就再是無聲。
樓嬛的臉黑了黑,她可從來沒有小看昭帝,只不過,與眼前這個人比起來,讓她不得不小看,反正樓府有祁穆和三哥看着她就沒有後顧之憂,未央樓她是不擔心的,老皇帝想伸隻手進去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至於自己的身份,老皇帝更不會公佈於天下,不說九紫鳳綾是天定鳳女嗎?老皇帝還要靠自己妖女的惡名鼓動天下人來逼自己離開祁穆,斷然不會給她造勢的。
這樣一想,還真的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在樓嬛的胡思亂想中,馬車已穩穩當當地停在了王府面前。
“王爺,到了。”
“嗯。”祁穆合着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可人卻依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要起身回府的意思。
“你想要說什麼?”樓嬛也巋然不動,斜睨着祁穆,冷靜道。
祁穆驀地睜開眼,淡薄如雪的眸光似沾上了幾縷霞光,一眼望去,清透見底無絲毫掩藏,可看久了你就會發現,無論你看多久,看多深,也無法看透什麼。
“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你當初不讓我知道你懷有身孕的事,是否是怕我會阻攔你生下他?”祁穆想起今日她對待小珩的一舉一動,充滿了母親的柔情,她很喜歡孩子。
樓嬛的心隨着他的話冷不丁地咯噔一下,久久無法平復,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承認,剛纔在面對小珩時,不由自主地會將他與自己的孩子相重疊。
“嬛兒,所以你總是瞭解我的,你知道我雖然一直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但若要拿你的性命去賭,我不捨得!”
“祁穆……”
樓嬛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口被牽扯的疼痛,正想說些什麼,可外面紫瑤焦急的聲音卻打斷了她。
“小姐,不好了,亂碧姑娘投湖自盡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