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小憩,一醒已是暮色四合,房外月朗星稀,樓嬛起身換了身衣裳,又披了一件軟毛織錦披風,推開門,冷澀的空氣間着風襲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雖然碧幽草的毒解了,但碧幽草毒性之猛烈,她的身子到底是虧損了。
讓以秋搬來了梯子,這自然是障眼法,她可記得祁穆說遲些時候會回來,有些麻煩還是省了比較好。纖影一飄,已穩穩在屋頂坐着,放眼望去,前朝後宮三宮六院都盡在眼底,那密密麻麻地排着,就像一個迷宮,鎖着人,兜兜轉轉,卻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穿這樣單薄,就不怕再着了寒。”悠悠聲弦自頭頂而落,祁穆穩穩地落在屋頂,似若走在平地般走到樓嬛身邊。
“冷點好,可以讓自己清醒些。”低低的聲音柔婉極了,似這月色鋪成的一汪泉水,連綿不絕,“殿下公務繁忙,累了就早些安置吧,不必理嬛兒。”
祁穆卻是很淺很淺地嘆了一口氣,隨後就着樓嬛而坐,輕語,“嬛兒,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殿下沒有對不起我。”樓嬛淺薄的話語間盡是苦澀,“那日,殿下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我不怪殿下,真的。”
“想不到不是理由,我終究是害你差點丟了性命。”若是自己能考慮更周全些,或是那時將她交給九弟保護,那麼,事不至此,她亦不會命懸一線。
“如果不是我,那死的可能就是太子妃了。”樓嬛自嘲地笑了笑。她想通了,她不願再爲楊纖宛爲難自己。
“這是我欠她的,嬛兒,你是我的妻,你若有意外,我可以爲你做一切事,但是她若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祁穆的話說的頗有意味,卻讓樓嬛嗤之以鼻。
“七王爺,你欠她的爲何要用我的命去抵。我樓嬛就如此低賤,難道活該就要做她楊纖宛的替身?”樓嬛越說越不是滋味,雙眸霧氣濛濛,就着月色,平添了幾分旖旎。這件事,她真的越想越心寒,越想越無力,若她不是瞧見他與楊纖宛的柔情蜜意,那區區幾個刺客能奈她何,或者,若她不是樓嬛,不是未央樓主,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只是他祁穆的妻,那麼,她會是什麼結果?
——必死無疑!
祁穆聽她言,聽她愈發激動,心裡空落落的,腦袋微垂時恰好藉着月色瞧見她眼底盈光,不知所措地將她攬入懷中,說道,“嬛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說你沒她重要,只是,罷了,今夜我若不與你說清楚,你個小女子定是不依不饒。”
樓嬛因他突如其來的懷抱有着片刻的怔愕,然後他清涼的話語自頭頂落下,讓她心中本已築起的堡壘又開始塌陷。
“嬛兒,我並沒外面瞧着那般風光,母后早逝,趙後當道,連父皇都要制肘於趙氏,縱然對母后情深,也無法護我周全,你可知那種從雲端跌入污泥中的感覺,所有人因懼趙後
,對我退避三舍,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她一直陪伴着我。三年前,我帶她逃出京,的確是因爲她被指給了三哥,然而她被指給三哥不光是因爲我,更是因爲宛兒幼年被命批尊貴,將來必是母儀天下,何況,她還是煜凰琴的傳人。”
祁穆的話讓樓嬛怔然,想起來京途中經過紫英山時,那老道說自己是鳳女,註定是母儀天下之命,不禁嗤笑,楊纖宛是,她也是,只是何來如此多的天下,讓他們母儀天下呢。
“我聽說,太子妃是在十三歲時讓煜凰琴認主的?”天下十大名器各個都是來歷不凡,之所以謂之名器,正是因爲那不可比擬的靈氣,然而卻非所有人都能夠使用的,能與這些名器真正相合心意相通者,能承受名器所帶來的傷害者,世間卻是寥寥無幾。
祁穆點點頭,話起之時,亦含着幾許惆悵,“是我送於她的生辰禮物,沒想到,卻因此害了她。嬛兒,煜凰琴何等驕傲,能夠擁有它的人是上天選中的命定凰女,正如九紫鳳綾的擁有者是命定鳳女一般,只因九紫鳳綾在歷代未央樓主手中,不涉朝堂事,因此煜凰琴也就成了皇家選擇凰女的信物了,幾十年來,煜凰琴的主人屈指可數,但琴主一出現,就代表盛世將至,所以……”
“所以皇后急着將楊纖宛許了太子,而當初你若不將煜凰琴送於她,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是嗎?”祁穆的話再是難以啓口,樓嬛卻順勢接了下去,九紫鳳綾與煜凰琴有這樣的寓意她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就算他當初沒送楊纖宛煜凰琴,事情難道不會朝現在的結果發展嗎?
