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香就是覺得心煩，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壓着她一樣，讓她半點也不自在。還不是那個該死的三少爺。一想到被她悄悄藏起來的東西，心頭就如有一把火在燒。
喝了一杯酒，顧志剛便攔着顧沉香，不讓她再喝。雖然顧志剛不知道顧沉香這是怎麼了，但是他還是看得出來顧沉香有心事。
用過飯，張師傅早早便回去了。
“香姐兒，你今天怎麼了？”白惜安站在院井中問道。
顧沉香哦了一聲，雖然極力掩飾，可是神色之間還是有些黯然，好半天，她才道：“沒事，挺好的。”
可擺明白惜安不信她。
“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白惜安想起之前聽到馬婆婆給顧家提親的事情，他的臉色也有幾分陰沉。
顧沉香堅持道：“真沒事，怎麼，我看着像有事嗎？”
是呀，就是看着像有事，否則白惜安也不用問了，不過白惜安只是一笑，道：“你沒事就好，我也只是隨口問問。這天氣越來越涼了，你可仔細別生病了。改明我從城裡給你帶些棉布來，你好好做兩身衣服。”
顧沉香不知爲何笑了起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泛起柔和的光，彎起來的眼睛裡是流光閃動。
白惜安靜靜看着，然後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摸了一下。
“我明天要進城。”
“明天？”顧沉香下意識張口就問。
白惜安點點頭：“是，有事要辦，然後我要回趟白家村。”
一聽白惜安要回白家村，不知爲何，顧沉香聯想到那日來豆油坊找白惜安的小丫頭。
“可是有事？白大哥，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顧沉香心想是不是白夫人有什麼事情。
“香姐兒是在擔心我嗎？”白惜安忍不住又在顧沉香頭上摸了摸。
瞪了白惜安一眼，顧沉香道：“總覺得你有心事。”
白惜安哈哈大笑起來，這話怎麼聽的這般耳熟？嗯，對了，是他之前問顧沉香的話。
“好了，你回去吧。我走了！”白惜安拎着燈籠出了院子，顧沉香站在院門口看了一會，見白惜安往豆油坊去了，她才轉身回家關好了門。
可一回頭，卻險些大叫起來。
“哥，你怎麼在這？”
不知道什麼時候，顧志剛站在顧沉香身後，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顧志剛看着顧沉香不知想些什麼，久久不見他開口說話。
顧沉香覺得她哥不對勁，那神色想是在考慮什麼，莫不是剛剛白惜安摸她的頭，讓顧志剛看到了？顧沉香一想到這，心裡就是突突直跳，也不知白惜安最近是怎麼了，好像對她的頭髮產生了興趣，都摸了好幾次了，除了第一次讓她有些不適合外，後面的……
其實她心裡也是把白惜安當成哥哥吧？顧沉香如是想。
“香姐兒。”顧志剛突然喚了她一聲。
顧沉香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就見顧志剛輕輕一嘆，然後低聲道：“早些休息吧。”
這是怎麼了？顧沉香明顯感覺到顧志剛有些不對，可是剛一張口卻見顧志剛已經回屋，她只好閉上嘴，可眉頭卻皺了起來。
回到屋裡，點起蠟燭，炕頭早就燒得熱熱的，鑽進被子裡，別提多舒服。窗子開着一條縫，銀白月光灑在地上，只留下一條細細的銀光，朦朦朧朧的，燭光輕輕一晃，那條銀光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輕輕跟着晃動。
顧沉香躺了一會，眼睛往上瞅了一眼。三少爺給她的東西就在牀頭櫃上。
要看嗎？
內心是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打開看。可是她又擔心如果打開了裡面又有一副畫，她該怎麼辦？
三少爺也許是喜歡她的吧，雖然顧沉香不敢深想，可是她認爲三少爺對她不同。這種認知讓她感覺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惱，就好像小時候上學時收到隔壁班男生送來的情書一樣，心裡不安，卻又覺得有隱隱的歡樂。可是，那種隱密的快樂在這樣的時空是不行的。於是，顧沉香有了幾分害怕，她說不上來她爲什麼會害怕，只是潛意識裡覺得三少爺對她這般是不對的。
