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長安公主遇刺一案很快就下了定論,爲情傷。
也因而也牽扯出了新科狀元與青樓花魁的一段風流史,窮困書生赴京趕考,碰上溫柔多情的花魁,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然而金榜題名時,卻恩斷義絕,準備迎娶金枝玉葉的公主,從此仕途坦蕩。
一時之間,公主、狀元、花魁的感情糾葛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論焦點。
“小姐。”從外頭回來的紫瑤紅着眼圈,靜悄悄的推門進來。
“結果呢?”樓嬛將手邊的書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望着紫瑤,神色淡薄,今日,是亂碧處決的日子。
“賜了一杯毒酒,而且是代公子親自送去的。”應樓嬛的話,紫瑤也前去大牢看了亂碧,滿臉憔悴與陰沉,絲毫看不出是曾經豔麗四射的花魁,只是將自己縮在一角,心如死灰。
“是麼。亂碧最後,可有說什麼?”
“碧姑娘說,妾墮污泥,笑看風月,若知情之一字如此磨人心,恨不與君未相逢,此生爲情所傷,但求下世絕情棄愛!說完後,就含淚飲了毒酒。”
到底是多重的情傷,才能讓一個女子說出但求下世絕情棄愛的話,樓嬛沉默無語,眼底深幽且暗的洶涌,悵惘悽然,“紫瑤,你說爲什麼明知情之一字傷人,卻總還有那麼多人嚮往。”
“小姐是說你和王爺?”紫瑤尾音漸輕,是心疼,她跟在小姐身邊也差不多有三年了,對於小姐和王爺之間的事也算看得明白,兩人之間,摻雜了太多其他舍不掉的人,“小姐,代公子又豈能和王爺相比,王爺待您如何,其實,您心裡都一清二楚,不是嗎?”
“是啊,我很清楚,可我又多想糊塗一次。”
“王妃。”門外傳來李伯的聲音,“四王爺派人來請王妃入宮探望柔貴妃。”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馬上出去。”樓嬛應聲道,若非祁曜今日來請,她真的已經忘了答應這件事了,讓紫瑤匆匆替自己梳妝打扮一下,見無不妥之處就出門了。
停在王府門口的馬車樸實無華,看表面絕對不會認爲這是堂堂王爺的馬車,想起三哥的沉香木馬車和祁穆那輛同樣敗家的馬車,四爺這一輛,實在太過內斂了一些。
當樓嬛踏上馬車,掀開車簾的那一刻,差點尖叫出聲,這實在嚇了她一跳,李伯只說了四王爺派人來接她入宮,怎麼沒說就連四王爺本人也來了啊。
尷尬地笑了兩聲,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杵在外頭做什麼,還不進來。”
“哦。”樓嬛進了馬車,就近而坐,見祁曜閉着眼,於是她也乾脆學着閉目養神。
過了許久,樓嬛也漸覺不對,從七王府到皇宮時間似乎用得久了些,正想發問,馬車就穩穩當當的停住了。
祁曜看了樓嬛一眼,先她一步下了馬車,外頭緊接着就傳
來窸窣的對話聲,“王爺,您要的兩匹馬奴才已經準備好了。”
兩匹馬?坐在車內的樓嬛怔愣,急忙掀開車簾一看,這裡哪裡是氣勢磅礴的皇宮!四周翠蔭成林,了無人煙,他們分明是出了城,到了城郊。
“四爺,我們這是要去哪?”饒是樓嬛聰明絕頂,也猜不出四爺在弄什麼幺蛾子,不是說入宮見柔貴妃的嗎?怎麼把她弄這來了。
“陪我去見一個人。”祁曜的話不容置喙,又將手中的馬鞭拋給樓嬛,就迅速翻身上了馬,隨後接過車伕遞上來的包袱。
樓嬛手捧着馬鞭,欲哭無淚,四爺,您答得真直白啊,難道沒聽出來我問得實質是爲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嗎?
其實,就她本人來說,與四王單獨在一起也沒所謂,畢竟自己很是敬佩他,可就以現在的形勢而論,此情此景絕對不正常。在世人眼中,四王和七王是爭儲的死敵,那麼身爲七王妃的自己自然也是他的敵人,撇開這一層關係不說,自己和四王似乎也沒熟悉到可以單獨相會的地步。
“快跟上!”祁曜不容置喙地轉頭對樓嬛喊了一句。
“哦。”事到如今,想這麼多也無用,樓嬛嘆氣,翻身上馬跟上了祁曜。
樓嬛跟着祁曜身後,她可以看出他刻意放慢的速度,顯然是爲了照顧自己,不得不說,較之祁穆馬背上依然優雅清貴的模樣,四爺更爲張揚利落,深沉如海,俊逸豪放。
果真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人啊!
