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到了京城。看到高大巍峨的城牆,人人都激動起來。經過種種磨難,各種不堪的遭遇,總算到了京城,總算走到了最後。
已經有人開始哭了起來,更多的人是在歡呼。
蕭明瑜放下簾子,從嬤嬤手裡接過成哥兒,對韓氏說道:“娘,到京城了,我們該怎麼辦?”
韓氏微蹙眉頭,“先去大房那邊安置,再遣人去將別院收拾出來。等一切都安頓好後,我們一家就搬到別院去住。”
蕭明瑜輕聲說道,“老爺子會讓我們搬出去住嗎?我看大伯父也不會同意。”
韓氏冷笑一聲,“不同意又能如何。我一個寡婦,住在大伯家裡,瓜田李下,他們不在意名聲,我還要名聲。再說了,老太太過世,你大伯父定是要丁憂守孝,我又要守節,住在一起的確是不合適。而且大房那宅子,我也是見過的,住大房一大家子是夠了。我們五房還有四房住進去,那宅子可就擁擠的不像話。”
“既然娘都有了主意,那女兒就照着娘吩咐的去辦。娘但凡有什麼需要跑腿的活計,交給女兒就行。”
韓氏笑了起來,“傻丫頭,跑腿的事情哪裡需要你來做。京城規矩大,以後除非必要,就別拋頭露面。”
韓氏幫着蕭明瑜整理衣服,“還是看你做女兒家打扮順眼。整日裡穿着一身男裝,忒不像話。”
蕭明瑜卻自得一笑,“可是好多人都說女兒穿男裝好看。女兒自己也覺着穿着男裝行事方便,不用有所顧忌。真想長長久久的穿着男裝。”
“你可真是個糊塗的。本是女兒身,爲何要做男子打扮。莫非做了男子打扮,就真的成了男子不成。不過是癡心妄想,自欺欺人。你向來是個敢於面對現實,有勇有謀的孩子,爲何在這樣的小事情上卻看不明白。”韓氏嗔怪。
蕭明瑜笑道,“娘,不是女兒看不明白。而是這世間規矩對女子有太多的束縛。反而對男子格外的寬容。女兒就想,即便是自欺欺人,能做一段時間的男子也是好的。至少享受到了作爲男子的肆意瀟灑。”
“你啊,真不知說你什麼纔好。你這樣的才情,謀略,可惜身爲女子。你若是男子,五房的門戶還有什麼可愁的。娘立時就將五房的一切交給你。”韓氏說着,嘆息一聲,“你父親是個短命的,竟然因爲一個江姨娘就這麼去了。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可真夠狠心的。”
蕭明瑜輕輕的擦拭韓氏眼角的淚水,“娘說這些做什麼?父親都已經去了,說也沒用。”
“是啊,說了他也聽不到,倒是我自找沒趣。死了的人,一死百了。只剩下活着的人受苦受難。”韓氏嘆氣,“算了,不說你爹這個人。死了就死了吧,我就爲他守節,全了我同他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
蕭明瑜依偎在韓氏的身上,“娘,等三年孝期一過,娘會改嫁嗎?”
“你這個臭丫頭,嘴邊沒把門的。這種胡話怎麼能說。”韓氏極其惱怒,狠狠的在蕭明瑜的頭上敲了下,“你是要作踐爲娘嗎?”
蕭明瑜愕然,爲何說到改嫁,竟然被說成作踐。蕭明瑜手足無措,“娘,女兒只是順口提了這麼一句,娘別生氣,我錯了還不成嗎?”
韓氏擦掉眼淚,“你本來就做錯了,哪有你這樣做閨女的。竟然讓自己的娘改嫁。要是傳出去,小心被人說你不懂規矩,大逆不道。”
這同大逆不道有什麼關係,蕭明瑜一頭的霧水,完全無法理解韓氏的腦回路。不過雖然不明白,蕭明瑜也知道改嫁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輕易不能提起。蕭明瑜連連認錯,保證以後不會再提起這件事情,如此韓氏才揭過此事。
韓氏暗自嘆氣一聲,蕭明瑜也陪着嘆氣。知道到了京城,韓氏的情緒有些不對頭,似乎有些迫切,又有些害怕,一種很複雜的情感瀰漫在韓氏的心頭。蕭明瑜並不能全然明白,卻也知道這些同韓氏的過往有很大的關係。
韓氏突然問道,“韓六那裡還有消息傳來嗎?”
