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七,很普通的一天,常州城中,卻發生了兩件大事。
常州文會召開,一片黑馬毫無徵兆的橫空出世,兩首狂詩摧枯拉朽的壓下了江南衆才子,而這個人,竟然只是城南的一個小鐵匠,烏蒙巷裡的一個小混混,一個默默無名的小人物。
文會散後,街裡坊間無不交頭接耳口口相傳,把這件奇事傳的神乎其神,甚至還有說書先生編成了段子,在茶館中聲情並茂的講着當時的場景,什麼天降祥瑞、異象頻生,兵部尚書、常州知府驚爲天人,衆才子爭相叩首膜拜,說的都跟真見到了似的,唬的一般看客嘖嘖稱奇。
而昨天剛和趙閒定下親事的黃家,每個人臉上都是得意的笑容,黃千山老爺子更是逢人就吹噓自己的眼光,啥叫先見之明?啥叫慧眼識真?衆人無不點頭稱是,羨慕黃老爺子招了個好女婿。
可惜,衆人還沒從趙閒文會奪魁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一件更加讓人驚訝的事情便接踵而至。
當日中午,有人來府衙報官,說趙閒在春江鎮殺了人。
衆人開始不信,早上還在松山書院獨鬥衆才子,怎麼無緣無故就跑到春江鎮去,還動手殺了人?
只到錢三和李雅破爛不堪的屍體,搬到衙門裡後,全城才一片譁然,趙閒竟然真的犯了人命官司,一時間無論本地人還是外地人,談論的都是這件事情,他們想不通趙閒爲何出手。
趙閒今日已經在松山書院打下了一番名聲,按照正常的情況發展,被柳知府或者沈凌山賞識提拔,是絕對的事情,就算當不了官,名聲在哪裡擺着,出頭是早晚的。
在這種風頭正勁的時候,莫名其妙犯了命案,這不是自毀前程嗎?就算有大仇大怨,等到日後有了成就,再來收拾錢三這種小地頭蛇,還不跟玩一樣,何必非要現在去把人砍死。
衆人多方打聽,前前後後一拼合,才瞭解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趙閒和李雅發生的衝突,李雅鬥不過趙閒,便請錢三出手,把趙閒青梅竹馬的相好騙去做妾,結果那女子性子太烈,在趙閒趕來之前就自盡了,趙閒氣怒之下用刀砍死了錢三,幸好事後,那女子又被花語大夫給救回來了。
衆人明白之後都搖頭嘆息不已,老天這不是作弄人嗎?這次那女子沒死,趙閒算是完了。
錢三心眼細的很,他不是強搶民女,而是讓李雅‘出錢’娶回去的,婚書上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徵得王家同意後,才把那女子娶回家做妾,從頭到尾都按規矩來,沒有違法犯禁。
於情,衆人都同情趙閒,理解他的做法,但於理,趙閒可就不對了,理全在錢三李雅那邊,趙閒和那女子既無婚約又無親緣,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跑上門阻止李雅納妾已經不合理,更何況一怒之下砍死了錢三。
衆人都責怪趙閒性子太沖動,有啥事不能讓官府來解決,就憑他今天文會上出的這番風頭,不用想柳知府也站在他這邊,說不定錢三李雅知曉後,當天就把人乖乖送回來賠不是。
還有若那女子被錢三逼死,趙閒一怒之下殺人也就罷了,上報朝廷也能有個說法,多方走動還可以輕判,可現在那女子沒死,錢三和李雅倒是死透了,若趙閒開始冷靜點,放錢三李雅一馬,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嘛,何必爲了一口怒氣背上人命官司。
而衆人聽聞李雅是胡一刀殺的後,都氣憤惋惜不已,趙閒殺人你也跟着,這不是吃飽了撐着嘛。
柳知府趙閒犯案,差點被一口氣憋死,緩了半天才冷靜下來,常州好不容易出個人物,日後趙閒若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他可是有栽培之恩的,哪想到夢還沒開始做,趙閒就在他的地盤上犯了大案。
柳知府又氣又怒,前幾天兵部尚書被人當街刺殺,已經把他嚇的夠嗆,現在又鬧出命案,還讓不讓他消停過年了。
可事情已出,柳知府也不能不管,趙閒和沈凌山似乎有點淵源,柳知府便急忙去尋沈凌山,看看他的意思,哪想到沈凌山閉門不見,就給他一句話‘你看着辦’,柳知府暗自尋思了一下,卻沒猜透沈凌山的意思。
而這時,船幫的頭頭李虎,突然帶着好幾百船工,跪在知府衙門爲他表弟和手下伸冤,橫幅狀紙都快把知府衙門堵住了,哭的是撕心裂肺,弄的柳知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的焦頭爛額,往刑部上報的文書都不敢亂寫,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沈凌山,又怕外面的百姓罵他徇私舞弊,無論那一條他的仕途都算完了,他只能先將趙閒和胡一刀收押,在家悶頭苦思該怎麼處理。
深夜,知府衙門的牢房之內,幾隻老鼠在地上奔跑,尋覓着掉落在地上的食物殘渣,幾個帶刀的捕快,拍在桌上熟睡,酒瓶倒在桌上,一灘酒液順流而下慢慢滴在地面上,昏黃的油燈不時爆出一個燈花,顫動的燈火使得牆上的影子看起來有些虛幻。
“嗚嗚嗚…”隱隱約約的,女子嚶嚶的哭聲不停傳來。
趙閒的喉嚨感覺黏在一起,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眼皮似是有千斤重。腦袋枕在一團柔軟上面,很飽滿的一團柔軟,緊貼着臉頰溫溫熱熱的,可以聞到淡淡的沁香。
