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閒瞬時語塞,轉頭看向遠處,藉着火光果然看到在一隊銀色亮甲的騎兵前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平民裝扮,扛着長梯,推着怪模怪樣的東西,四面以木頭交叉架起,高約五丈,最上面是一個平臺,下邊是一個更大的四方形平臺,側面露出兩排木軲轆,前邊懸掛着整張的牛皮,看不清裡面,隱隱約約看到後面的刀盾兵,那怪東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看樣子是用來登城的。
這羣畜生!趙閒心中氣急,可一旦破了城,就不是死幾個鄉親那麼簡單了,他只能道:“大人,如果被戰車靠近城頭,憑我們這些人根本無法守城,這時使不得婦人之仁。”
此話一出,嶽季恆都吃驚的等了趙閒一眼,這話的意思是不顧那些百姓的性命,這也太狠了點吧!不過他也沒說什麼,畢竟那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城外的農戶,每年打仗北齊就給發銀子讓他們來攻城,其中一些貪財的自然就樂呵呵的跑到前面當了人肉盾牌,事後追查起來有說是被人拿刀架脖子逼的。
嶽季恆特別想弄死他們,可根本不敢下手。若是不顧那些平民一通亂打,史書怕是要從此記下他的污名,千秋萬代都要受人唾罵了,他豈肯承受這樣的罪名?況且若是爲監軍知道,彈劾於朝堂之上,就算今日逃過北齊的屠刀,恐怕皇上也會降罪的。
“荒唐!”寧墨本來藉機除掉趙閒裝作生氣,現在真的氣的青筋暴跳,指着趙閒道:“望你還是受聖人教誨的讀書人,我等身爲軍中將士,豈可傷害自已的百姓?若是那般,與城外的北齊的亂臣賊子有何區別?若再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休怪老夫軍法處置,所有弓箭手準備,射殺那些靠近的敵軍將領,莫要傷到了百姓。”
大梁自喻正統,又尊崇文人,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動手傷害外面的百姓,那樣一做雖然守住了這一城,卻要丟大梁一國的民心。北齊本就被讀書人罵作造反的亂臣賊子,俗話說蝨子多了不癢,他們可以當真小人,大梁卻不能當僞君子,因爲大梁的天下是讀書人撐起來的,若愧對百姓誰還會去爲你拋頭顱灑熱血?
趙閒聞言一陣氣悶,那些無辜的百姓是人,這些爲國盡忠的將士就不是人了嗎?他總算明白沈凌山爲何明知不敵還要出城迎戰,都是被這些自喻愛國愛民的讀書人逼的,沈凌山拼的只剩八百人不退一步硬打跑了敵軍,那番場景是何等的悲壯。
“卑職遵命。”趙閒深吸了幾口氣,便回身往黑虎營奔去,走入大門,門口四盞紅燈籠在風雪中輕輕地搖曳着,此時雪下得更密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一片茫茫。
趙閒看着滿院子在冰天雪地走動的人,用鞭子在地上抽了一下發出一聲爆響,高聲道:“所有人集合,配戴刀槍鎧甲,隨我出城迎戰敵軍。”
“啊!”全場所有人都驚慌的擡起頭,反應過來後皆是臉上失色跪在地上,求饒道:“大人,饒了我等吧…”他們可從未上過戰場,讓他們出去不是送死嘛。
胡一刀端着剛炒好的一盤宮保雞丁,此時也掉到了地上,他驚恐的看着騎在馬上的趙閒道:“閒哥,你瘋了吧,讓我們去打仗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我他娘也要出去,你以爲我想啊?”趙閒氣怒不已,猛的朝地上抽了一鞭子,然後帶了一幫子人佩刀持槍,大步流星地衝向北城牆。
黃天天一直跟在趙閒身旁,臉上一片煞白拉着趙閒的袖子,急道:“你別出去,戰場上兇險無比,若是……”
“行了行了。”趙閒撥開她的手,沉聲道:“你回去好好呆着,軍令如山我違抗不得。”
黃天天這次到沒有因爲趙閒不耐煩的態度發脾氣,反而一臉的焦急,讓趙閒帶着手下這幾百伙伕去打仗,絕對是有死無生的,若趙閒出了什麼事情她可怎麼辦。
黃天天左右看了看,心中閃過一個想法,湊到趙閒跟前小聲道:“要不我們走,此時所有人都在城北,我們偷偷離開沒人會注意的。”
“胡鬧。”趙閒雖然這麼說,但黃天天的關心還是讓他心中一暖,看了看後面穿着破破爛爛鎧甲,手持缺口刀刃的兵,他根本做不出臨陣脫逃的事情,只得輕道:“我走了以後被發現照樣難逃一死,與其當個逃兵還不如帶着他們上戰場一搏,死也死的好聽些,再說我命大的輕易死不了,你回去吧。”
說完趙閒把黃天天馬上那把四十餘斤的大刀取了下來,颳了刮她的小臉,便掛在馬上飛奔而去。
都快死了還逞英雄,黃天天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女兒家能做些什麼,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北城門上,近百名官員正神情緊張地注視着城下。這道門是正對着北方的大門,東西兩門要繞很遠,縱然來攻,也難以調集大隊騎兵攻向東西兩門相對來說較爲安全,而最危險的就是這面城牆了,城外就是主戰場。
嶽季恆手下三千人已經聚集大半,見趙閒帶人來了,他驅馬走過去,嚴肅道:“趙都統,你的人呆在後方負責接應運送傷員,莫要讓我失望。”
嶽季恆手下兵馬,見趙閒身後的都是些穿着破破爛爛的士兵,有些一瘸一拐連走路都困難,臉上不禁透出一絲奇怪和惋惜,搖了搖頭不再去看。
負責運送傷員,這些人估計只能幹這個,趙閒點了點頭,抱拳道:“卑職遵命。”
趙閒仔細打量嶽季恆,神情極爲剽悍,提長槊立與將士之前,似乎對北齊敵軍毫不在意,看起來還像個將軍的模樣,趙閒不由暗暗點頭,對槊的嶽季恆的影響改變了不少。
“咯吱!”隨着城門慢慢被打開,只見城外黑漆漆的,無數火把四處流動,一陣陣吼叫聲從遠方傳來,還有轟隆隆的馬蹄聲。
“兒郎們!前面是敵軍,背後是大梁,我們的背後有無數的後盾,他們背後卻只有滾滾長江。”嶽季恆舉起手中馬槊,指向遙遙相望的火光,喝到:“給我殺!”
