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來,林西打了個激靈,擡眼一瞧,表少爺已沒了人影。
她嚇了一跳,心道我這才短短地回憶了片刻,表少爺就被那琴勾得連人都沒了。不敢多想,忙尋着琴音而去,七繞八繞,總算是尋着了人。
表少爺衣袍飄飄地立在一顆光禿禿的石榴樹下,正癡癡地對着一堵牆,凝神靜聽。
林西覺得這堵牆有些個熟悉,她定睛一瞧,這不是平蕪院的圍牆嗎?怪道這琴音聽着有幾分熟悉,原是三小姐在撫琴啊!
正所謂樂爲心聲。三小姐彈的這琴音這麼悲,看來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這紫薇與臘梅兩人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小姐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在邊上勸一勸,若要讓旁人聽見了,還以爲三小姐在這府裡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果不其然,崔瑾辰幽幽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林西擠出一抹微笑:“回表少爺,昨兒個二小姐與四小姐鬧了幾句口舌,被譚嬤嬤知曉後,禁了府裡四位小姐的足。我家小姐受了無妄之災,所以彈的琴也就悲了些!”
崔瑾辰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忽然覺得整個人乏透了,掀起袍子便大步離去。
……
“小姐真是聰明,這曲子才彈幾日,便彈得這般好聽,回頭鄒先生聽了,定會好好誇小姐一番。”
臘梅端着燕窩走進來,擱在几上:“就是奴婢聽着悲了些!”
高鳶尾輕撫琴絃。淡笑道:“你不懂,這曲漢宮秋講的是宮女哀怨悲秋,寂寥清冷的生命意境,如何能不悲?我這局外人只領悟得一二分而已。”
臘梅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小姐只得一二分,奴婢聽着就想落淚,也不知十分領悟的人彈奏出來,該是如何的悲悲慼慼啊!”
“若真有十分領悟的人,只怕未彈淚已先流了,如何還能平靜地彈完整首曲子。”
臘月聽着很有幾道理,點頭笑道:“小姐說得對極。”
高鳶尾扔下琴。起身走到書桌前。隨手翻了翻書,笑道:“這禁足的日子倒也不難過,好歹是清靜了!”
“府裡上下說這話的,也就小姐一人了。奴婢瞧着小姐整日裡抄啊抄的。眼睛都要壞了。譚嬤嬤也是的。壓跟與小姐不着邊的事。連小姐都罰,真真是個心狠的!”
“譚嬤嬤的話,很有幾分道理。閨中是姐妹。將來出了門子便是幫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瞧瞧太太和崔府的兩位姑娘就明白了。”
臘月笑道:“這麼一瞧,譚嬤嬤的話確實有道理。對了小姐,昨日針線房的人來給小姐量衣裳,小姐爲何只挑了那素色的錦緞?依奴婢瞧,小姐若穿了紅色的襖子往世家親戚們跟前一站,那才叫讓人移不過眼去。!”
“傻丫頭,大姐的好日子,作什麼我去搶她的風頭?”
“小姐,可奴婢聽說二小姐,四小姐都是挑了最好看的顏色呢!”
高鳶尾眸色一暗,輕聲道:“他們有兄弟,舅家幫襯着,你家小姐沒有。”
臘月自知失言,心下懊悔,正想着如何哄勸,卻見紫薇掀了簾子進來,一邊搓手,一邊抖着身上的寒氣。
“外頭起風了?凍成這樣?”臘月笑道。
“可不是起風了,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對了,小姐,奴婢剛剛從外頭回來,遠遠的見三少爺和林西站在咱們院牆外吹冷風,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紫薇把手放在碳盆上烤了烤。
“噢,快把人去請進來!”高鳶尾柔柔道。
“奴婢正打算去請,誰知一晃,人又不見了。”
“聽你這麼一說,不像是見着了人,倒像是見着了鬼。”臘月撲哧笑出了聲。
“死蹄子,大白天的人和鬼都分不清,你當我真是眼睛瞎了嗎?”
高鳶尾聽着兩個丫鬟打趣,心頭的陰鬱一散而空,笑道:“臘月你再去瞧瞧,若還在,就把人請進來,若走了,那隻當是紫薇真的遇着了鬼!”
臘月見小姐臉上有了笑意,忙道:“哎,奴婢這就去!”
……
林西低眉順眼的用眼角的餘光去瞧表少爺,心裡吃不準這貨陰着一張臉倒底是爲了什麼?
她細細的回憶了半晌自己的言行,覺着沒有什麼不大方得體,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漸漸地就放下了心。
少爺們,小姐們的心思就是複雜多變,想那麼多做什麼?若自己也像他們這樣整天這個愁,那個哀的,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表少爺,大少爺院裡開飯了,請你過去呢。”
崔瑾辰回過神,想了想道:“荷花,外頭起風了,你幫我去拿件厚些的披風來,林西剛剛在園子裡吹了會冷風,在家歇着吧,一會你陪我去!”