“咳…”滴滴淚水滴落在臉上,讓趙閒艱難的睜開眼睛,入眼便看到哭的梨花帶雨的花語。
這裡光線很暗,四周沒有窗戶,一間很小的屋子裡,只有趙閒現在躺的這張小牀,上面鋪着一層薄薄的被褥,也不知用了多長時間,顏色都已經泛黑,空氣中飄着腐朽與潮溼混合的氣味,陰冷的讓人忍不住發抖。
花語怕趙閒受了涼,坐在小牀上用手臂環着趙閒的身體,臉頰貼着他發燙的額頭輕輕抽泣,平時寧靜的面孔此時全是擔憂,淚珠止不住的從美麗的眸子裡滾出來。
趙閒張張嘴,想擡手摸摸花語,卻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的一下撐起身體,劇烈咳嗽幾聲,左右到處尋找,有沙啞的聲音道:“小夢了?她…她……”
“她沒事,在家裡由黃家丫頭照顧。”花語輕輕哽咽了一下,並沒有因爲趙閒的清醒而高興,眼中反而有些氣憤。
聽聞小夢沒事,趙閒如蒙大赦,若因爲他的緣故害了小夢,他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
沒事就好,趙閒晃了晃,身體又軟了下去,倒在了花語的懷裡。
柔軟的豐腴酥胸,讓趙閒一陣愜意,轉頭貼在花語的懷裡深深吸了口氣,偷偷品味着淡淡的乳香,虛弱的笑道:“別哭了,我沒事,只是頭疼罷了。”
花語感覺到胸間的異樣,身體若有似無的顫了一下,卻沒有其他動作。
見趙閒竟然還露出笑容,她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哽咽道:“你想氣死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能先通知我一聲?現在犯了人命官司,你讓我怎麼辦?”說到這裡,花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成熟冷靜,跟個小女孩似的打了趙閒幾下,連帶着頭上的珠花都跟着顫動了兩下。
她本來聽到趙閒在文會上出了風頭,心裡還很高興,哪想到馬上就聽到趙閒殺了人的噩耗,花語當時就懵了,悔恨自己以前沒嚴加管教趙閒,太過溺愛導致他張揚習慣了,現在竟然動刀殺人,花語又氣又惱,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麼辦法。
“哎…”趙閒發出一聲輕嘆,也知道自己太沖動,他當時沒想着要殺人,就是剁李雅幾根指頭警告一下,那想到那錢三一手鮮血的跑了出來,那婦人還大喊‘死人了’,趙閒當時就氣糊塗了,小夢只是個無辜的女孩,因爲他和李雅發生口角便被害了性命的話,趙閒的內疚和怒火可想而知,想也沒想就一刀過去,當時確實痛快,可現在想來,爲了一癟三配上他的性命,趙閒覺得划不來。
現在事情已經做了,說什麼也沒法挽回,趙閒也沒有後悔的意思,只是擔心花語以後怎麼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在那個世界都是最基本的常識,他一無背景二無家財,怎麼可能逃脫法律的制裁,若真被判個斬立決什麼的,花語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趙閒掙扎的起身,靠在牢房中冰冷的牆壁上,看着坐在身旁不停哽咽的花語,安慰道:“別哭了,我死了以後,你再找個好人家……”
“啐!”花語擡手就一巴掌拍在趙閒腦門上,臉上又氣又急,衝地上‘啐’了幾下,溫怒道:“誰讓你說這種晦氣的話,你好好的怎麼會死。”
花語雖然惱怒,但其中的關心讓趙閒心中一暖。“嘿嘿…”趙閒訕訕笑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覺得牢房中有些冷,便往花語身邊靠了一些,最後乾脆躺下,枕在了花語緊繃圓潤的大腿上,閉上眼睛沉默下來。
花語身體微微一僵,咬咬下脣卻沒有推開趙閒,伸手摸摸趙閒的頭髮,幽聲道:“你啊你,從來都沒個正經,出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道着急,自己闖禍也就罷了,還連累胡大娘的娃兒,胡家就那一根獨苗,現在可怎麼得了。”
胡大娘的娃?趙閒睜開眼睛,看着蹙眉輕嘆的花語,問道:“一刀怎麼了?”
花語薄怒道:“那傻小子一根筋,見你犯了命案,覺得他也有責任,便給李雅補了一刀……”
“什麼?這傻小子!”趙閒猛的坐起來,臉上氣怒交加,恨不得抽胡一刀兩下,這腦子也太一根筋,義氣也不是這樣講的,爲了倆癟三賠上他和胡一刀兩條人命,瘋了吧這是。
你還敢說別人犯傻?花語臉上氣怒不已,用手在趙閒肩膀上打了幾下,輕泣着埋怨道:“讓你不聽我話,帶着一幫小孩子打架,現在可好,都被抓牢裡來了,你讓胡大娘以後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花語忍不住心中的擔憂,又小聲哭了起來,眼睛通紅通紅的。她和趙閒平平靜靜過了十幾年,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何曾想到有一天會分開,心中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