蕭明瑜立馬坐了起來,“娘,當初韓六叔連送了兩封信來,再後來只託人帶了口信來。韓六叔說外祖父已經讓他自去,女兒不太明白。”
韓氏心情很沉重,“你韓六叔並不姓韓,韓六這名字不過是他託庇於韓府,自己給自己改的。早些年,他們家被大赦,你外祖父就讓他離去,重振門戶。可是他執念太深,一直不肯離去。這一次,他總算想明白了。”
蕭明瑜偷偷的觀察者韓氏的反應,“韓八說,韓六叔本事很大,不是在個人武功方面,而是在行軍打仗上面。這一次朝廷同王府開戰,對韓六叔是個很好的機會。外祖父讓韓六叔自去,韓六叔很可能會恢復他原本的身份投軍打仗。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他早就該自去謀前程。一直留在韓家,只會蹉跎了歲月,耽誤了前程。如今他總算想明白,我也就放心了。”韓氏欣慰一笑。
蕭明瑜還有很多不明白的,於是小心的問道,“娘,我聽那意思,韓六叔也是出身高門大戶,只因家族落難,纔會託庇於韓家。可是韓八他們也說過,韓六叔是武林高手,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韓六叔有好幾個身份嗎?”
韓氏笑了笑,“他有幾個身份這有什麼出奇的。你韓六叔的確是出自豪門大族,他自小就拜名師學藝,一身武藝出神入化。年少時,家族遭逢大難,全家被抄家流放。他因爲沒到年齡,在特赦的行列內。只是他們家仇家太多,想他們全家死的人更是不少。韓家同他們家是故舊,故此纔會照顧於他。他感念韓家的恩德,也是怕給韓家惹來麻煩,故此隱姓埋名,在韓家做了個護衛。不過他少年時,就曾闖蕩江湖,據說闖下莫大的名頭。具體的娘也不太清楚,反正看過他動武,是挺厲害的。其實他們家在前些年就被大赦,他族人也陸陸續續回來。只是他死心眼,最親近的親人也都死了,他就沒那個心思。我只當他這輩子也不會醒悟,沒想到這一次倒是給了他機會。希望他這次能夠建功立業,重振家族聲威。”
蕭明瑜很好奇的問道,“娘,韓六叔以前姓什麼?他們家很有名嗎?”
韓氏嘆息一聲,“你也讀史,本朝先皇帝時候的事情你可有通讀?”
“女兒有通讀。難道韓六叔一家還被寫進了史書?”
“何止。都說韓家百年望族,在京城也是首屈一指。可是比起真正的大家族,又算得了什麼。”韓氏幽幽一嘆,“先皇建德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那就是劉皇后。你韓六叔就是劉皇后的胞弟。不過他們姐弟年歲相差太大,還不等你韓六叔嶄露頭角,劉家已經被抄家。”
“韓六叔竟然是先皇后的胞弟?那他同現在的景福帝豈不是有仇。都說先皇時候的蘇慧妃是被先皇后害死的。蘇家視劉家爲仇人,皇上又怎麼會不找劉家報仇,反而大赦劉家。娘,這說不過去吧。”蕭明瑜愣愣的問道。
韓氏笑了起來,“史書上的事情,不可盡信。宮廷鬥爭,豈會讓人隨意寫在史書上。劉皇后孃家被抄家,這是不假。蘇慧妃被人害死這也不假。範貴妃,也就是範王妃的親姑姑,同樣也牽連其中,這都不是假的。但是這裡面的內情,豈是史書上寫的那樣。”
“娘,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同女兒說說,可好?”此刻,蕭明瑜八卦之心已經熊熊燃燒,恨不得立馬知道那些宮廷鬥爭的內幕。
韓氏微蹙眉頭,“當年我年紀還小,知道的也很有限。劉皇后同範貴妃斗的不可開交。雖然劉皇后的兒子被立爲太子,但是先皇建德帝寵愛範貴妃,也更喜歡範貴妃的兒子,這也促成了範貴妃要同劉皇后爭長短。若是沒有先皇建德帝的偏愛,或許後面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三王之亂,範貴妃趁機對劉皇后還有太子發難,劉皇后同太子雙雙被廢。範貴妃志得意滿,卻沒想到劉皇后臨死之前還留了個後手,致使範貴妃功敗垂成。”
