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氣極, 這時候才發現他握着自己的手,她用力抽出來,寒着臉道:“你堂堂錦衣衛都指揮同知, 竟然做這種強人所難、死纏爛打之事?”
“對。”陸珩沒有道德,承認這種事情一點壓力都沒有。他琥珀色的眼睛深深鎖着王言卿, 往常他含笑時,這雙眸子含情脈脈, 如今他收斂了笑意, 眸光簡直深不見底:“我做不到的事情, 索性也不和你承諾。哪怕我今日被迫答應, 等你搬出去後, 我還是會派人去盯, 區別無非是從明轉暗。卿卿,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做無用功,也不要拿自己的安全賭氣。”
王言卿相信陸珩幹得出來。她心中氣得不行, 可是又實在拿他沒辦法。她能離開是陸珩願意放她走, 如果陸珩不肯,王言卿除了自殺, 還能怎麼辦呢?
區區男人,還不值得她拿自己的性命抵抗。王言卿只好暫時妥協,說:“我搬到昨日的宅子也可以,但你要把裡面的人都撤走。”
陸珩心想卿卿還是太天真了,談判桌上最忌諱退步, 退了一步就要步步退。陸珩伸手, 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說:“卿卿, 我也不想勉強你,但是城中還有細作……”
王言卿一聽,立刻道:“那就算了。”
她說着就要掀開被子下牀,她寧願被當成奸細、孤身離城,也不想成天生活在陸珩的監控下。陸珩攔住她的動作,無奈道:“好。但是這幾天你先用着他們,迎親時的路線全城人都知道,萬一有人盯着你出嫁之地,你身邊有侍衛,多少能自保。”
陸珩看出來王言卿要拒絕,打斷她的話道:“你如此衝動幼稚,意氣用事,以後還想一個人生活?不要逞能,等度過這段多事之秋,你再慢慢挑選奴婢。”
他的話合情合理,王言卿一時竟也想不到如何反駁。王言卿想到陸珩樹敵良多,這次連外國細作都要來殺他,她沒有陸珩的好運,還是別拿安全開玩笑了。
王言卿沉着臉沒說話,陸珩便知道,她默認了。
陸珩深知見好就收,不再逼近,溫聲問道:“你餓了一天,想吃點什麼?是我疏忽,今日早晨本該讓你先用飯的。”
王言卿沒搭理陸珩,發生了這麼多事,他憑什麼覺得她還會和他同桌吃飯?王言卿越想越不對勁,她怒衝衝質問了半天,陸珩看着道歉,其實什麼退步都沒做。
王言卿深刻意識到她和陸珩說話就是個錯誤,剛纔她應該直接站起來就走。亡羊補牢爲時不晚,王言卿起身下牀,說:“陸大人小心謹慎,對飲食之物最是看重,我一個外人,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陸珩從進來後一直在忍,聽到她用疏離的語氣自稱“外人”,陸珩實在受不了,慢悠悠說:“卿卿,你是不是忘了,現在你還是我的妻子。”
王言卿倏地擡頭,以爲他要出爾反爾:“剛剛我們說好了。”
陸珩很快控制住情緒,不要爲了一時意氣壞了大局。他點點頭,順從道:“好。但是我母親一直盼着我成婚,如果新婚妻子突然病逝,傳出去她恐怕會擔心。再等等,等我將事情安排好了,你再‘病逝’,可以嗎?”
陸珩搬出長輩,王言卿實在不忍心讓那位溫柔和善的老夫人擔心,只能同意:“好。但我肯定是要離開的,之後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陸珩點頭,好脾氣道:“你說了算。”
王言卿得到了陸珩的保證,心裡稍微安穩了些。陸珩見她身上還穿着華麗的嫁衣,心裡多少有些可惜。這麼漂亮的衣服,他一直想親手脫下來的,如今看來只能成爲遺憾了。
陸珩問:“天色晚了,你身上還有傷,不如先吃飯,等明日再搬吧?”
“不。”王言卿斷然拒絕,攏緊衣服,冰涼地看了他一眼,“誰知道你今夜打算做什麼。”
陸珩挑眉,覺得十分冤枉。但是他有前科,這種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陸珩只能默默忍下這些指控,目送王言卿換衣服離開。
嫁衣穿起來繁瑣,但是脫掉卻十分簡單。王言卿打開箱籠,發現裡面全是陸珩爲她購置的衣服。隔着屏風,陸珩猜出來王言卿在想什麼,說道:“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你幫我辦成好幾樁案子,就當是送你的酬金。”
王言卿一想也是,她以後肯定要離開京城,但目前還需要在京城生活一段時間,沒必要在這種地方矯情。
王言卿恢復記憶後,有了以前的經驗對比,才發現陸珩是真的聰明會說話。她因爲衣服爲難時,陸珩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說送她了,而是說成酬金,極大照顧了王言卿的顏面。
這樣一個人,別說在她失憶期間騙她是自己妹妹,哪怕推她去死,恐怕她也毫無所覺吧。
王言卿換了套最簡單的衣服,出來後,陸珩等在外面,自然而然說:“車已經備好了,我送你。”
“不用。”
“新婚之夜妻子單獨離府,如果被人看到,你讓我的顏面往哪裡擱?”陸珩道,“現在城裡不知道還藏着多少細作同黨,趕路不安全,我送你吧。”
王言卿知道陸珩決定的事情,別人再怎麼勸都沒用,她沒有再拒絕,而是說:“那我要帶走翡翠。”
很好,學會和他討價還價了。陸珩其實很不願意將傅霆州的人放在王言卿身邊,但她既然恢復了記憶,這一步就在所難免。或許不破不立,如果他攔着她們不讓見面,那王言卿就永遠記着翡翠的好,陸珩反而成了惡人;如果大方放翡翠回王言卿身邊伺候,讓王言卿自己看清她和鎮遠侯府的爛賬,才能永遠解決翡翠對她的影響力。
陸珩很快拿定主意,點頭道:“好。白日我抓她時還不知道她的身份,綁了她一下午。如有冒犯,請你替我說聲對不住。”
王言卿默默點頭,以陸珩的身份,哪需要向一個普通婢女道歉呢?就算他把三品大員綁一下午,也沒人敢找他要說法。
他願意如此客氣,還不是看在她的顏面上。
王言卿醒來時已是傍晚,折騰到現在天都黑了。這次和迎親不同,陸珩很低調地出府,一路上小心掩藏行蹤,送王言卿回接親的院落。
馬車駛入側門,陸珩卻沒有跟進去,而是停在門外,對着馬車說道:“最近風聲鶴唳,你自己多加小心。你一天沒好好吃東西了,不要嫌麻煩,進屋後先吃飯。”
陸珩說完,轉身交代侍衛夜裡加強巡邏、提高警惕,然後就勒馬走了。他沒有藉機跟進宅院,也沒有假公濟私,離開時毫不拖泥帶水,像是當真信守承諾,從此一刀兩斷,再不出現在王言卿面前。
王言卿坐在馬車裡,聽着馬蹄聲噠噠遠去。翡翠陪在王言卿身邊,見王言卿許久不動彈,小心提醒道:“姑娘?”