“嚯!”一聲整齊劃一的大喝,沉重的馬蹄鐵踩在充滿積雪的地面上,發出的悶響連同城牆上的官兵心臟都在跟在顫動。
城牆之上突然聚集了二十多枝火把,映照出幾個人影兒來,遠遠的奔了過來,正是那金陵都指揮使陳慶。
他急急在城牆上觀望了一陣,見北齊還沒打到城牆前,微微鬆了口氣,看着遠方估算了一下,道:“四千餘人便想攻下金陵麼?”
寧墨向北遙遙一指道:“陳大人,方纔派出的探馬被射死了一個,逃回來的那個稟報說江邊仍然有船靠岸,這來到恐怕只是第一波。”
陳慶心中微微一緊,這時候選的太過刁鑽,竟然在這大過年的時候突然來襲。他在原地渡步幾次,長嘆道:“軍中準備不周倉促出兵恐怕擋不住北齊,周邊府城的援軍恐怕明日一早才能感到,這一夜,難熬了。”
“通通通!”一陣陣戰鼓響起,城樓下吱呀呀打開了城門,大梁軍隊飛奔而出,從護城河的吊橋上飛奔而過,嶽季恆與手下三位都統率着官兵衝出城去,城垛上百名手持弓箭的士兵待命着。
北齊見金陵城門打開,立刻長嚎一聲,前方百姓迅速四散逃到後方,一排排銀色明光鎧的騎兵,在微弱火光和皚皚白雪的襯托下壓了過來。
兩千名餘人出城迎戰這些騎着高頭大馬數不清的北齊騎兵?趙閒心中有些緊張,畢竟第一次上戰場。
胡一刀跟在後面額頭全是冷汗,和衆人一樣哆哆嗦嗦的跑的急慢。
不過有嶽季恆等輕甲騎兵衝在前面,只是運送傷員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趙閒還未想下去,就聽到前方傳來蜜蜂般“嗡嗡”的嘈雜響聲。
擡眼一看,無數長箭在烽火的照耀閃着點點微光,如傾盆大雨般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
就在城中烽火剛剛燃起之時,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扭頭憤憤回京的怡君,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北齊打過來,她只要幫趙閒立個小功,便可以幫趙閒脫去罪籍帶着他回京城,可想到趙閒昨晚的所作所爲,還有那傷人的話,怡君就是一陣委屈和氣憤,本想不管不顧就此離開,可心中又隱隱不安,邁不開腳下的步伐。
在客棧的房間裡猶豫良久,怡君輕輕哼了一聲,氣的跺了跺腳準備開門出去,可就在這時,一個白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了門口。
門口走廊之間,俏然挺立着一個身態修長的白衣人,依舊是上次那個,只不過今天換了身女裝。
白衣白裙,長髮微微盤起不施粉黛,便像是神仙一樣的人兒,透着股高傲與出塵,鳳眉輕目、雪膚朱脣,完美無瑕的臉頰晶瑩如玉,脣邊卻帶着一絲淡淡的冷意,恍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般聖潔高貴,不帶一絲煙火氣息,彷彿任人看上一眼也是罪過。
“你怎麼一個人?”她本來正準備擡手敲門,見門打開便收回手,漫步進了客房,有些疑惑瞟了瞟陳設簡單的客房,問道:“你娘了?”
怡君見到來人,身體霎時間呆住,忙退回了屋裡,絞了絞手指思索一番,神色拘謹的道:“我,我娘她回去了。”
“那你爲什麼還留在這裡。”白衣人輕輕在榻上盤坐,擡眼輕輕瞟着怡君,眸子透着一絲凌厲。
“我…”怡君咬咬下脣,仔細想了想,想不出藉口只能老老實實的小聲道:“我覺得上次發現的那個小子,很像你們說說的安厲兒,所以獨自留下來調查了一下。”
“像?”白衣人蹙眉看着怡君,起身慢慢走到她身前,臉色甚是不好看。
“不不不,他就是,絕對是的。”怡君忙退回一步,緊張到:“師父,你要相信我,他從小無父無母,那個姐姐是領養他的,他有一塊長命鎖,只是她姐姐給賣掉了,他自己不記得。”
怡君說完緊張的看着她師父,咬着下脣一臉認真。
白衣人眸子微微一閃,考慮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騙我沒什麼,但這件事若搞砸了,後果你明白的。”
“我,我明白。”怡君微微顫了一下,低下頭默然不語。
白衣人輕輕哼了一聲,便飄飄蕩蕩跟個魂似的竄出了客棧窗口,可就在這時,她突然又閃出一個想法,停下身回頭道:“待會軍隊進攻的時候,讓那個小子也出城,我送他個漂亮的戰功,身份太低不好辦事。”
出城?怡君聞聲大驚失色,現在戰火連天的,趙閒出去還有命在啊,不過她也不敢反駁,急匆匆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