“劉皇后心狠手辣,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是如此。她以廢太子的性命做籌碼,讓蘇慧妃同範貴妃打壘頭。蘇慧妃棋差一招,功敗垂成。蘇慧妃死了,死在範貴妃的手上。但是範貴妃也沒落到好,劉皇后藉由此事,讓先皇建德帝親手結果了範貴妃的性命,還有範貴妃兒子的性命。只是如此一來,廢太子的命也沒能保住。”
“劉皇后臨死之前,按照蘇慧妃的託付,將蘇慧妃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託付給葉嬪照顧。後來葉嬪被封爲妃,葉妃的親兒子則是被過繼給了老秦王做兒子。據說,劉皇后臨死之前,將手中的暗勢力都交給了現在的皇上。還有傳聞,葉妃的兒子被過繼給老秦王,也是劉皇后生前就安排好的。劉皇后人雖然死了,但是事情一直都在按照她生前的安排在發展。只可惜她那樣的才華,最後竟然沒能保住劉家。”
“劉家被抄家流放,人是死的死,散的散。偌大的一個家族,一夜間煙消雲散。反觀範家,雖然也遭受了重創,可是最終因爲先皇不忍,纔沒對範家出手。先皇建德帝,說起來是真的愛範貴妃。只可惜範貴妃不惜福,心太大,最後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不過因爲先皇對範貴妃的寵愛,好歹是救了範家一族。不然範家的下場不會比劉家更好。”
蕭明瑜聽罷,心有嚮往。劉皇后多牛逼的人啊,一個死人生生的將活人算計了一個透徹,這樣的人,爲何不長命。這樣的女人,牛逼的讓人甘拜下風。若是能同這樣的女人生活在同一個年代,蕭明瑜定要想辦法親眼看看。
蕭明瑜好奇的問道,“娘,範王妃之所以能被指婚給秦王,是不是也同劉皇后的算計有關?”
韓氏笑了笑,“這就不好說了。娘只知道,劉皇后還在的時候,老王妃同劉皇后關係不錯。兩人在閨中就是好友。各自成親後,也多有來往。老王爺爲何會過繼葉太妃的兒子做世子,老王妃爲何會讓範家的姑娘做世子妃,這裡面到底有沒有劉皇后的算計,娘可真說不明白。娘也只是順耳聽了那麼幾句,可是做不得準的。”
蕭明瑜卻認定了,這兩件事情都同劉皇后有關。劉皇后知道自己無法保護家人,無法庇佑族人,加上廢太子也死了。乾脆將自己的勢力都交給蘇慧妃的兒子周申,讓這些勢力扶持周申坐上皇位,並且將對周申威脅最大的周淵,也就是葉太妃的兒子,過繼給秦王。如此一來,周申坐上皇位,感念劉皇后的幫助,自然要大赦劉家。至於範家,裝孫子裝了那麼多年,當年的事情也已經蓋棺定論,再追究似乎不太好,不能體現出作爲皇帝的大度。但是暗地裡的打壓肯定是不少的。
如今秦王府反叛,公然對抗朝廷,葉太妃在宮裡的日子不好過,京城範家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至於劉家,估計沒多少人還記得曾經的京城,有個顯赫的百年世家劉家。一夜之家,百年世家也灰飛煙滅,不復存在。劉皇后那麼厲害的女人,韓六做爲劉皇后的胞弟,那智商自然是隻高不低。真沒想到韓六竟然有這麼牛逼的出身。只可惜,再牛逼的家族,最終也會消散在歷史的煙雲中,成爲史書上的寥寥幾筆。
馬車進了京城,韓氏也停止了談論過往八卦。蕭明瑜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這會正在消化這些消息,揣摩京城的關係。
馬車搖搖晃晃的,速度很慢。到了十字路口,馬車停下。
蕭明瑜掀起車簾子,朝外面看去。果然是京城,繁華無比,人流如織。
下人來稟報,說是薛家要走另外一條路,就在此同蕭家告別。蕭明瑜點頭,表示都明白了。讓薛家人找蕭明楨就行。