林西心下大喜,心道表少爺這眼力勁真不錯,知道自己在園子裡吹了冷風,冷不丁的就體貼了一把,怪讓人感動的。
林西這感動僅僅維持了一秒,擡眼卻見崔瑾辰高大的身形近在咫尺。
“表少爺?”林西嚇了一跳。
“我桌上的那本琴譜,回頭等我走了,你給你家小姐送過去。這原是我從三表弟那兒得來的,也沒多大用處,你家小姐喜歡彈琴,正好物有所用。那個……避着些人啊!”
崔瑾辰伸手鄭重其事的在林西瘦削的肩上拍了兩拍,眼神中含着一絲信任轉身就走。
避着些人?
林西死勁捉摸表少爺這話中的深意。
爲毛要避着些人,這又不是偷奸,養漢子,不過是送個琴譜,避什麼避……
我擦!怪不得要把荷花姑娘支走……大事不妙啊!
別人尚未來鬆土呢,表少爺自己就想從墳墓裡跳出來了。林西身上的寒毛被炸得根根豎了起來。
倘若她把琴譜送去,萬一將來大小姐知道了,她這個跑腿的丫鬟肯定脫不了干係;倘若她不把琴譜送去,待會兒表少爺回來問起,她拿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不好辦啊,十分得不好辦!看來這琴譜得送得不動聲色,曲折迂迴些,她纔有活路。林西如困獸一般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踱着踱着,林西腦中靈光一閃,心下便有了辦法。
她把書踹進懷裡,對着鏡子理了理衣裳,顛顛地去了平蕪院。
……
“小姐,這琴譜是三少爺送給表少爺的,表少爺問我府裡哪位小姐的琴彈得最好,奴婢想都未想,就說‘數我家小姐彈得最好了’,表少爺就讓奴婢把這琴譜送了來,還說什麼物盡其用。”
林西按着心下碼好的說辭,順溜的把話說出口,擡眼去瞧三小姐的神色。
高鳶尾見林西大冷的天巴巴地趕來送本琴譜,又聽她這般說話,不由得又高看了這丫鬟一頭,笑道:“哪有這般誇自家小姐的?府裡其它姐妹彈得也都是極好的!”
“再好,也不如小姐的好,奴婢聽過小姐彈琴,可好聽了!”林西臉上十分的驕傲。
“小姐,這丫鬟幾日不見,嘴巧得跟窗下的雀兒似的,一口一個好話,堵都堵不住。”
紫薇在邊上打趣道:“我問你,前頭你和表少爺站在平蕪牆邊下吹冷風,可有這回事?”
林西一個趔趄,差點一頭從椅子上栽下去,心一虛,想都未想便道:“沒有啊,紫薇姐姐怕是瞧錯了吧?”
“我就說吧,你定是看花了眼!表少爺住得離咱們院子八丈遠,再怎麼着也不會往這頭來啊!”臘梅笑道。
“朗朗乾坤,悠悠白日,難不成我真見鬼了?”紫薇這會子聽她們一說,連自己都十分不確定了。
臘梅輕笑道:“必是昨夜做針線活做得晚了,眼花了。”
“紫薇姐姐,我夜裡睡得遲了,也常常眼花,回頭早些睡,就不會眼花了。”林西猜測這話裡的意思,不失時機地提了一句。
高鳶尾翻了翻琴譜,輕笑道:“林西說得對,回頭別熬夜。得了,快拿些掌錢給林西,難爲她大冷的天跑這一趟。”
“使不得,使不得!”
林西忙起身擺手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給小姐當差,哪裡還能拿小姐的賞!”
“小姐讓你拿,你便拿着!”
紫薇麻利地把一兩碎銀子塞到林西手中:“你心裡裝着小姐,小姐豈能讓你白裝着,快收着。”
……
“小姐,這林西瞧着傻傻的,笨笨的,爲人倒是忠心,小嘴也甜,真真討人喜歡!”
臘梅把人送出院,進屋頭一句話,便誇道:“比着東廂房的那幾個,不知道好多少倍。”
紫薇也幫腔道:“正是這個話。若換了旁人到表少爺房裡侍候,只怕心思早就在表少爺身上了,哪還會心裡惦記着自家的主子?”
高鳶尾放下琴譜,想着這丫鬟三番四次地跑回來瞧她,展顏笑道:“難得你們都誇,我也是瞧她長得雖然平常,說話行事卻是伶俐,一雙眼睛帶着巧勁兒,一點都不拿大,心生喜歡!”
紫薇輕道:“趕明等她回來,小姐不防放在屋裡再調教一年,將來也是個助力!”
臘月一聽紫薇這話,只覺得趁心,遂道:“這主意好!”
高鳶尾白皙的臉浮上紅雲,她未料到這兩個丫鬟想得這般深遠,嗔罵道:“還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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