那還看不看？
顧沉香又向上看了一眼。其實那個時候她就不應該接什麼東西。現在好了吧，完全是引火燒身，自個給自個找罪受。
猛的拉起被子蓋在頭上，顧沉香索性不再去想。
第二天早上起來，看着鏡子裡眼皮下的青色，顧沉香嚇了一跳，昨天晚上她睡的挺好的呀，雖然睡覺之前有些糾結，可是一晚上無夢，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黑眼圈？
往銅鏡裡仔細看了看，顧沉香幽幽一嘆，把許久不用的水粉拿了出來，沾了一些細細打在眼皮下。她這個樣子要是被顧志剛看到了，一定又要擔心她了。
收拾妥當出了屋，顧志剛不知道時候已經出去了，竈臺上熱着清粥，顧沉香略略吃了小半碗，洗洗手，加了件衣服，就出門往豆油坊去了。白惜安今天要進城，這豆油坊裡怎麼也要有人看顧生意。
毫不意外的，顧沉香在豆油坊裡看到了顧志剛。
“來了！粥吃了嗎？”顧志剛見顧沉香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滿意的笑了笑。
“吃了一大半，味道很好。”顧沉香見這前前後後都收拾好了，看來她沒什麼事情做，於是她問，“白大哥進城了？”
“嗯，安哥兒天還沒亮就坐着老王頭的馬車進城了，說是要去四五天，叫咱們小心一些。”
顧沉香忙點點頭：“好久沒下雨了，這天乾物燥的，是要小心。對了，哥，咱們在後院再多準備幾個水缸吧。咱們買不起水龍，多備幾個水缸也是好的，免得以後出事。”
顧志剛自然知道顧沉香這是在擔心豆油坊像前幾天隔壁那樣遇到火事。點點頭，顧志剛道：“成，這事我一會就去辦了。對了，這裡有你一封信。”
“信？”
誰會給她寫信？顧沉香見顧志剛從櫃檯下拿出一封信遞了過來。好奇之下，顧沉香快速的把信打開，只看了幾眼，她臉色微微有些陰沉。
“誰寫給你的？”顧志剛也很好奇，在他的記憶裡，就不曾有人給他或者給顧沉香寫過信。
好半天，顧沉香才擡起頭勉強一笑：“哦，是王家的大少奶奶寫的，讓我幫她畫幾個花樣。”說完，顧沉香心裡有幾分歉意，她說謊了，這信不是大少奶奶寫的。
這信是三少爺給她的。
連着晴好了幾日，今天卻陰了起來，天空飄着幾朵雲可風卻吹的很大。顧沉香站在半山腰的山道上，回頭看了一眼，整個王家村彷彿就在腳底，她努力看了一會，終於找到了她家的房子，小小的，遠遠看上去有幾分敗落。
拎着個籃子顧沉香慢慢往山上走，不一會，便看到一座六角亭掩在兩棵三人抱的寬葉樹後。
她沒急着過去，反正停下腳步，臉上還掛着鬱悶的神色，眼底卻有幾分猶豫不決。
也許，她不應該來。
可是不等她猶豫的太久，很快便從六角亭裡走出一人，青山色的長袍被風拂起了袍角，倒有了幾分出塵之姿，只是……
“香姐兒，你來了！”
顧沉香看着對方，不知看什麼，過了好半天，她才僵着一張臉問道：“三少爺，你叫我來到底所謂何事？”
三少爺好像並不在意顧沉香語氣裡那份刻意的冷淡，他臉上揚笑，然後道：“山裡風大，有什麼事，咱們進亭子裡再說。”
顧沉香沒動，到底是秋天了，山裡的風打在身上，的確讓人感覺到一股冷意。可縱是手腳冰冷，顧沉香心頭卻有一股火在燃燒。
“三少爺！”擡頭看去，她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人，“我以爲我之前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三少爺，你這樣，我會很爲難的。”顧沉香真心覺得自己此時此刻不是好脾氣的人，可是她真的搞不明白三少爺是什麼意思。
風吹過樹梢，樹葉不住的嘩嘩響，風似乎越來越大了。
“香姐兒，你在害怕嗎？”三少爺突然問了一句。
顧沉香沒出聲，她心裡害怕嗎？她並不想欺騙自己或者任何人，她承認在看到夾在《文心集》裡的那副畫時，她害怕了。抿着嘴顧沉香心想她是不是應該轉身離去？可似乎就是這樣做了，面前的人也不會放棄他的想法，不然他也不會專門寫信給她。
深吸一口氣，顧沉香看着三少爺，認真的問道：“三少爺，你喜歡我嗎？”隨着最後一個字出口，心卻開始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
對面的人沒說話，神色之間也不見波動，唯有眼裡盡是凝重與謹慎。
