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自淺淺花香中醒來,牀畔邊趴着熟睡的她,睡顏恬淡而平和,美好若一幅水墨婉約的江南美景圖,他多少次由夢中轉醒,看不見枕畔之人的悵然若失,唯有借酒消愁才能換得夢裡相聚相守。
伸出手,想要觸碰那白瓷一般的肌膚,卻在伸到一半時停住不前,他的手在輕輕顫抖,是怕破壞此刻難得的靜好,怕她一醒來見到自己就是冷漠,然後拂袖而去。
祁穆靠回枕上,勾起諷刺的笑容。
樓嬛緩緩睜開眼睛,其實,她早就醒了,卻不得不裝睡,祁穆所顧忌的,她又何嘗不是!
“王爺,王妃,醒了嗎?宮裡傳來旨意,皇上聽說王妃回來了,讓您帶着王妃入宮呢。”門外適時地響起李伯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含着幾分緊澀。
沉默了許久的安靜房間,就在李伯以爲他們熟睡未醒正準備再次叫喚時,裡面傳出淡淡的應答聲。
“知道了。”
“那奴才就先下去準備了。”李伯捏了一把汗退出了息雪閣,從他侍奉王爺多年的經驗來看,此刻殿下的心情很是壓抑,並不好。而能讓善於隱忍的殿下如此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王妃有這個本事了!
李伯離去後,房中再一次陷入了寂靜,祁穆知她醒着,卻不知如何開口,許久之後,輕闔眼眸,開口道,“父皇讓我們入宮,你若不想去的話,我可以替你推掉……”
“我去!”樓嬛輕輕出聲,擡眸望着祁穆,而後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扭頭說道,“正好我也要見皇上。”
“那你收拾收拾,一會兒見。”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理由,沒有拒絕祁穆就已覺得很開心了,心情大好,連帶着出門的步伐也頓時輕盈不少。
樓嬛看着他離去,見他眉目間的愉悅,脣邊不經意浮上笑容。
因被祁穆帶回王府時十分匆忙,樓嬛根本來不及帶衣物,可打開衣櫃,裡面整整齊齊地陳列着嶄新的四季衣裙,大小合宜,款式新穎,連顏色都是她喜歡的。
“王妃。”以秋從門外探了一個腦袋進來,“王爺讓我來幫您梳妝。”
樓嬛淡淡應了聲,算是同意,隨手取了件藕荷色五彩櫻花宮裝換上,由以秋梳了簡單的髮髻,清靈的眉目間是薄薄水霧氤氳的煙雨朦朧,縱然簡單,也依舊難掩其風華無雙。
當樓嬛收拾好推開房門時,就見着儀容整潔的祁穆悠然自在地坐在院中的玉桌上,姿態隨意卻處處流露雍容高華,一身月白寬袍更添幾分目下無塵的泊雅,如站在雲陽高端的人,使人生出仰望之姿。
“走吧。”樓嬛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有吸引任何女人爲他癡迷的魅力,禍水之名,並非只是女人的專屬。
“好。”
“不過入宮之前,先帶我回一趟未央樓,我要取一些東西。”青蘿琉璃簪,那是孃親要她轉交給皇帝的東西,本來早應交還,卻一拖再拖。
祁穆不再多言,只點了點頭。
馬車行駛到未央樓後門停下,樓嬛單獨回了倦雪閣,祁穆並未跟着,取出青蘿琉璃簪放好後,她又將一些東西收拾好,讓紫瑤替她送到王府去。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樓嬛就再次回到了馬車上,這一回,馬車疾馳駛向皇城。
對於她重新出現在民衆面前,並回到七王府的事樓嬛從未想過能
瞞多久,但也不曾想在回府後的第二日就被叫入皇宮,毫無徵兆,彷彿她這兩年來的消失並不存在。
不過,樓嬛忘了的是,宮裡的人全是人精,尤其是皇帝,那絕對是個中翹楚,黑白顛倒插科打諢什麼的是信手拈來的事。
昭帝在御書房接見了他們,這個地方可算是個敏感的地方,剛一踏進,樓嬛就從心底發寒。兩年來,昭帝變化很大,原本老當益壯的他如今蒼老地十分嚴重,一個枯槁的老人唯剩一雙睿智而凌厲的雙眸。
“穆兒和嬛兒來了啊。”昭帝凌厲的目光一遍遍地掃視着兩人,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樓嬛身上,深幽而眷戀,似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你母親過世了?”
樓嬛一怔,似是未想到昭帝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關於娘,然驚訝歸驚訝,她還是很快就回過神,雙手捧出一個錦盒,“是,娘在兩年前就過世了,這是娘在臨終前託我還給父皇的東西。”
站在一旁的公公有眼色地接過錦盒打開呈到皇上面前,昭帝瞥了一眼錦盒中的青蘿琉璃簪,表情凝脂許久,眼眸內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嘶啞異常,“朕明白了,不過這青蘿琉璃簪朕既然已經送給她了,就沒有拿回來的理,你母親的東西理應由你繼承。”
“孃親讓嬛兒將東西還給父皇,這是遺命,恕嬛兒不敢不從!”樓嬛不是傻子,這簪子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定情信物,至於當年娘爲什麼會收下她幹不着,但此刻要還給昭帝的意思就是要斷得一乾二淨,所以,她不可能留下這麼個東西。
昭帝的眼眸一眯,凜冽的威嚴畢現,“你這是要違抗朕?”
