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看着黃福海略微蹣跚的背影離去,那道半月錦的旨意下達六宮,之後引發的事便已經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竟然所有人都反對了我嫁給慕清,包括最疼我的孝端後。
我不解地看着坐在我面前的詩孟,不似以往的遷就我,貌似在這件事上,所有人都沒有遷就我,“詩相過來便是爲了阻止本公主嫁給慕清麼?若是爲了這件事,那麼本公主不願再聽你的陳說了。”
詩孟一臉的堅決,莫名地覺得那一身黑袍,穿起來,與慕醉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公主,草民對這件事情不同意,必定是有草民的理由,但凡有半點可以退讓的理由,草民今日是不會出現在傾雲殿的。太后娘娘一直疼愛您,所以若是她能同意,草民必然不會反對。”
我微微一笑,彷彿不在乎,“若是本公主有半分可以不嫁的理由,本公主也不會去求了大王那道旨意。不過旨意已經曉諭天下,若是本公主如今不嫁了,那麼整個烈夙都只能淪爲天下人的笑柄,想必——昔日的詩相也不願看到烈夙的笑話吧。”論起對烈夙的關心程度,只怕是詩孟都要與慕醉比肩,所以——以烈夙爲籌碼的話,他會同意的,雖然這件事情並不需要他的同意。
“草民還是不同意,也許草民的理由比得過公主呢?此事還望公主三思而後行。”
“詩孟!莫仗着你是本公主的生父,相信此事還容不得你置喙。本公主的事,早在八年前便不需要你管了!彩雲,送客!”我難得的在這麼幾天裡動了一回氣,只覺得心口意氣難平,不斷地翻涌着。
“若是他不能,那麼哀家呢?哀家能不能置喙和碩護國公主的事?”轉頭間只見到孝端後由傅姑姑扶着往這邊過來,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還是怒,不過按現下這情況推測的話,估計不是喜呢。“詩雪,能換個人麼?除了清兒,誰都可以,算是哀家求你了,你跟清兒便是萬萬不能的。”
我皺眉看着孝端後,並不是作假,看上去也是真的有什麼理由不能讓我與慕清在一起,試探性的問道:“母后,爲什麼,爲什麼不可以?我跟清,爲什麼不能在一起?”
孝端後除了緊閉着脣,連眉頭也開始漸漸皺起來,“你這丫頭,那哀家問你,你爲何非要與清兒在一起?你愛的人,不是醉兒麼?”
我閉口不言,看着孝端後愈發皺緊的眉頭,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大,若是僅僅只有詩孟反對,那麼我可以理解,如今卻是連一向對我有求必應的孝端後都與他在一個陣營裡,有些事是不是不像表面那般簡單?“母后,若是,若是詩雪不與清在一起,那詩雪這腹中的孩子便要無家可歸了。”
那一瞬間,在話落地的那一剎那,似乎整個傾雲殿都靜了下來,孝端後與詩孟活了一把年紀的人似乎也不能做到面不改色,若是細看,便會發現,她與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冤孽啊,冤孽!”
慕清急匆匆地步伐聲打斷了這滿場的不知所措,“怎麼大家都在?正好詩老也在,關於大婚的事情,不知道詩老有什麼意見沒有?”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慕清,急切地想要依靠,疾步便奔到慕清懷裡,“清,他們反對我們的婚事。”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一幕,本以爲慕醉纔是最難說服的那個人,原來我還是過於天真了。
“怎麼這麼急?小心一些,這些交給我來,嗯?”慕清撫着我的後背,轉頭看着孝端後,“可是母后不放心將悠舒交給兒臣,不過兒臣也算是您看着長大的,品行相信母后也有所瞭解,爲什麼不能同意我和悠舒的婚事?”