卻沒想到,薛家直接將馬車駛到蕭明瑜所坐的馬車隔壁。薛謹嚴跳下馬車來,要同蕭明瑜告別。看到蕭明瑜做女裝打扮,愣了下,眼神複雜。不過片刻,就恢復了清明。薛謹嚴溫潤如玉,眼神溫柔的能將人溺斃其中。只可惜,蕭明瑜只看到了這人隱藏在眼眸深處的寒意。
“蕭姑娘,這一路多虧蕭姑娘從中周旋,爲我們薛家提供了不少方便,我們薛家才能順利走到京城。多謝蕭姑娘,改日等你們安頓好後,我們定會登門道謝。”
蕭明瑜笑道,“薛公子客氣了,大家患難相助,本是應當,當不得薛家如此厚謝。就此別過,望薛公子平安順遂。”
“多謝蕭姑娘一番好意。”薛謹嚴微微點頭,“蕭姑娘,希望以後我還有機會見面。”
蕭明瑜笑道,“怕是沒機會。男女有別,大家還是不要見面纔好。”
薛謹嚴沒想到蕭明瑜說的這麼直接,不留一點餘地。愣了愣,轉眼又笑了起來。“好,蕭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此別過。”
蕭明瑜點點頭,“就此別過。”然後放下簾子,擋住了薛謹嚴的目光。
薛謹嚴上了薛家的馬車,馬車啓動,離開了蕭家的車隊。馬車裡,薛老太太笑道,“這還是老身頭一次見到蕭七姑娘的女裝打扮,果然是個氣質不俗,容貌出衆的姑娘。身爲韓閣老的外孫女,婚事肯定是不愁的。”
薛謹嚴但笑不語,薛老太太也沒再多說。有些事情急不得,先看看吧,如今看好的不一定就是合適的。
馬車進入京城蕭府。
京城蕭府的宅子,是蕭老爺子當年在京城做官的時候置辦下來的。後來蕭茂林官位越來越大,也就花錢將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兩邊打通,全都成了蕭府。不過京城凡事都講究規制,這宅子,朝廷自然也有規定。所以即便當年蕭家富得流油,可以買十座百座這樣的宅子,也只能按照規定買一座符合身份的宅子,並且嚴格按照官位身份來佈置。也因此,京城蕭府,遠遠比不上蕭家老宅那樣佔地面積大,地方寬敞。所以京城蕭府一下子涌入這麼多人,頓時就顯得地方狹小,逼仄不堪。
走進京城蕭府二門,蕭明瑜就感覺到這座宅子的逼仄。瞧着內宅的佈置,處處透着精緻,但是面積的確很緊湊,半點不覺着寬敞。被人領到五房住的地方,一個兩進的院子,主院套着兩個小跨院。房間也有十幾間,但是每間房的面積都不大,傢俱同老宅的比起來,也透着點秀氣。
蕭明瑜沒空感慨京城同中州的不同。趕緊洗漱,換上素淨的衣服,略微用了點吃食,就同韓氏,領着蕭明璇蕭明業還有成哥兒來到議事廳。
蕭老爺子的身邊站在一箇中年美大叔,如果沒有蓄鬍須的話,可能會更好看。不過即便蓄了鬍鬚,也很有魅力。不出意外,這中年美大叔就是蕭茂林,蕭家的嫡長子,大房的老爺,蕭明瑜的大伯父。
蕭茂林正聽着蕭明楨彙報這一路上的情況,見到五房的人來,示意下人招呼。
蕭明瑜悄俏的關注着那裡,蕭老爺子精神狀態不好,到了京城,支撐着蕭老爺子的那一口氣,似乎一下子就沒了。整個人都透着股不詳的灰色氣息,彷彿下一刻就會嚥氣。
蕭明楨在蕭茂林面前很恭敬,兩父子長得有幾分相似。蕭茂林板着臉的時候,極有威嚴。不愧是爲官多年的官老爺。如今蕭老太太過世,蕭茂林務必要丁憂守孝,蕭茂林心頭會不會有怨言?肯定有的吧。蕭老太太不是他的親孃,只是他的繼母,卻因爲繼母的過世,影響前程,還正是他前程看好的時候。只能說蕭老太太死的太不是時候了。
譚氏的臉色很不好,比剛進門的時候還要難看幾分。莫非是大房的那些小妾姨娘給了她氣受。還是她自己找氣受。蕭明琦的臉色也不好看,彷彿是被打擊了。
四房姍姍來遲,四房的人最齊。大房沒了蕭明琿,五房沒了蕭茂楊,四房的人全須全尾的來到京城。雖然四房的人不爭氣,但是命好,這也是一種本事。
蕭明楨將事情簡要的稟報完畢,蕭茂林也知道了一個大概。那眉頭緊緊的皺着,能夠夾死一隻蚊子。蕭茂林上前,“父親,還請您示下。”
蕭老爺子睜開眼睛,眼中精光閃爍,可是依舊難掩他的疲憊和虛弱。蕭老爺子說道,“老夫老了,精力不濟。老夫已經決定,讓明楨做家主的繼承人。你可有意見?”
