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依然飄蕩而下,伴着街頭巷尾的幾聲犬吠,新年前夜的金陵城顯得分外空寂。
趙閒牙齒上下不停打架,瑟瑟發抖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忙套了幾身衣服感覺才舒服不少,一場刺殺加上冬泳,還和怡君挨餓受凍僵持了半晌,早已經身心疲憊,可那兩個殺手還活着,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大半夜找過來宰了自己,趙閒只能摸到黑虎營中,和胡一刀擠在大通鋪上睡了一晚。
翌日,也就是年三十了,金陵城到處都是鑼鼓鞭炮的響聲,透着股喜慶的氣氛。軍中也放了假,只有幾個站崗的兵在城牆上留守,大部分人都跑到了城裡逛燈會,連沒事就找趙閒麻煩的嶽季恆,今天也頗爲大方的給黑虎營發放了些酒水肉食。
趙閒一大早便急匆匆的尋來醫藥治療了自己的傷勢,順便跑到向軍中上報了遇刺的事情,雖然只是火頭軍的頭頭但也算是個官,大過年刺殺朝廷官員是件大事,金陵衙門立刻調查起來,可人家既然有備而來,怎麼可能簡簡單單的找到兇手。
趙閒不得不重新把自己的火銃配製好,然後又通知黃天天一聲,讓她沒事就不要亂跑了,可黃天天見到趙閒受傷,反而更加緊張,非得跟着趙閒不肯離開,趙閒勸了半晌不肯聽,只能強行把她送回去。
趙閒和黃天天走出軍營,已是華燈初上時分,雖然天空仍然飄着小雪,卻沒有打擾到除夕之夜的熱鬧。趙閒見街上沒有太多人注意,加上黃天天穿得男裝,便趁她不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黃天天吃了一驚,臉臊得通紅,掙了兩掙沒有掙開,不禁紅着臉低聲嗔道:“趙閒,你這是做什麼,大街上這麼多人。”
趙閒嘿嘿一笑,輕聲說:“今天可是大過年,咱們去酒館兒吃些好的,就當年夜飯了。”說着拉着黃天天在街上轉悠起來。
大街上到處都是人,趙閒還穿着鎧甲腰垮長刀,就算遇到那兩個殺手也有一搏之力,趙閒倒也不是很擔心。
黃天天雖然有些害羞,不過天色已黑,別人也看不見自已臉面,小手兒便任由他握着,溫順地隨着他走。
趙閒和天天踏出酒樓時夜色更深了,細細絮絮的雪沫兒緩緩飄落下來,讓他因爲喝了酒而顯得微微脹熱的面孔十分清爽。
城牆垛口上,趙閒抓起一捧積雪,團成了一個雪球,使足了力氣,狠狠揚向城外茫茫夜色之中,可惜用力太大,腳下被巡城士兵踩得凍結的路面也很滑,幾乎將他摔倒,扶住城牆才穩住身子。
黃天天看到趙閒狼狽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又發什麼酒瘋,摔下去可沒人救你。”
趙閒迴轉身來,輕輕捏了捏她結實光滑的臉蛋兒,壞笑道:“心疼相公了?”
“想得美。”黃天天嘟了嘟嘴兒,卻逃不過趙閒星般閃亮的眸子,隨着趙閒的臉龐越來越近,她臉蛋兒忽然變得越來越燙,尤其趙閒的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
他,他莫不是要親我?黃天天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心中不覺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慌亂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起來。
就在這時,趙閒忽然看到一束火苗蓬然從她兩顆又黑又亮的眸子裡閃爍起來,黃天天卻微微愣住,表情慢慢轉爲驚駭,瞪大了雙眼,從趙閒的肩頭直望過去,愣愣地注視着遠方。
趙閒覺得不對勁,霍然回頭,城牆東西兩頭各有一座烽火臺,此時東側的烽火臺已經點燃,烈火熊熊,遠遠的,蜿蜒的城牆延伸還有幾點星火閃耀。
他再向西看去,便在此時,西城牆上的烽火臺也轟地一聲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猛烈,緊接着向西更遠處的山脊上的烽火臺也點燃了,向着更遠方傳遞過去。
“敵襲!”一聲尖銳的吼叫,在寂靜的夜空傳出老遠。
我操!不是吧!趙閒大驚失色,大過年的你不好好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竟然這個時候跑來打仗,這不是要人命嗎這。
黃天天從未見過烽火,但是卻已無數次聽說過,自然知道點燃烽火臺意味着什麼,小臉頓時煞白,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趙閒倒是驚訝多於駭然,受到後世的薰陶,在他想來,北齊就是長江以北等幾個省的爺們,又好客又豪爽,或許打仗很驍勇,可是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心中也不是那麼緊張。
不過畢竟現在還是敵對的兩朝,趙閒不會天真地以爲人家萬一攻進城來,會對自已手下留情,當下急忙拉起黃天天的手向城牆飛奔而去。
此時城門緊閉,城內的居民也早已因爲烽火而紛紛涌出家門。北齊率部越江襲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是開春再來的,對於金陵這種較高大的城池,他們坐船無法攜帶太多攻城器械,僅僅是爲了敲打大梁一番,正常情況是不會冒着巨大傷亡攻城的。
但是通常小規模的戰事,是不會啓用烽火臺傳訊,今晚這情形顯得有些特別,加上不同尋常的時間,似乎是抱着某種目的而來的,這些百姓豈能不感到驚慌。
軍中將士雖然並沒有什麼準備,畢竟是都是軍人,一聽到北齊來犯的消息,不管是喝酒逛窯子的,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急匆匆地往軍營奔去。
金陵駐軍有三萬,由陳慶賀兩個副將軍率領,兩名副將軍此時負責東西兩方,而正北則由陳慶負責,可惜陳慶今天被金陵官場的衆位大老請去喝酒了,順帶給大部分將士放了假,那會料到北齊突然襲邊,嚇的鞋子都沒穿騎上馬就直奔城北而來。
遙遙遠處,黑夜中亮起了一點點火把,接着越來越多,以星火燎原之勢,鋪天蓋地的慢慢壓了過來。
陳慶還沒趕回來,監軍寧墨倒是先來上了城牆,他幹這個可是老本行,當下一面派探馬同最近的幾驛站取得聯繫,打聽進一步消息,一面派人快馬加鞭趕去周邊府城求援,周時又着人通知嶽季恆,要求所有人員配戴刀槍,隨時準備出城迎戰。
趙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出城迎戰?酒喝多了吧?人家密密麻麻的打了過來,現在城牆上才幾個人?