喜歡嗎？
“是”還是“不是”？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可是代表的意義卻南轅北轍。
看得出來，三少爺他有些緊張，而顧沉香她也很緊張。這話是她第一次問，原本她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對面前的男人問出這樣的話，可是她心底有無奈有不安，於是她還是問出了口。她不知道她的心，也看不透對方。
見三少爺久久不說話，定定心神後顧沉香不動聲色又問了一遍：“你，喜歡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三少爺輕點了一下頭，雖然只是一下，他卻很慎重同時亦很肯定。
“我喜歡你。”三少爺定定看着顧沉香。
不知爲由，顧沉香在心底幽幽輕嘆了一聲。
“香姐兒。”三少爺向前一步，“香姐兒，我知道你心裡在擔心什麼，我也知道我的舉行給你帶來不便與煩惱。昨日你說的話，我全都明白，我知道你怕受到傷害，所以你不喜我靠近你。可是，我喜歡你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於我而言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我只想把這份心情告訴你罷了，我並不想因爲我這份心情而帶給你傷害。可是我也必須得承認，你的擔心是對的，且不說我的家世，就是一般的年輕男女，我的做法也是不妥的，我只顧暗中高興，卻忘了我的行爲會給你帶去怎麼樣的傷害。”
三少爺邊說邊又往前一步，此時，他離顧沉香只有三步左右的距離。
“香姐兒，我對不起你，我之前的確沒做對。可是我的心是真的。”
顧沉香久久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很想笑，該怎麼說呢，聽到三少爺的話，她心裡一直懸着的東西終於可以落地了。把話全攤開了說是好事，最少她不用費勁的去猜去想然後小心翼翼的不知所措。
輕吐一口氣，顧沉香低聲道：“三少爺，既然今天把話說明白了，我想以後你我之間也沒什麼遮遮掩掩的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是王家公子，於我而言不是我可以觸碰的人，我不想讓別人誤會，因爲正如你所說，我很害怕。我害怕別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害怕我讓我的家人不開心。所以，咱們以後還是……還是裝作不認識的爲好。”
三少爺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對於顧沉香的這番話三少爺似乎並不吃驚。
顧沉香扭過頭，她不想看到這樣的三少爺。她覺得心裡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喜歡一個人是開心的事，其實被人喜歡也是開心的事情，只是在這樣的時空下，再加之顧沉香的心情，三少爺的喜歡於她而言太重，她無法去感動去迴應。
話說到這，比任何一次都直白，顧沉香想三少爺此時應該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風吹的越來越緊，天際邊有烏雲在翻涌着，天色也慢慢暗淡下來。
顧沉香低着頭輕聲道:“三少爺，我先走了。”
剛轉過身，身後的人突然問道：“香姐兒，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嗎？
顧沉香沉默不語。她看着三少爺，看了很久，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有些東西到此爲止吧。
顧沉香前腳才進家門，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不過才過了申時，可是這天陰沉的如同黑夜。大片大片的烏雲將整個天空完全遮住，青白色的閃電如青蛇一般在烏雲之間來回亂串，不時暴出一聲聲巨大的雷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