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涼風似乎依舊在吹着,我可以聽到竹葉颯颯作響的聲音,屋內卻是一片少有的安靜,慕醉見了我的動作,氣息倒是平穩,沒什麼特別大的波動,只是安靜地坐着。
“詩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他的聲音從喉間發出,低沉的嗓音縈繞在我耳邊,“能告訴我麼?”
我心裡一愣,他若是想知道,完全可以讓袁肅去查一查,一切便可以見分曉,可是他非要我說出來,慢慢地將頭擡起來,盯着某一個虛空許久,纔將頭低下去,埋在他懷裡,緩緩地搖了搖頭。
“王太醫今日跟我說,你的嗓子已經好了許多,簡單的話語還是能夠說出來的,詩雪,你是真的不想再跟我說一句話麼?”他的聲音慢慢地低落下來,室內安靜的厲害,讓我彷彿又有了一種在那地牢的感覺。
我不自覺地慢慢揪緊了他的前襟,那種在地牢裡暗無天日,整日沉淪在黑暗裡毫無希望的絕望感像是要將我吞沒,但是苦於沒辦法發出聲音,只能痛苦地皺着眉,用右手慢慢地推拒着慕醉。
“詩雪,詩雪,怎麼了?宣太醫,快!”慕醉的聲音焦急而緊促,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扯着他的前襟費力地搖着頭,示意他我沒事,剛剛只是被自己的心魔給魘住了,“現在還難受麼?不問了,不問了,好不好?”他單純地以爲我只是因爲他的問題而變成那般模樣,卻不知道,心魔這種東西要怎麼去除?
等到平靜下來,才發現安靜的書房內有些微的吵,大概是太醫過來了,想着想着,便聽到了王太醫有些微滄桑的聲音:“公主的症狀很像是有了心魔,大概公主被救出來後,便受不了過分的安靜,目前尚未有有效的治療方法,暫時可以保持公主周圍的聲音悅耳,能讓公主的心情好一些,若是犯病了,大王慢慢哄着也可以將公主喚醒。”
“可是需要喝些什麼藥?”慕醉的身子微微前傾,這是他以前的習慣,一旦對什麼東西極爲渴求時,他便會如此。不過對於他來說,能夠讓他極爲渴求的東西分外的少,我也只是憑藉着精銳的眼力看出來。
“所謂心病仍需心藥醫,公主倒不需要喝些什麼藥,若是公主心情能一直愉悅,那麼這病一生不犯,也不是不無可能。”王太醫的回答很是中肯,即便是蝶仙谷,也無法神通廣大到能治癒一個人的心魔,也只能保持着心情,或者遠離那個病原。
“退下吧。”慕醉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失落,讓王太醫退下後,慢慢地將頭埋在我頸窩裡,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頸便有了一陣溼潤,“詩雪,你恨我嗎?”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一直都是這般的不顧一切,什麼顧忌過我恨不恨,有些茫然的眼神透露出的意思便是我不清楚。說起恨,呵,怎麼可能不恨?在初初知道懷孕時,在清下落不明,他依舊護着卓曖時,在每一個孩子生病的夜晚,可是現在,我都已經變成這般模樣,談恨,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我搖了搖頭。
“不恨麼?若是你知道……怎麼可能不恨我,怎麼可能還願意像現在這樣,蜷在我懷裡?可是又心存僥倖,以前那般模樣對你,你也不恨,那麼是不是還可以原諒我一次?”慕醉的聲音夾雜了無數的情緒,那種無力地失落,最近在他身上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自從我被救回來後。
我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願意再聽他說這個話題,還是不願意再原諒他一次,不過話說,就這般模樣,原不原諒,於他,於我,又有什麼意義?今日有些疲憊了,蜷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任由慕醉將我抱進裡間的軟榻躺下,儘管身後貼着一具男性的身體,但是過度的疲勞已經讓我提不起精神再去挪動一丁點兒。
晚膳依舊是被慕醉喚醒了,迷迷糊糊間餵了,迷迷糊糊間換了衣裳,然後依舊是由他抱着唐在軟榻上。
次日一早醒來時,同樣是身邊沒了人,想要敲着牀邊新設的鈴鐺喚來彩雲,卻模模糊糊地聽到外間的說話聲。前面幾次聽壁角的經歷都不大愉快,得知的消息,若是再來一次,恐怕會讓我崩潰。但是爲什麼那個聲音偏偏要越來越大?失明後,除了眼睛,大概其他方面的感覺都要更強,尤其是聽覺。
“大王,您命臣辦的事,已經辦好了,墨相那邊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若是不出意外,墨相便只能一生在雁塔度過了,周邊臣都已經加派了人手。”大概是哪個武將的聲音,平日裡不曾聽過,若是聽過,多少會留下些印象。
“嗯,辦的不錯。”慕醉的聲音顯然已經沒了那份剛起牀的朦朧感,大約是今日比我早起了些時辰,“怎麼,還有事麼?”
