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修節傻呆呆的看着那一張放在桌子上的聖旨,大腦裡面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一邊的米氏臉黑得好像是鍋底一樣,兩個人就這樣相對得坐着,半天都沒有一個人動彈一下。忽然,有人動了。
動了的人是米氏,米氏端起了手邊上的一碗茶水,這原本是要送到脣邊喝下去的茶水,可是卻在端起來之後,直接就朝着丁修節的臉上倒去。
這茶水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了,其實也不算太熱,但是這樣猛然的潑在了人的身上,特別是臉上,還是多少有點殺傷力。丁修節被這水燙的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他收斂了一下呆滯的目光朝着米氏看去,看見的卻是米氏那咬牙切齒的兇狠。
米氏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她說:“現在你滿意了!現在你高興了!你的閨女可真是不愁嫁了!這回是要嫁給興國的王子了,多好啊!多好啊!千里迢迢的趕去送死,就算是死不了你閨女這一輩子就是一個妾了!”
丁修節動了動嘴角,只敢低聲的說道:“我,我……”
“你什麼!這回多好,多好的姻緣!思歸來提親了多少次了,你跟我說,你跟我說說,就在這個聖旨之前才又提了一次親,你不樂意!你嫌棄人家,無論人家怎麼伏低做小,你都覺得人家不好!好了,好了,這次好了!你閨女上杆子去給人家做妾,你願意了,上杆子去別的國家送死,你可願意了!”
“我哪裡願意……”丁修節硬着脖子申辯了一句,可是話都沒有說出兩個字,氣勢就完全的弱掉了,只能呆坐在那裡,滿心的悔恨,這脣舌之中滿滿的都是沒有辦法言說的苦澀。
“你不願意?你不願意!”米氏怒極反笑,她坐在那裡,身體已經沒有繼續支撐自己的能力,反而是癱軟在一邊半晌之後才輕輕的道:“你不願意有用嗎?皇帝的聖旨已經擺在這裡了,你不願意把女兒送出去,那麼就是抗旨,就是將整個丁家的人全部都送出去。”
說到了這裡,米氏忽然就大笑起來,她指着丁修節罵道:“你們丁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是個東西?哪一個算是玩意兒!自以爲自己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將自己的眼睛擺在高高的地方,就以爲這天底下自己最了不得了!放在十年前,你丁修節算個什麼,我米氏算個什麼!你們丁家又算個什麼!人家杜傢什麼樣的人家,人家的兒子親自來求娶多次,看把你牛的,看把你得意的,就這樣作吧,作吧!”
“不過是嫌棄人家父母早逝,不過是嫌棄人家沒有好家世,不過是嫌棄人家……”米氏已經說不下去了,她的手緊緊的抓着腿上的裙子,幾個字梗在了喉間半天都說不出來。最後她低下頭去,眼淚噼裡啪啦的掉下來:“不過是一個莊戶人家的泥腿子,還真以爲自己什麼角色了,吃不完要不完!看看,報應來了吧,報應來了吧!”
而坐在另一邊的丁修節狠狠的握着拳頭,恨不得直接將自己一拳打死算了,這個時候若是真的打死自己有用的話,只怕他早就這麼做了。他其實也是對於莫思歸極爲滿意的,知道小橋嫁給他一定不會受到什麼苦,可是,自己的心裡就是過不去那道坎。
自己辛辛苦苦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女兒就這樣白白的便宜給了一個臭小子,放在誰的身上,誰也想不通不是嗎?他不過就是一時間想不通,不過就是心裡不平衡,想要折騰一下這個臭小子,怎麼,怎麼就會這樣了呢?
丁修節忽然就站了起來,然後大聲道:“我去跟拿傳旨的大人說!這聖旨我們不要,我們丁家絕對不會將女兒嫁到外面去,我們丁家的女兒寧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也絕對不會去做人家的妾!我這就去說!”
說着,丁修節就朝着外面衝去,可是他纔剛剛動了身形,米氏就已經怒吼道:“丁老三,你給我站住!”
丁修節的腳步猛然間就定住了。而米氏淒厲的聲音吼道:“你現在去說算怎麼一回事!當時接旨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現在一個人去說你這是算什麼事!”
丁修節的脊背挺得筆直,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從喉嚨裡面發出了幾個音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跟你們無關!”