王言卿回神,她淡淡搖頭,說:“我沒事。下車吧。”
陸珩離開別院——現在應該叫王宅了,之後,徑直去了南鎮撫司。京城裡出現外國細作,並且堂而皇之攻擊朝廷官員,這簡直是在錦衣衛的臉上扇巴掌。皇帝現在還沒問,但明日,肯定等着他給說法。
陸珩安頓好王言卿,再無後顧之憂,馬上投入到公務中。郭韜等人早就準備好一夜不睡了,他們看到陸珩也回來了,都露出又欽佩又同情的目光。
新婚夜留下如花似玉的美嬌妻,跑來詔獄審問犯人,這種敬業程度,實在是吾輩楷模!
陸珩接觸到屬下們的視線,他其實知道他們誤會了,但此情此景,還是讓他們誤會下去吧。
因爲沉迷公務而放棄新婚夜,總比因爲作死而跑了新娘要好聽的多。陸珩心裡也替自己嘆息,他先前還想過,自己總不至於倒黴到在新婚夜前王言卿恢復記憶。結果,真的是。
南鎮撫司的燈光一夜未熄,第二日陸珩走出牢門,身上彷彿還帶着詔獄裡的血腥味。陸珩看了眼東方,這個時辰,皇帝應該已經醒了。現在還在過年假期內,全朝官員不必上朝辦公,但爲了防止有心人給他告黑狀,陸珩還是早點進宮吧。
普通官員若想面聖需通過重重手續,但陸珩進宮暢通無阻。他很快出現在乾清宮,皇帝正穿着道袍冥想,見到他,一點都不意外:“你昨日剛大婚,今兒怎麼一大早過來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陸珩拱手,說道:“回稟聖上,昨日臣婚禮上發生了一些意外。臣抓到了數十個刺客,其中十一人留有活口。經昨夜審訊後,他們交代,他們是東瀛人,奉命潛入順天府,刺殺我朝高官。”
皇帝並不關心陸珩是怎麼讓東瀛死士開口的,他微微皺眉,表情凝重:“東瀛?”
“是。”陸珩道,“東瀛國內戰亂,幕府割據,王室成了擺設。許多王孫貴族逃出東瀛,意圖在大明東南沿海紮根。聽聞,已有人佔領島嶼,建國稱王。”
東瀛王族妄圖恢復曾經的榮光,便想在大明周邊找個島嶼繼續稱王,如果能統治東南沿海,那就更好了。但是他們又害怕明朝,便想出派死士入京,將京城文武高官一網打盡的主意。大明皇帝自己亂了,就沒空管他們了,他們說不定還能趁機佔領東南。
這種簡單粗暴的法子,倒確實是東瀛人的思路。皇帝自從修道後一直講究中正平和,戒驕戒躁,但聽到這話,他還是冷笑了一聲,嗤道:“就憑他們?”
大明邊患一直非常嚴重,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在打仗。皇帝包括全朝武將,重心一直放在北邊蒙古,最有權勢的武將都是從大同府出來的,由此可見一斑。
但東南沿海也不平靜,江浙、福建一帶已被倭寇騷擾了許久,他們時不時上岸搶劫,一被官兵追捕就跑到海上,來來回回,已經噁心人很久了。
皇帝覺得一羣海盜能成什麼氣候,便一直沒騰出手管,但如今他們竟敢刺殺朝廷官員,並意圖在大明門口建國。
這可謂扯老虎的尾巴,自己找死。
皇帝沉默下來,靜靜思索。打仗不是小事,去年剛剛將蒙古人擊退,如果想徹底整頓倭寇,得提前把許多東西準備妥當。最直觀的,領兵將軍該派誰去。
陸珩安靜站在溫暖的乾清宮,等待皇帝做決定。皇帝想了一會,說:“先關門打狗,把城裡的細作清理乾淨吧。打擊倭寇一事,等上朝後從長計議。”
陸珩擡手,乾淨利索應道:“是。”
陸珩拿到城門控制權,出宮後立刻下令封鎖城門,限制出入。東瀛細作也好,王言卿也罷,一個都別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