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破曉,兵馬司清點人數,發現秦國夫人府四十三位主子,近二百名奴僕無一人生還。驚得兵馬司四個指揮使目瞪口呆,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死狀最慘的要數楊老夫人。老夫人被燒成漆黑,蜷縮成一團,若不是手中的佛珠,根本無法辨別。
這一日,京城一片譁然,似乎連空氣中都瀰漫着淒涼的味道。
慘狀迅速傳至帝,後二人耳邊,帝、後二人勃然大怒,命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會省,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
也正是這一日,正陽趁着夜色風塵僕僕回了相府。
恰巧這日高則誠因秦國夫人府的慘案,在衙門裡與三司的人商議,夏氏一人獨臥牀上,剛剛入眠,卻見一人立於牀頭。
夏氏驚了一跳,正要喊救命。
“夫人,是我!”聲音嘶啞而低沉。
晦暗的燭火下,正陽兩眼凹陷,披頭散髮,衣裳血跡斑斑。
夏氏忙道:“這是怎麼了!”
正陽顧不得几上的殘茶,一口喝光,喘着粗氣道:“夫人,大事不好了。”
夏氏雙腿一軟,跌坐在牀沿上。
……
“這麼說來,秦國夫人府的大火和劫匪都是……都是禁衛軍所爲?”
夏氏一臉驚恐,眼中懼是不可思議,然手上卻沒有停下,替正陽包紮傷口。
正陽咬牙忍着疼道:“夫人,上回我出府時,就發現有人也在查姚家。於是順着蛛絲馬跡一路追蹤而去。查姚家的人,是秦國夫人府的大爺楊帆,此人心思慎密。十分小心。”
“楊帆?”夏氏沉吟。
正陽點頭道:“於是我就一路尾隨他,通過他打探到了不少消息。後來他回京,我想着再往太后老家去一趟,就暗中又折了回去。昨夜我回京,夜探秦國夫人府,想弄明白爲何楊帆要暗下打聽,哪裡知道……”
夏氏聽得揪心處。手心滲出密密的汗。
正陽深吸一口氣。驚魂未定道:“哪裡知道,那些個黑衣人手起刀落,連孩子都不放過。”
正陽一把抓住夏氏的手。驚道:“夫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些人連個逃命的機會也沒有,一劍封喉。我隱在暗處。被人察覺……”
“正陽——”夏氏驚聲喚道。
正陽恍若未聞,眼中懼是空洞。
她被人察覺。蒙面人拔刀就砍,她躲無可躲,才迎頭還擊。兩人過了幾招,正陽佔得上風。
哪知打鬥驚動了其它的蒙面人。先後有兩位高手一前一後衝過來,正陽一人敵三,僅僅支撐了三個回合。便大感不妙。情急之下,正陽暗施輕功。才僥倖脫身,而此時,她已渾身是傷。
正所謂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蒙面人以爲正陽逃出府邸時,一路追過去時,正陽逃無可逃,無奈之下,忍着痛又折回了秦國夫人府,伏在了一處宅院的屋頂上。
眼力甚好的她,看到殺戮過後,黑衣人圍聚在一處,脫下外衣,扯去面罩,露出了禁衛軍的衣裳。而這些人圍着的,居然是逍遙侯李英傑。
正陽此時的心情已不足以用震驚二字形容。
夏氏早已聽得面無人色,哀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禁衛軍爲什麼要……三百條人命啊……”
正陽胸口一痛,咬牙切齒道:“因爲那個女人,是太后和逍遙侯的私生女。”
彷彿晴天閃了霹靂,夏氏驚得渾身直顫。
……
長門宮裡,李英傑肥胖的身子跪倒在地。
一個茶盞砸過來,在他腳下炸開了花。李英傑身形未動。
“你看看你辦得好事,居然還有漏網之魚?”李太后居高臨下,臉上怒意沖天。
李英傑心頭一哀,忙道:“回太后,此人武功高強,以一敵三,不落下風。臣命人追出數時外,未見人影,暗衛們尋了半夜,束手無策。”
李太后厲聲喝道:“到底是誰,隱在暗處?”