樓嬛不禁感慨,帝王心,海底針,這翻臉比翻書還快,又瞅了一眼身旁靜默的人,點點頭,果然是父子。話雖如此,她卻不能表現出一二,迅速跪下,陳情道,“父皇,請不要逼嬛兒成爲不忠不孝之人。”
“逼?你說朕逼你?”昭帝氣勢凌厲威嚴,可見樓嬛怡然自若,轉眸望向祁穆,問道,“穆兒,依你說,該如何做?”
這句話是在變相地考驗祁穆了,試探樓嬛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較之他這個父皇,孰輕孰重。
樓嬛表面上泰然,可手心已經在冒汗,天子之威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她不過是在強撐罷了。這該死的老狐狸!
直到此刻,樓嬛才明白今日這場鴻門宴擺的目的是什麼,昭帝在用自己試祁穆,試他有沒有當皇帝的資格,帝王無需情愛,女人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政治生涯的點綴,拉攏制約朝臣的籌碼,可寵不可愛。他今日,便是要逼祁穆做一個了斷,江山與美人,二者擇其一。
整個御書房寂靜無聲,然而昭帝所散發的帝威卻不減,他審視着自己的兒子與兒媳。
“父皇,如此簡單的問題爲何要複雜化,父皇只要將青蘿琉璃簪收回,再重新賞賜給嬛兒,那麼嬛兒也不算違背母親的遺言了。”沉默了許久,安然自若的祁穆才悠悠然出聲,空明如水的眸凝視着昭帝,淡笑如霞,“父皇認爲呢?”
樓嬛僵硬地扯扯脣,果然是老狐狸的兒子,道行高深,一招以退爲進直接堵得昭帝無話可說,這裝傻充愣的本事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穆兒說得有理。”昭帝想了一下,看向了樓嬛,“嬛兒起吧,這簪子是朕賞賜給你的,你收好
。”
“謝父皇賞賜!”公公將錦盒原封不動地遞還給了樓嬛,不過這一來一回,這簪子的意義就全然不同了,帝王家的人,果真都高深莫測。
“穆兒,你先出去,朕有些話要與嬛兒說。”
“是,父皇。”祁穆臨走前,眼風掃了掃樓嬛,神思複雜。
昭帝不光將祁穆請了出去,還將御書房裡的人都退了出去,瞬間,房中只剩下樓嬛與昭帝兩人。
“父皇有話就直說吧。”樓嬛開門見山,將人都清開了,也就是說昭帝之後要說的話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很有你母親當年的風範。”昭帝從書桌後面走出,站到了樓嬛面前,“朕記得,與你單獨談話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是,父皇記得沒錯。”
“樓嬛,朕本以爲你會是穆兒的好幫手,待穆兒登基,你會是一個好皇后,可如今,你在穆兒心中的地位太過重要,你會毀了他!”昭帝居高臨下地說道,語氣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父皇是什麼意思?”樓嬛明知故問了一番,她小看這個皇帝了,本以爲他一直屬意祁穆繼位,其實不然,他只是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者,無情無愛的冷血帝王!
否則,就不會到現在連太子都未重新確立。
“你在國民心中是一個妖女,你永遠無法成爲他的皇后!朕不允許,天下百姓也不會允許!”
“妖女?這其中,少不了皇上的手筆吧。”樓嬛冷笑,單憑一個楊纖宛又如何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只能說明她背後有一個更爲巨大的勢力在推波助瀾,她本就奇怪,不過因爲一些事情耽誤而沒去查,如今一來,答案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出來了。
原來在那時,昭帝就想除了自己!
“你能明白最好!朕能捧你上天,也能讓你下地獄!”昭帝冷言,目光裡滿是陰鶩,“離開他!你若做不到,只有一死!”
這一刻,樓嬛只覺得好笑,憑什麼一個一個的都希望她去死,又不是她自己願意回到祁穆身邊的,擡眸直視昭帝,毫不避讓,“皇上這一番話應該對自己的兒子說,若他肯放過樓嬛,樓嬛絕對走得乾乾淨淨!”
“樓嬛,朕知道你有辦法,別忘了,朕不止穆兒一個兒子!”
“不好意思,皇帝陛下,兒媳毫無辦法!還有,皇上想立誰,與我無關!”樓嬛反脣相譏,不過,皇帝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她,祁穆不符合資格,那就是說已經有人符合了?四爺嗎?可不是傳言四王夫婦十分恩愛,他們之間的結合還讓人傳爲一段佳話呢。
這其中,是否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大膽!”昭帝如今的身體大不如前,再被樓嬛氣一下,一口氣頂上來,難以呼吸。
“父皇,您最好別對兒媳下手,否則,兒媳可不敢保證會對父皇做出什麼!”樓嬛聲音清淺,猶如碧水上的一羽鴻毛,可分量,卻重如泰山,爲了使自己的警告更加有分量,一根紫綾自腕間而出,束住了帝王身。
“九紫鳳綾!你,你是……”昭帝瞳孔放大,滿是驚訝,似是沒想到她會有這樣一層身份在。
“噓!”樓嬛將食指貼在自己的脣上,笑靨如花,“父皇明白就好,父皇身子不適,兒媳就不打擾父皇休息了,兒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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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