“是這樣的,微臣聽說公主目前狀況不太好,是不是要將侯爺接回來,或者是將毒聖找回來,這樣多少對公主的恢復有些幫助?雖然侯爺這一次最後還是放棄了公主,……”然後便是聲音驟然被打斷,一聲悶哼聲傳來,應該是慕醉動手了。
“本王說過,這件事,誰都不允許再提。”頓了頓,似乎發現房中我的氣息並沒有紊亂,這才低聲斥了一句:“滾!”
我覺得有些冷,儘管外面今天也許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因爲連知了都黏在樹上叫喚個不停,大概是熱得很。可是我卻覺得好冷,冷得我恨不得將頭埋進錦被裡。慢慢地似乎是慕醉離開了,但是我卻知道,他進來了。他走路一向是沉穩而有力,很少發出什麼聲音,大概是過來見我是否醒了,輕聲喚了兩聲,見我仍然沒什麼反應,便幫我掖了被角,轉身又離開了。
等到他離開了屋內,站在屋外,輕聲交代着彩雲要注意些什麼,我才慢慢地睜開無神的眼睛,原來,那一日弄影被打斷的話,還有昨日他所說的“若你知道了”是這麼個意思,原來到最後,連我最親的人都拋棄了我。
我逃避了這麼多天的事實,終於以一種我毫無防備的姿態狠狠地砸在我面前,慕醉的性子一向是力求穩妥,儘管他的性格里有一絲衝動的存在,那一日我去長葛時,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會不派人跟着我,雖然我顧着慕清,不曾好好查探身後是否有人跟着。
所以那一日我被弄影迷暈了帶走,囚禁在何處,其實他都知道,但是他在做什麼,在南征的途中,他尚未取下弋陽的控制權,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奪取南昭,所以他便先緩了一緩。這是在我看來,慕醉能夠做的當中,對我傷害最低的,至於若是他利用隆裕得到我暫時放鬆下來的心態,又或者是他趁着隆裕洋洋得意之際攻城奪池,我連想都不敢想。
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慕清沒有失憶,他從來都不是平生,他一直是慕清。可是他騙了我,甚至於他從水蓮口中得知我被人帶走時,默認了慕醉“緩一緩”的做法。我不清楚爲什麼慕清要放棄我,但是他們都放棄了我,都放棄了我,慕醉的放棄情有可原,他向來冷情,不會因爲兒女私情毀了他的萬里江山,更何況,我與他有什麼兒女私情!慕清,曾經那般呵護我的兄長,我黑暗生命中的最後一道陽光,沒了。
彩雲進屋裡看過我許多次,但是看上去,我仍然睡着,可能是因爲慕醉交代了她等我自然睡醒,她便沒有叫醒我,任由我躺在牀上。
我的思緒還在慕清身上,慕清放棄了我,所以他不願來見我,因而對墨熙的恨意那麼濃烈,所以慕醉這段時間幾乎對我是百依百順,這中間除了兩個孩子的原因,恐怕他那被天下填滿的心裡,難得的空出了一點地方對我感到愧疚,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陣榮幸,看,他往日不是那般不在乎你麼?現在竟然還會對你感到愧疚?慕詩雪,你這一生是不是也值了?
整個人覺得身上忽冷忽熱,腦子也開始暈了起來,幸而是躺在牀榻上,右手揪着的錦被也慢慢從手中脫離出去,只留了一片冰涼在上面。
然後恍恍惚惚間,似乎是多了許多人,不停地在我耳邊轉悠着,吵得厲害,想要揮手趕走,卻覺得手彷彿被壓着千鈞一般,整個人猶如陷在一片火海中,熱得很,也燙得很。
等到慢慢地意識回籠時,我才感覺到手被人握着,應該是慕醉吧,聽到他的氣息均勻,似乎是睡着了,我將手抽了出來,卻驚醒了他,“詩雪,你醒了?現在還難受麼?去請太醫,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王太醫已交代了,你醒了後,將藥喝了,來,張嘴。”被他扶着坐了起來,“怎麼了?”他的手探過來,剛碰到我的額頭便被我微微偏過頭避了開來。
用完好的右手將他推開,啞着嗓子一字一頓地道:“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