蕭茂林微蹙眉頭,“明琿他?”
“明琿的事情你都清楚了吧。”蕭老爺子冷冷的說道,“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因一個女子放棄所有,他就不配爲蕭家的家主繼承人。明楨很好,有擔當,有責任心,也很有上進心。蕭家的未來在他身上。茂林,莫非你對老夫這個決定有意見?”
“當然不是,兒子只是擔心四房同五房會有不同的想法。”蕭茂林恭敬的說道。
蕭老爺子冷哼一聲,“四房五房都已經同意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他們。”
蕭茂恆點頭,韓氏也沒意見。蕭茂林卻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既然老爺子讓明楨做家主繼承人,兒子沒意見。如今我們蕭家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該如何做,還請老爺子示下。兒子有了章程,也好做事。”
蕭老爺子目光冷漠的看着蕭茂林,這個兒子才能是有的,心機也是有的,手段也夠圓滑。可是也太過圓滑,如今竟然將這手段用在他身上,凡事都要請示,不肯自己拿主意,無非就是不想擔責。哼,官場上那套用在家裡面,果真是做官做進了骨子裡。
蕭老爺子坐直了身體,“還能如何安排,無非就是先安頓好大家。將財物清點一番,將宗祠立起來。等忙過這段時間後,用公中的銀錢置辦產業,選得力的管事們打理。過個幾年,蕭家自然能慢慢起來。至於你,可有報丁憂守孝?”
蕭茂林面色不變,“既然老爺子吩咐了,那就照着老爺子安排的來做。至於老太太過世,兒子丁憂守孝的事情,昨日已經報了上去。明兒就去衙門收拾收拾,該交接的也交接,接下來就該留在家裡,爲老太太守孝。”
蕭老爺子點點頭,“如此就好。老太太雖然不是你的生母,可是好歹名義上也是你的母親。她過世了,你爲她守孝,你也別有怨氣。”
“兒子不敢。”蕭茂林一臉惶恐。
蕭老爺子冷哼一聲,“別在老夫面前打馬虎眼。你那後院,老夫雖然沒親眼見到,可是也聽說了不少。實在是太不像樣,太過荒唐。趁着守孝的日子,好好清理一番,該打發的就打發出去,不聽話的就直接發賣。至於你那幾個庶子庶女,你若是有心,就將他們放到你媳婦名下教養。將來也能有個好造化,說出去也好聽點。”
譚氏張嘴,就要反對。蕭明琦死死的壓着譚氏,不準譚氏出面。譚氏狠狠的瞪了眼蕭明琦,蕭明琦絲毫不示弱。這個時候,是老爺子同父親談話的關鍵時候,譚氏出面說話,不管有沒有道理,那都是錯,都是不守規矩。蕭明瑜不記得京城如何,但是蕭明琦可是記得的。京城的規矩她可是見識過的。這兩年蕭明琦也長進了不少,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囂張跋扈,無所顧忌的蕭明琦。她也學會了權衡,學會了妥協和謀略。
譚氏無奈,只能忍下來。
蕭茂林說道,“兒子後院的事情,兒子一定會料理乾淨。至於那些孩子,年齡都還小,該如何處置,兒子還想好好想想。”
蕭老爺子冷哼一聲,“你可真糊塗。放在嫡母身邊教養的孩子,是在姨娘身邊長大的孩子能比的嗎?雖說都是庶出,可是庶出也有個高下之分。你若是爲子孫計,爲蕭家計,就該選擇最正確的道路。不要被幾個狐媚子,胡說八道一通,就失了神智,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明琿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蕭茂林隱藏着內心的不滿,面上露出尷尬之色,“父親,兒子並非是這個意思。兒子只是說,事有輕重緩急。孩子們都還小,要如何安置,等兒子同明楨他娘商議後,再決定不遲。”
蕭老爺子連着咳嗽幾聲,蕭茂林顯得很緊張,“老爺子可要緊?”