李英傑搖搖頭:“臣派人在秦國夫人府暗下打探了十日,府裡並沒有這樣手身的人,臣以爲,應該是外頭的。”
“外頭的……”
李太后眼皮一斂:“會不會是那老妖婆請來的高手?”
李英傑默默道:“楊氏這十天的一舉一動,都在臣的眼皮子底下,此人絕不會是老妖婆請來的。”
李太后雙目瞪若銅鈴,薄脣動了動,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世上,能保守秘密的,唯有死人。這一場大戲,她與李英傑已商量數天,如何佈局,如何收場,都策劃得盡善盡美。未曾料到這路居然殺出個高手來,這讓李太后始料不及。
這人知道不知道內情,從哪裡冒出來……李太后一無所知,只覺得渾身冷汗淋淋。
李英傑心中不忍,道:“太后不必着急,臣內緊外鬆,必將此人給太后找出來。”
李太后深看他一眼,長長的嘆出口氣:“也只能如此了。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乾淨了?”
“回太后,乾乾淨淨。無一人逃脫!”
李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
令李太后,李英傑未曾料到的是,真正的漏網之魚,此時正蜷縮在離京城五百里的一處客棧的大牀上,淚流滿面,瑟瑟發抖。
老太太啊老太太,你營營汲汲一輩子,和那女人鬥了一輩子,可曾料到那女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把秦國夫人府連根拔起。
滅頂之災啊,滅頂之災啊!
楊帆泣不成聲,哀哀欲絕。
許久,他一拍牀沿,爬了起來。面色猙獰,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京城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咬牙切齒:“不孝子楊帆發誓,此生此世,必報楊家血海深仇。此仇不報。入十八層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楊帆的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兇狠。
……
夏氏看着窗上的影影綽綽,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正陽心中翻騰,低聲道:“怎麼樣也沒有想到時。那個叫姚婉的女人,竟是太后和逍遙侯府的私生子。那麼三小姐……”
夏氏一把握住正陽的手,厲聲道:“正陽,秦國夫人府會不會是因爲……”
夏氏顫着身子沒有將話說下去。正陽卻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秦國夫人府……楊帆……滅門慘案……禁衛軍……
倘若真是這樣,那麼必是太后發現楊家人在查她和逍遙侯府的過往。這才痛下殺手。
一通百通,正陽瞬間明白了夏氏的意思。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後怕連連。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當今太后不是天子。卻勝似天子。幾百口的性命,一夕之間慘遭殺戮,只爲守住那個不能見人的秘密。
倘若禁衛軍查到她頭上。那麼……正陽不敢往下想。
令正陽更不敢往下想的是,林西和三小姐身份的對調。如此看來。夫人想要認回林西的念頭,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實現了。
夏氏和正陽到底是多年的主僕,正陽剛想到這一層,夏氏便也想到。
倘若她一意孤行的認下林西,必要牽扯出舊年的往事。以太后狠厲的手段,只怕也是滅門之災啊。
主僕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懼。
“老爺回來了!”
夏氏慌忙起身。
正陽眼睛一動,輕道:“夫人,我有傷,不能見人,我從窗戶出去。”
“你小心些!”夏氏叮囑。
須臾,高則誠一臉疲憊的進屋來,夏氏迎上去,侍候着男人洗漱後,夫妻倆躺在牀上說閒話。
夏氏心裡想着秦國夫人府的慘案,拭探道:“老爺,案子查得如何了?”
高則誠搖搖頭:“刑部半分頭緒也沒有,這些個歹人下手十分兇狠,血流成河,一個活口都沒有,簡直慘不忍睹。”
夏氏輕聲道:“真是罪孽。那楊家小姐花季之齡,竟然……哎,那些個劫匪也太無人性了,捉住了,該千刀萬剮。”
“很難啊!”
高則誠點頭道:“刑部那頭半分線索也無,那些個劫匪像是從天而降,又從天而飛,來無影,去無蹤,不知道隱身何處?京中四個城門,嚴密把控,竟然一點痕跡也沒有,真是怪事。”
夏氏看似漫不經心,卻意有所指道:“刑部難道就真的束手無策,令歹人逍遙法外。如此說來,也只有等着摘官帽了。”
“倒也並非如此,帝,後二人雖然震怒,卻也深知辦案不易。太后詔下懿旨,讓刑部徹查,卻不曾限期。”
“不過是十幾個劫匪,竟然殺了這麼多人,秦國夫人府那些個看家護院,難不成就無一人可以抵抗?”