“你說得好聽!”米氏也從炕頭猛地站了起來:“你是丁修節!你是丁家的家主,你有四個兒女,你有那麼多的兄弟,你有老婆有父母有兄弟,你以爲你自己一個就是你自己一個人?你去說了,你就是要將這所有的人全部給你栓在褲腰帶上陪葬是不是!”
丁修節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忽然之間,他卻轉身輕輕的看着米氏道:“那你現在讓我如何?讓我親手將小橋送出去,送去給別人做妾?送到興國去送死!你讓我這樣嗎?”
米氏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丁修節轉身堅定不移的朝着門外面走去,緊接着,那扇門就關上了,碰的一聲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震得她渾身一抖,然後整個人就癱軟的坐在了炕頭上。
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丁小橋靜靜的坐在院子裡面的竹牀上,她擡頭看了一眼那紫色的葡萄,一串一串的,雖然還沒有完全的成熟,但是,那一顆顆珠玉一樣的葡萄卻可愛得讓人看着就滿心得歡喜。
而現在她平日裡看着歡喜的葡萄在丁小橋的眼裡也是有些缺陷的。
你看看,那葡萄上面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生了那一層層的白霜,這麼看過去,就算是再美好的珠玉,被蒙上了這層白霜也顯得灰濛濛的。
就好像,就好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
白芷站在丁小橋的身邊,只是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膽的打量着丁小橋的表情,半點都不敢放過,她害怕丁小橋現在要是有什麼想不通的話……
可是,除了能關心到這一點之外,白芷只覺得自己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她沒有辦法給丁小橋解憂,更沒有辦法給丁小橋帶來寬慰,甚至,在此時此刻,跟丁小橋說兩句好聽的話也開不了口,只能這樣站在這裡,心裡跟放在火上煎熬一般,疼得沒有辦法用語言形容出來。
可是,丁小橋的心裡面卻完全沒有白芷想得那麼喧天巨浪,她在聽到聖旨之後,腦子裡不知道爲什麼,那麼的平靜,平靜得讓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似乎只能想到一句話。
“小姐,你要不要喝點什麼?”白芷偷偷的打量了丁小橋好一會兒,終於大着膽子開口問道。
丁小橋卻轉過頭去看她,忽然之間,嘆了一口氣。丁小橋並不是一個喜歡憂傷的人,更不是一個悲觀的人,所以,很少爲了自己的事情而感傷,可是現在,她卻一定是爲了自己的事情而感傷的。
望着這樣的丁小橋,白芷簡直是連一個字也不敢再提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丁小橋忽然就說:“全部都浪費了啊。”
白芷實在是奇怪,爲什麼丁小橋忽然就說出了這樣的話來呢?她的心裡面好奇,可是又不敢直截了當的問,但是這個問題一直在她的心裡盤旋着,盤旋着,如果不問出來,她實在是受不了。於是在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白芷才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的問道:“小姐說的全部都浪費了,是什麼意思啊?”
丁小橋慢悠悠的轉過臉看了白芷一眼,頗爲憂愁的笑了笑,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悲切,她只是開口說着一些風馬極不相符的事情:“白芷,你可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做這麼大的企業,爲什麼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只等着嫁人就好?”
這個問題,丁小橋從來沒有提起過,白芷當然不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什麼,可是她又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讓丁小橋滿意,只能哼了哼了半天,說了幾個很客套的答案。
而丁小橋聽着這些答案,忍不住也笑了出來。她仰頭就倒在了竹牀上,看着葡萄架上的那一串串的葡萄,心裡似乎一點也不難受:“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麼說我的,白芷你不用給我說好話來寬慰我,我都是知道的。”丁小橋頓了頓,才又笑着:“我知道,在外面的人眼中,嘴裡,心中,我丁小橋的名聲並不算好。畢竟拋頭露面又做什麼生意的……人人都以爲是我喜歡,是我心裡面喜歡錢財,是我霸道,所以在家裡當家做主。”
“可是,他們都只知道其然卻不知道其所以然。”丁小橋眯着眼睛,靜靜的盯着那些葡萄:“我之所以從小就這麼霸道,就這麼主動的擔負起了整個丁家的擔子,並不是因爲我喜歡,也並不是因爲我願意,而是因爲……”
說到了這裡,丁小橋長時間的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她才說到:“我只是希望,我在嫁人的時候不受任何人的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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