在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儘管雙手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但總算是能連字成句地說話了:“這孩子不能留,婚事也要作廢!此事不得再說,傅蘋,立刻傳王太醫過來。”
我抓緊了慕清的衣袖,實在是不明白爲何他們要這般做,若是說出我懷孕的事,反而加劇了他們阻止的心思,倒還是不說的好,“爲什麼?這是我的孩子,誰也別想傷害他。母后,你知道嗎?若是不要他,我也會撐不過去的,我也會死。呵呵,到那時,這婚事就真的要作廢了,得改辦喪事了。”
“你這丫頭,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哦!”孝端後明顯地心口起伏過大,整個人似乎又開始犯病了,“不能留……不能留啊!”
“若言,若言!”令人意外的是詩孟的反應,在我們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扶着孝端後躺在了軟榻上,那般視若珍寶的模樣,還有他喚出了孝端後的閨名,那種在詩孟眼中流淌的情愫,我從未在他對母親的態度上看見過,一直相敬如賓的夫妻倆,連這樣的感情外露都不曾有,那麼當初所謂的爲了相愛,所以母親嫁給了他,現在看來,不是笑話,便是謊言。
“給本王讓開!”一聲雷霆般的話語在身後響起,然後便是一陣風一般地掃過我身旁,惹得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詩孟,誰允許你再進宮的?”
我皺眉看着眼前的局面,似乎慕醉那滔天的恨意在此刻再也遏制不住,隱隱地讓我覺得慕醉對詩孟的恨,並不是因爲詩孟盤踞朝堂多年,對慕醉的舉動存在牽制,只是單單的恨他而已,“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小心些,別站在中間了,免得摔了,便不好了。”他攬着我的肩,往一邊退了退,“來,先坐着。”
“清,我真的有一種不想的預感,怎麼辦?”看着如今的這幅景象,只感覺心裡的不安漸漸開始擴大,原本對於嫁給慕清一事篤定的心思,也開始變得不那麼堅定,也許他們真的有什麼不能讓我們在一起的理由,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罷了。
“別擔心,怎麼樣都不會打擾到我們的婚事的,我保證,嗯?”他輕吻着我的額頭,一下一下地撫着我的後背,試圖讓我平靜下來。
而我此刻的注意力被詩孟那難得的低聲下氣所牽引了過去,雖說他以往對我也會遷就,但這般低聲下氣,似乎從來都不會出現在他那樣驕傲的臉上,算起來,詩孟還是慕醉的太傅,他怎麼也不會對他這般無禮?
“草民只是進宮來探望公主,關心一下公主的婚事。”詩孟的表情可以說是慚愧,亦或是愧疚,辭官後,再次面對慕醉時,是這般的無措與拘謹。
慕醉的眼睛狠狠地瞪了詩孟一眼後,才轉身去查看榻上的孝端後,“母后,母后……這是怎麼回事?母后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們誰做了什麼?”
我被他的眼光一掃,那分明是在說我做了些什麼,無奈地開口道:“母后反對我與慕清的親事,聽說了我有身孕一事後,大概是被氣得。”
“既然今日大王也在此處,那草民便說了吧,公主與侯爺是不能在一起的,絕對不可以,還請大王收回成命。”詩孟低着頭,讓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從語氣可以聽出來,這表情也不會有多好看,“包括孩子,也不能留。”
一說到孩子,我便覺得血直往腦子裡流,“詩孟,你今天若是敢殺了我的孩子,他日我必定要整個詩府給他陪葬,不信,你大可以試試!”一直以來,我以爲的詩孟只是個對家人不太在乎的人,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不顧自己女兒的命,硬是要殺了他的外孫,簡直是令人髮指!
“悠舒,彆着急,冷靜些,彆着急,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慕清柔聲安撫着我,就怕我一個激動,會發生什麼事,“孩子會好好的,你也會好好的,嗯?”