他們騎馬整整花費了一個時辰纔到,碧空如洗的清澈,草色遼闊的悠遠,空曠無垠,唯有幾棵相連而種的杏樹,以及樹下,那一座孤墳。
樓嬛疑惑地望着祁曜,他帶自己來,說要見一個人,這個人,不會就是埋在這座孤墳下的一縷幽魂吧?然而接下來的事實馬上就證明她猜對了。
“今日是她的忌日,往年都是我一人來的,今年,我不知有誰可以陪我來見她,所以就找你了。”祁曜拴好馬後,拿起包裹就上前。
樓嬛抽抽嘴角,十分不解,爲什麼往年可以一個人來,今年一定要人陪着來?但她卻沒問出口,將馬牽到一旁拴好後,就跟着他走近這座孤墳。
令她驚訝的是,這座孤墳什麼字都沒有,只有風吹落的杏花花瓣灑了周圍一圈。
祁曜默默地從包袱中拿出一頂花環套在墳上,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且飽含情誼,樓嬛忽然覺得,一個詞很能形容此刻的他,鐵骨柔情。
“這座墳的主人是誰?”從祁曜的舉動來看,樓嬛能推測出墳主定然是個女子,可依照四爺的性子,又有哪個女子能夠讓他如此以待,何況,縱觀四爺的往日種種,除了姚夕韻,也並未見他與哪個女子有過多的接觸。
“姚夕韻……”
祁曜的話音剛落,樓嬛似乎覺得眼前劈過一道響雷。是他說
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若都沒有錯,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真正的姚夕韻,而你所認識的四王妃,其實是她的妹妹姚錦夢。”
“四爺,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韻兒死後,錦夢替了她嫁給我,可世間只有一個姚夕韻,所以韻兒只能孤零零的葬在這,立一個無名碑,除了我,沒有別人會來看她。”祁曜的話滿含落寞,那一抹挺拔身姿在此刻,尤顯單薄。
絮絮叨叨,樓嬛從未想過,沉默寡言的四爺也可以有這樣滔滔不絕的一面,在他的敘述下,樓嬛彷彿看見了一個綽約的身影,她的靈秀,她的水韻,她清越婉轉的風致,在滿山輕霧迷離中一一浮現,漸漸清晰。
這個太過美好的女子,化爲了一抔黃土後,只有一座無名碑來供人悼唁,甚至連她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殺了,亦如她與他相識相知相守的過往,永遠只能是夢中的幻影,唯有夜半無人時,才能輕觸。
“四爺,姚夕韻所有的一切才名是否本來就是屬於姚錦夢的?”有什麼理由可以抹殺掉一個人的存在,就算姚錦夢是庶女,但在姐姐死後嫁給四王爺並非不可能,可要讓她頂着另一個人的名字活着的原因,只怕就是因爲那虛名,祁朝第一才女的名號。
但姚錦夢嫁給四王后她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只能說明,外界盛傳的名,本來就是屬於她的,若真正的姚夕韻不死,她永遠就只能做一個影子,不見光日的影子。
“是,所以韻兒對錦夢一直覺得很愧疚。”
“其實,以你我的立場來說,四爺你不該對我說這些的。”
“樓嬛,比起弟妹,我更將你當做我的朋友,一個值得交心的朋友。或許,在外人看來,你我立場不同,但我其實,無意江山,京城的繁華,讓我覺得疲倦,我倒是更喜歡在邊關無拘無束的生活。”祁曜雙眸忽然變得明亮,眺望遠方,而那個地方,正是祁朝的邊境,玉門關。
這樣的祁曜,寂寞卻又孤高,他是將星,註定了在戰場上的他將比任何人都要耀眼奪目,蒼茫遼闊,黃沙漫天,纔是最襯他的背景。
然而,柔貴妃和姚錦夢,卻是要將他綁在這瓊樓玉宇之中……
他,身不由己。
“四爺,若此生有機會,我們一起踏遍這萬里山河吧?只爲放縱,無關風月!”樓嬛眉目疏朗,是恣意的灑脫與不羈。
祁曜冷峻的臉上微微漾起一圈笑靨,“好,只爲放縱,無關風月!”
兩人都酣暢地笑着,其實,在他們的心中都一清二楚,這個約定,是夢幻泡影,永不可觸及的美夢,可心裡,卻因有了這小小的希冀,而不再悵惘。
天色漸暗,夕陽如錦。
“回去吧。”
“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