蕭老爺子擺手,“放心,還死不了。老夫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以後蕭家的大小事情就交給你來辦。老夫今日將話說在這裡,你們都聽好,從今日起,茂林就是蕭家的族長,蕭家的家主,以後凡事都去請示他。至於明楨,則是蕭家家主繼承人,蕭家的嫡長子。”
譚氏一驚。蕭茂林皺眉,“老爺子,明琿他……”
“咱們就當明琿沒這個人。等過些天,祭祀了祖宗,就正式確定明楨嫡長子的地位。此事老夫已經決定,不容任何人反駁。”
蕭茂林暗自嘆氣,“兒子就依着父親的意思。明楨,還不快謝過老爺子。”
蕭明楨在蕭老爺子跟前跪下,三跪九叩,行了個大禮。蕭老爺子很是欣慰,讓人將蕭明楨扶起來,“好好做,老夫看好你。趁着守孝,多用功讀書。等孝期一過,就讓你父親給你找一位好先生,或者直接去國子監也行。總之你自己考慮好自己的前程,不要誤了自己的將來。”
“多謝老爺子教誨,孫兒謹記在心。”蕭明楨恭敬的說道。
蕭茂林關心的說道:“老爺子,兒子扶你下去休息吧。”
蕭老爺子擺手,“你來料理事情,老夫這裡有人伺候,不需你。”
韓氏卻在此時站了出來,“見過老爺子,見過大伯。有件事情我想同大家說一聲。”
蕭老爺子眼神有些複雜的看着韓氏,“可是韓家的事情?”
“並非關於韓家。”韓氏冷靜的說道。
蕭茂林眼睛微微眯起,“五弟妹有話儘管直說,大家都是一家人,無需如此見外。”
韓氏點點頭,“多謝大伯,那我就說了。相公不在了,我如今就是一個寡婦。我已經打算好了,要爲相公守節三年。”
“如此甚好。”蕭老爺子很是欣慰。
韓氏繼續說道,“只是府中逼仄,大家事情也多,我們五房佔着一個獨院,還要勞煩大伯和大嫂操心,實在是不好。我在城中有兩處宅子,一直有人看守着。我打算讓人去打算乾淨,收拾出來,過些日子就搬過去住。”
這胡猶如石破天驚,將蕭老爺子還有蕭茂林都給驚住了。蕭老爺子不敢置信,“老五媳婦,你要搬出去住?難道蕭家虧待了你嗎?讓你受了委屈嗎?若是果真如此,你說出來,老夫替你做主。”
“老爺子誤會了,並沒有有給我委屈,也沒人虧待於我。只是我一個寡婦守業,實在不方便同四房還有大房住在一起。還是搬出來住,如此一來也方便了大家。”韓氏恭敬的說道,“老爺子放心,兒媳永遠都是蕭家的五太太,都是蕭家人。明瑜他們自然也是蕭家的孩子。兒媳生是蕭家人,死是蕭家鬼,老爺子不用擔心兒媳有別的念頭。兒媳說了要爲相公守節三年,就一定會遵守承諾。”
蕭老爺子連連嘆息,“你已經打定了主意?”