“那你知不知道,詩雪可能會因此而賠上一條命?你是要不顧她的性命,也要拿了那個孩子?”慕醉此刻冷靜下來後,仍然有些鐵青的臉聽了詩孟的話後,似乎更加陰沉了一些,“沒想到,你這麼狠心啊。”
“哪怕是要草民的命,這個孩子也不能留,這個婚事也不能成。”
我被氣得往裡間走去,一路上若不是有慕清扶着,只怕便要摔在地上了,“讓他出去,出去!”再也忍受不了他待在傾雲殿裡,本以爲我已經算是一個狠心的人了,他卻比我更狠,什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明明就是“薑桂老來愈辣”!
“詩雪,你小心些,別摔了。”慕清攔住我有些凌亂的步伐,將我抱起放在牀上,“怎麼忘了,自己不同往日了?這般模樣,以後怎麼當個孃親,嗯?”慕清絮絮叨叨地在我耳邊說着話,“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他,我們都不會讓人傷害到你,也不會傷害到孩子,你只要安安心心地等着嫁給我,等着做個孃親便好了,你乖一點,聽話,好不好?”
“可是,他們不同意,他們都不同意,怎麼辦,怎麼辦?”我偎在慕清身前抽泣着,難得的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鬧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乖,不會的,母后最疼你了,有什麼事,我們來解決,你好好養胎,好不好?”
“你說的啊,不會……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我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急切地想要從他的眼神中看出肯定。
“我保證,如果實在不行,那我們私奔吧,嗯?”他帶着一絲壞笑地看着我,眼睛裡的溫柔卻未曾改變。
“那我們去哪兒?”
“唔,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過一輩子,你覺得呢?”
“那真好,就這麼決定了。”
見安撫好了我,黃福海才進來說道:“公主,太后娘娘醒了,要您過去見她。”
我一聽便又忍不住的打顫,“清,你陪我一起過去,陪我。”仰頭看着慕清,全然不顧所謂的“太后娘娘要見您”這句話只包含了我一個人,這樣的時刻,讓我一個人去見那個堅持要殺了我的孩子的人,我做不到,也不願去做。
“好,我抱你過去。”伸手將我抱起來,一步一步地往西側間過去,仍留在外間的詩孟見到這樣的場景,雙目只覺得瞪得如銅鈴一般,反觀慕醉,似乎是——毫無反應。
“母后,悠舒過來了,有什麼話,您就說吧。”慕清將我放在一邊的軟凳上,離那軟榻,少說也有幾丈的距離,也不怕她會做出什麼,而慕清留在我身邊,並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黃福海,把其他人都帶出去。”傅姑姑扶着她坐起了身,便是那麼一會兒的功夫,似乎她便蒼老了許多,待屋內只剩下慕清、傅姑姑、她與我時,才願意開口:“罷了,罷了,哀家便說吧,再不說,這秘密就要被帶入棺材裡了。你們倆跟她還是那樣的像,多少年了,都快二十年了。你們應該聽說過蒼黛夫人吧,當年可是才貌雙全的可人兒,就這樣被這王宮給折磨死了。清兒雖說是由昔日的純妃撫育,但也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蒼黛夫人,那詩雪你呢,你知道嗎?”
我被她的話說的心頭不住的跳,似乎、似乎便是我隱隱猜到的那個樣子,可是按照今日詩孟那樣子,當年——不應該是我猜測的那樣啊。
“你也是蒼黛夫人和先王的女兒!是烈夙血統純正的公主!”
我的腦中如灌入了岩漿一般,瞬間便融化了,什麼叫“我也是先王與蒼黛夫人的女兒”?意思是——我與慕清是同父同母的兄妹,那再推測一下,我與慕醉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那——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便是的產物?手腳剎那間便涼了下來,他們果然是有不留這個孩子的理由,這個理由強大到我無從抵抗。
“那——其實悠舒與王兄也是兄妹了?”慕清倏地問出了口,讓我渾身一震。
孝端後遲疑地看了我與慕清一眼,但還是開口回答了這個蠢到不能再蠢的問題,“那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