但是礙於身份太低微,趙閒也沒有作聲,站在一邊眉頭緊蹙的望着城門的星火。
嶽季恆倒也不虧的他將門虎子的身份,傳達命令的人還沒下城牆,他就急匆匆的跑了上來,衝後邊嚷道:“本將軍的盔甲、裂馬槊呢,趕快拿來!”
說罷扭頭看了看趙閒一眼,溫怒道:“你還站這裡幹什麼,趕快去燒火做飯餵馬配鞍,多去抓些大夫回來準備着。”
這時兩個親兵和阿蠻捧了鱗甲、扛了一杆馬槊走了出來。嶽季恆臉上還帶着口紅印子,也不避嫌就在城牆上解下文袍開始換起衣服來,將鎧甲披掛整齊,讓阿蠻持着馬槊,急匆匆往城牆下跑去。
馬槊的製造有非常多的講究,用的柘木爲料,把細蔑用油反覆浸泡,泡得不再變形了,不再開裂,方纔完成了第一步。而這個過程耗時將近一年,一年之後,將蔑條取出,蔭涼處風乾數月。然後用上等的膠漆膠合爲一把粗,長四米的杆,外層再纏繞麻繩,塗以生漆,裹以葛布,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發出金屬之聲,卻不斷不裂,如此纔算合格。整支槊要耗時三年,並且成功率僅僅有四成,造價高得驚人,自漢以來,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將領的標誌。
嶽季恆這杆定然是精心準備的,馬槊頗爲漂亮,長近四米,前裝精鋼槊首,後安紅銅槊纂。雖然橫持在半空中卻如秤桿般兩端不落不墜,配上漆黑的鎧甲到頗有幾分威風的味道,可惜他身高低了些,沒騎馬總覺得有些別留。
寧墨面色凝重,看着沉默鋪天蓋地的星火,他目光微微閃了一下,瞟了瞟正準備離去的趙閒,突然開口道:“趙都統,你等等。”昨天輔國堂的兩個所謂的高手,卻連趙閒傷都沒傷到反而自己瘸了一條腿,寧墨被氣的夠嗆,現在北齊正好來犯,他突然有了主意。
趙閒聞言一頓,忙回身道:“大人有何指示?”
嶽季恆也停下身子,奇怪的瞟了寧墨一眼,這種時候不準備迎戰,還想幹什麼?
寧墨面色凝重的看着軍營中急匆匆集結的軍士,人數根本不齊,估計只有三千餘人,他便道:“趙都統,現在戰況緊急,恐怕容不得半點耽擱,你馬上把黑虎營的軍士調出來,隨嶽將軍出城迎戰。”
什麼?你腦子沒毛病吧?趙閒大驚失色,他黑虎營裡面的人都是待罪之身,就算放假也不能隨便出去的,所以現在四五百人都呆在營中吃年夜飯。
這些人平時挨餓受凍缺乏訓練,年齡參差不齊,除了燒火做飯啥都沒幹過,讓他們出城去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趙閒心中氣急,臉上卻不能露出不滿,而是抱拳道:“大人,賊酋犯我邊界,定然有備而來,當下軍中將士大未歸,僅嶽將軍和卑職的兵馬,出城迎戰必然無法阻擋,金陵城高牆,我們完全可以依城而守,等待援軍。”
寧墨冷哼了一聲,指着城外越來越近的火光,含憤道:“北齊賊子犯邊,勢必擄獲百姓隨行打頭陣,讓百姓來架設雲梯攻城,我等如何去守?那可都是大梁的子民哪,難道要讓我的擔當着屠殺鄉親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