“嬛兒,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祁穆淡淡說道,這麼多年,他從不在乎別人是否能理解自己,然而不知爲何,卻不希望樓嬛誤會他,期盼着她能明白自己。
樓嬛雙腿弓起,烏髮就着雪白衣袂飄搖,眼中帶着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穆,我只是不想因爲楊纖宛爲難了自己。”
祁穆沒有出聲,這一番話聽來,不是滋味。
頃刻之間,樓嬛轉了話鋒,目光直直落到那彷彿觸手可得的皎月上面,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既然楊纖宛是命定的凰女,那她如今已是太子妃,那太子的身價就是水漲船高,即使如此,殿下還想要爲此一搏嗎?”
聽此言,祁穆反而笑了,素來清俊雍雅的他卻笑得如此狂狷,他是那樣堅定的板過樓嬛的肩膀,帶着天然而生的貴氣,他說,“嬛兒,我不信命。”
樓嬛望着他怔然出神,這就是所謂的天潢貴胄,與生俱來睥睨天下的驕傲,那一夜,月色在他的羽睫上輕舞,落在她的脣畔。
月色靜好。
七王妃醒來的事很快就傳遍了闔宮上下,前來探望的人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祁穆以樓嬛身子未大好謝絕了一切探視的人,但有些人,像九王祁洛,卻是避無可避。
說來這個九王爺,當真是
行事乖張,堂堂王爺皇子之尊,竟是手持藤條,一臉大無畏地衝入院子,跪在石地上,言辭懇切地道,“七嫂,洛有罪,特前來請罪。”
這一着可是把樓嬛給糊弄住了,剛入口的茶水差點全部噴了出去,好不容易纔嚥了下去,拍了拍胸口,心裡巴巴地想着,好在這個九王沒有不羈到脫光上衣來負荊請罪,否則她當真不知該如何處置了。睇了個眼神給一旁站着打理花草,好不悠閒的祁穆,想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卻不想那人只是低低地雅笑,並未任何動作,顯然是不予置理了。
樓嬛只得牽強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百般客氣,“九爺這可使不得,何況樓嬛並不知,九爺何罪之有?”
那張瑰姿豔逸,說不出的風流旖旎的臉此刻滿是悲痛,惹得鳶漪宮的宮女都心疼不已,恨不得上前替他受了這番折磨。
“不,若洛當日能夠好好護住七嫂,那羣人就不會有可趁之機,最後多虧了四哥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四王爺?”
“是啊,若非四哥用瓷片射殺了刺客,刺客最後一劍刺來,七嫂怕真的就命喪當場了。”祁洛光是想想當晚的場景都覺得心有餘悸,冒一身冷汗。
原來,她意識模糊之前看到刺客喉間插着的瓷片是四王爺出手的,看來,自己又欠下了一個人情呢。
“都是洛的疏忽,讓七嫂受罪了。”
他的這一番話說的極爲誠懇,縱是樓嬛也忽覺心頭一暖,滿是感動,可感動歸感動,這九王要再這樣跪下去,姑且不論趙後會如何,就這一宮的奴才怕是都會怨恨自己吧。
“九爺已經盡力了,只是樓嬛福薄罷了。”說完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某人身上,當然某人只是訕訕地摸摸鼻子,腹誹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九弟,真是不會說話,哪壺不開提哪壺。
“七嫂可莫要妄自菲薄了,七嫂一看就知是福澤深厚之人。”
“若真如此,九爺可就別再跪着了,那可真是折煞樓嬛了,何況如今我也無恙,此事就這樣過去了。”無奈,樓嬛只得親自上前扶起祁洛,戲也做足了,那些該看的都看了,也就該收場了,否則,還真是過猶不及了。
祁洛白淨俊朗的面容綻開一絲笑容,他果然還是很喜歡這個七嫂的,這些日子,他一直爲自己未能好好保護她而自責,一想到這風華絕代的秋水伊人可能就此而去,他的心就疼的不得了,再是不復平靜。
“九爺今日若無要事,就留在這裡一起用膳吧。”
“那洛就不客氣了。”祁洛展開笑顏,十足的孩子氣。
九王爺這一負荊請罪,轉瞬之間就鬧得闔宮上下盡知,更有消息稱,七爺待九爺手足情深,經常以各種名義邀請九爺相伴遊玩,此後,每每九爺出現,都是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再是不復往日瑰麗公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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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