高則誠心中一動,撫着額頭沒有說話,眉心緊皺成川字。
夏氏見狀,輕語道:“不早了,老爺早些睡吧!”
……
夜,深邃如海。
靜王府的書房,燈火通明。
“公子,楊家三百多口人死得蹊蹺,我查過了,除去被燒死的外,其它都是一劍封喉。”齊退面無表情道。
“一劍封喉?”
林北沉吟。若非高手,絕不可能做到如此不動聲色。
“而且,起火的地方都有媒油撲酒過的痕跡,看來這場大火是用來掩蓋某些東西的。”齊退皺着眉頭分析。
林北靜默不語。
秦國夫人府幾年前就已敗落,外強中乾。京城這麼多富貴人家不劫,偏偏先中了它,這裡面的隱情是什麼?
“楚王那邊有什麼動靜?”
“回公子,自打宋家小姐離家出走後,宮裡又派了禁衛軍加強了看守。楚王成天和李從望這些人混在一處,花天酒地。柳將軍這幾天,天天往林姑娘府上去,其它的沒有任何動靜。”
林北淡淡道:“他還是不死心。”
“看樣子確實是不死心,公子,咱們該如何做?”
林北思了思道:“什麼都不必做,遠遠看着即可。”
“那秦國夫人府這事……”
林北道:“不必插手,刑部有的是能人。再得說,與咱們不相干的事情。”
齊退點點頭。
“義父那邊有什麼消息,那幾座礦山的開採,可還順利。”
“回公子,靜王暗下已招兵買馬,礦山的開採很順利,各處生意慢慢上了軌道。崔家的書信十分有用,呂掌櫃和齊進二人一個城池一個城池的拜訪,再有一年,莘國境內的商業,儘可掌握。”
林北頷首:“光莘國的境內還遠遠不夠,天下九州,西南的岐國,北邊的魏國,都需滲入進去。魏國的兵馬日夜操練,不出兩三年,必有大動作。”
齊退思了思,啞着聲道:“公子,這文睿溥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短短兩年,就將魏國這個爛攤子治理的有聲有色,可見其本事。”
燭光落在林北的臉上,似蒙上了淡黃色的光暈,他背過身靜靜道:“確實是一代帝王。以前的深藏不露,也是韜光偉略。咱們的動作,還需再加快些。”
齊退爲難道:“回公子,線布得太長,很難啊!”
“還有什麼比十年前更難的。”林北幽幽一嘆。
齊退心頭一動,忙道:“公子說得極對。”
“備馬,許久未見小西,今夜,我瞧瞧去!”林北嘴角勾勾。
……
月光清洌如水,酒滿一地。
李英傑拖着疲倦的身子,往西轉角往書房裡去。
“打劫!”一個清亮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李英傑身子一顫,笑道:“又調皮了!”
林西自暗中走出來,瞪了他一眼,忿忿道:“祖父好耳力!”
李英傑持了撫林西的腦袋,笑道:“怎的這會子還不睡覺?”
“祖父這幾日早出晚歸,神龍不見首尾,小西好幾日都沒跟祖父說上話了。”
“想祖父了?”
“那是自然!”林西挽住他的胳膊,攙扶着往書房裡去。
李英傑心頭涌上濃濃的欣慰之意,只覺得爲保護這孩子所付出的一切,包括那多條人命,都是值得。
“祖父這些日子在忙什麼?”林西隨口問道。
“還能忙什麼,替你多掙些嫁妝錢。”李英傑玩笑道。
林西嗔道:“祖父淨會哄我!”
李英傑頓下腳步,胖胖的臉笑出褶子:“哄你做什麼?你十五了,早晚有一天要嫁人,祖父趁着這兩年還能動,多替你攢些嫁妝,把你風風光光的嫁到相府,也好了一樁心事。”
林西含羞道:“誰說我一定要嫁到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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