韓氏點頭,“是,兒媳已經打定了主意。還請老爺子成全。”
蕭老爺子還有蕭茂林,這父子二人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蕭茂林輕聲問道,“五弟妹,這一路辛苦了。你看現在家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沒有理順。這要搬出去的事情,也不急在這個時候。等府裡的事情都料理完了,再論此事不遲。五弟妹,你看如何?而且從我本心來說,我是希望大家都住在一起。如今蕭家遭逢大難,真需要大家守望相助,彼此護持。住在一起,五弟妹安心爲五弟守節,別的事情我們大房同四房都可以幫五弟妹料理乾淨,不會讓五弟妹操心。如此一來,五弟妹也省了功夫,可以安心過日子。”
韓氏點點頭,“大伯說有理。不過大房同四房已經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我們五房,如今全都要守孝,需要料理的事情反倒是少了。再說了,我們五房搬出去,若是果真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屆時弟妹我定會尋大伯還有四伯幫忙。屆時還請大伯和四伯施予援手。”
“這是自然。只是搬出去的事情太過重大,我依舊認爲五弟妹還需要深思熟慮,好好考慮一番。”蕭茂林說道。
韓氏的態度卻很堅決,“這一路上,我其實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已經考慮得很清楚。我認爲我們五房搬出去,對大家都好。一來,我們五房騰出一個院子,家裡住的地方也更寬敞一些。過幾年,明楨要成親,明懷也要成親,總不能還住在外院廂房。再有,我那別院離着這裡也不算遠,有什麼事情,派個人過去說一聲就行。”
任誰都看的出來,韓氏主意已經定下,無從更改。蕭茂林死皺着眉頭,心頭很是煩悶。他如今要丁憂守孝,但是他並不甘心如此,正是需要同韓家更進一步的時候。他本來打算,藉着韓氏的關係,同韓家多加來往。可是韓氏一來就要搬出去,傳出去,尤其是傳到韓家那邊,韓家會不會誤會他對五房不好,苛待了五房。藉此韓家對他生了嫌隙,那該如何是好。
可是韓氏的主意,輕易不會改變。若是強行留下韓氏,必然會得罪人,這也是蕭茂林不願意看到的。
見大家不表態,韓氏也清楚大家在顧忌什麼,無非就是顧忌韓家那邊。韓氏說道,“我們蕭家進京城的消息,韓家那邊想來已經知道了。明兒韓家派人上門來,我會同韓家那邊將事情一一道明。大家放心,韓家都是明理的人,自然能夠理解我們蕭家的難處。”
有韓氏這話,蕭茂林放心下來。
蕭老爺子輕咳一聲,“既然老五媳婦打定了主意,那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吧。不過先等事情料理乾淨了,五房再搬出去不遲。不然外人該戳我們蕭家的脊樑骨,以爲我們蕭家容不下你們五房。”
韓氏點頭,“兒媳聽老爺子的。幾個孩子年齡都還小,名聲尤其重要。兒媳也不希望有人誤會我們蕭家的行事,耽誤了幾個孩子的婚事。”
“如此就好。”
蕭老爺子拍了板,蕭茂林無話可說。“既然如此,那改日我就派人去別院打掃,還請五弟妹不要推辭。五弟沒了,我這做大哥的總要爲你們做點什麼才行。”
韓氏淡漠的點點頭,“那就麻煩大伯還有大嫂。”
“不麻煩,不麻煩。”
事情料理完畢,又說了下各家的安排,這才散了。
回到院裡沒多久,廚房那裡就送來了午飯。送飯的婆子爽利的很,“奴婢給五太太,七姑娘請安。奴婢是在廚房做事的,大老爺已經吩咐下來,以後除非另行通知,各家都在自家院子裡用飯。每日的菜品都是固定的,這是菜單。菜單會跟着季節變化。若是各位主子吃不慣上面的菜,可以同奴婢說明白。奴婢會令人更換。另外,各位主子若是想吃別的額外的菜,廚房也可以做,不過需要收點本金。這是府裡的規矩,行了好些年了,若是有不恰當的地方,還請五太太七姑娘見諒。”
韓氏將菜單放下,“這是應有之理,菜單你先留下。等到晚上,該劃去的,該添上的,我會讓人一一告訴你。另外我們五房過不了多久就會搬出去別居,所以廚房那邊也不用太過費心。”
蕭明瑜則有不同想法,直接一個荷包送到婆子手裡,“我娘最是寬和,以前在中州的時候,人人都想到我們五房來當差。”
婆子拿着荷包,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蕭明瑜沒理會她的尷尬,繼續說道,“這段時間,在路上奔波逃命,全家人都累壞了。雖然需要守孝,但是我還是希望廚房能做一些有營養的能養身的飯菜過來。就如今日午膳,就有許多不合適的。”
程婆子眉眼一跳,這纔剛落腳,七姑娘就挑剔大房的毛病,這不太好吧。
蕭明瑜輕聲一笑,“我這個人有些耿直,說話不好聽,大娘可別見怪。不過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夠大方。只要下人照着我的心意做事,伺候舒服了,我自然不吝嗇賞賜。三兩五兩,不過是點小錢。大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好大的口氣,三兩五兩不過是點小錢,當自己手裡捏着錢罐子嗎?程婆子有些看不上眼,蕭明也也忒能吹。
蕭明瑜嘲諷一笑,“看來大娘不太相信我說的話。”
“不敢,姑娘說的話,奴婢自然要恭敬聽着。”
“聽是聽着,不過有沒有聽進去就是兩說了。如今大太太來了,大房也該改改規矩了吧。像你們廚房,可是油水最豐厚的地方。你說,要是大太太來個霹靂手段,乾脆利落的將廚房的人都撤換了,大娘屆時該何去何從?莫非還能指望後院幾個翻不起風浪的姨娘嗎?”蕭明瑜似笑非笑的看着稱婆子。
程婆子眉頭一跳,心頭髮虛,尷尬一笑,“七姑娘這話也忒……”
“忒什麼?難道大娘敢否定我說的話不會成真?大太太改明兒就要收回管家的權利,大娘以爲那些姨娘們還能蹦幾天?大娘可別忘了,大老爺如今要爲老太太丁憂守孝,那後院自然是能不去則不去。萬一一個沒把持住……大娘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可是聽說過,這京城的言官御史可是厲害的很。沒縫的雞蛋都能被他們說出個醜字來,要是這活生生的把柄落到御史的手裡,屆時大老爺自然要吃苦頭。這後院不安分的姨娘嘛,我看是命都未必能保下。我若是大娘,就該識時務爲俊傑,早早爲自己打算。正好,我們五房好歹有個厲害的親戚,韓家。若是我娘開口在大太太面前替大娘說兩句,大娘想要繼續留在廚房發財,也不是不可能的。”
蕭明瑜連消帶打,一番似真似假的話,徹底將程婆子給唬住了。程婆子咬牙,說道,“七姑娘放心,七姑娘的要求,奴婢一定嚴格按照要求辦到。這飯菜的確有些不合口味。不過奴婢想起來,廚房那裡還另外置辦了幾樣菜,奴婢這就去給五太太還有七姑娘送來。另外,這個荷包奴婢不能要。奴婢未立寸功,如何敢要七姑娘的東西。”
蕭明瑜按住她的手,“大娘何必同我客氣。這個荷包值不了什麼錢,上面的金線雖然有點,卻少的很,還不到二兩銀子。這個荷包就當是我的見面禮,還請大娘務必收下。我娘餓的很,這會就想吃些軟和能養身的飯菜。”
程婆子心領神會,“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置換飯菜。五太太,七姑娘稍後片刻,奴婢很快就來。”
蕭明瑜笑道:“勞煩大娘了。讓大娘一個人跑腿,多不好意思。墨四,你跟着大娘過去,幫大娘提提東西也是好的。”
“奴婢遵命。”墨四做了個請的姿勢,“大娘,請吧。”
程大娘不敢拒絕,蕭明瑜區區幾句話,就讓程大娘認識到這人的厲害,絕對不是溫和寬容的韓氏能夠比的。至於後院的幾個姨娘,罷了,就如蕭明瑜說的,如今譚氏來了,那些人自身難保,又何必繼續給那些人賣命。還不如轉投別家,趕緊抱緊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將來也有好日子過。
韓氏感慨,“明瑜,你果然長大了。娘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做不到你這樣子。娘比不上你。”
蕭明瑜說道,“娘說這些做什麼。娘要煩心的大事太多,這些瑣碎的事情都交給女兒來做吧。”
“好,以後都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