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則誠不知道自己怎樣走出的萬花樓,等他回過神來,已置身於高府的書房。
書房裡沒有掌燈,他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如同一具雕像。
許久,他忽然起身,腳步有些倉促的衝出書房,去了夏氏的屋子。
屋子裡一切未變,如夏氏生前一模一樣。他像瘋了一樣的翻箱倒櫃。
僕婦們聽到動靜,不敢上前勸,機靈的忙去回了老太爺。
“老太爺,老爺在夫人的院子裡找東西。”
高老太爺推開身邊的女子,披了件襖子走出來。
“找什麼東西?”
“奴婢不知道。”
“帶路,我去瞧瞧。”
朝春院裡一切如舊。
“你這大半夜的,做什麼?”
高則誠轉過身,一向得體的身上有些狼狽。
“父親。”
“大半夜的,你在做什麼?”老太爺拔高了音量。
高則誠語塞。
“你看看現在的樣子,不過是死了一個女人,你的年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老太爺厲聲呵斥。
高則誠茫然看着這一屋子的亂相,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高老太爺不想再看,冷然道:“來人,扶老爺回房休息。”
高則誠身子一凜,回神道:““父親,我想動用一下你在宮裡的人。”
高老太爺皺眉:“做什麼?”
“夏氏死前,曾去過一趟宮裡面見太后,我相知道她們倆到底說了什麼?”
“混帳,人都已經死了,還要去追究死因做什麼?”
“父親,我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請父親成全。”
“你……簡直不知所謂。”
高老太爺氣悶,拂袖而去。
……
高則誠從朝春院走出來,背手靜立不語。
陳平上前,輕勸道:“老爺,夜深了。該歇了。”
“陳平,你跟了我多少年?”
陳平一驚,忙道:“回相爺,十六年。”
十六年了。竟彈指一揮。高則誠心生感嘆,當初他遇到她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你替我去找個人?”
“老爺是想找正陽?”
“沒錯,替我找到她,不論花多少銀子。付出什麼代價,我有很多話要問她。”
“是,老爺。”
“此事不必伸張,任何人都不要告訴。”
“是。”
……
公主府裡。
林西歪在榻上。
夏風端着燕窩進來,“小姐用些吧。”
林西搖頭,道:“夏風,你說夏夫人好好的,爲什麼要服毒自盡?”
夏風搖搖頭道:“奴婢哪裡能知道,也許是受了什麼委屈。”
“誰會給她委屈受?”
林西低喃,“更何況她身邊的正陽。那麼好的功夫,對了,正陽人呢,她們倆一向稱不離砣,砣不離稱的啊。”
夏風氣笑道:“都自身難保了,姑娘怎麼還在想這些不相干的。”
林西一怔,自言自語道:“是啊,我想這些不相干的做什麼?”
夏風把燕窩奉到林西手邊,“姑娘快用些。”
林西剛要接過來,卻聽得院子裡有動靜。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聽得有侍衛大喝一聲:“誰!”
接着便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莫非是小師弟,林西心中一緊,忙衝出去看,卻見侍衛的頭高聲道:“請公主回屋。是個小蟊賊,公主不必擔心。”
我擔你個鬼心。
林西冷冷的看了他兩眼,凝視聽了聽動靜,微微放下心來。
應該不是師弟,師弟不會那樣魯莽,林西轉身回屋。
暗夜裡。正陽懊惱的隱在一棵大樹後。
這公主府的禁衛軍實在太多,根本靠不過去,剛剛差一點就被人發現。
正陽深吸一口氣,腳下施展功夫,悄然遁去。
……
離林西和親大喜之日僅僅還有十日,公主府的禁衛軍又多添了許多兵衛,真正是插翅難飛。
能進入公主府的,只有十幾個司衣局的繡娘,她們奉太后之命,替公主裁製嫁衣。
林西依舊能吃能喝,整天笑眯眯的在府裡散步,彷彿那個要去和親的人,並不是他,神情自若的連跟在後面的兵衛們都感到詫異。
此時的京城,平靜的沒有一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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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孕吐,皇帝無心朝政;侯府忙着侯爺的後事,高府忙着夏氏的後事,魏國楚王深居簡出,連太后都藉故天氣寒冷,身子不適,不再朝堂上出現。
只有一些有心的人,似乎嗅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且不說這公主府成片成片的禁衛軍,只說京裡的待頭巷陌,一夜之間多了許多巡邏的人,三人一崗,五人一哨,不分日夜。
京城四個城門,天亮開,天黑閉,入城的人盤查的極爲仔細,聽說已經抓了幾個賊人。
而更讓人憂心的是,高相爺藉口夫人逝,已連續多日未曾出現在朝堂之上。
皇帝,太后,相爺,這三個莘國的掌舵之人,竟然齊齊不見了人影,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事。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天地間異常的平靜,平靜到沒有人相信,這萬里九州,既然翻天覆地。
……
大婚前五日,公主的嫁衣全部縫製好,繡娘從公主府撤出來,隨着內侍回了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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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身形微小的繡娘,一進宮便低垂着頭,趁人不察,閃身躲進了一條小巷子,只見她找了個角落,迅速換了上了預先放在那裡的宮女服。然後大搖大擺的尋着貴妃宮殿而去。
……
貴妃宮裡,趙靖琪正哄着她吃藥。
這時有宮女進來回話:“皇上,太后讓您去長門一趟。”
趙靖琪笑着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母后這幾天,天天叫人來喚他,什麼事也沒有,只讓他乾坐着,不知是何用意。
林南知道太后對她已經不喜,這才故意將皇帝叫走,她笑了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我和孩子無事。“
趙靖琪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些捨不得,他把林南摟進懷裡,低頭吻了吻她的發。柔聲道:“真不想做這個皇帝,只想跟你廝守在處,陪你練練劍,釀釀酒,作作畫。閒雲野鶴一般。”
林南感覺到他的不捨,輕笑道:“天下帝王都如你一般,那老百姓可都要哭死了。”
趙靖琪撫上她的小腹,輕聲道:“替我生個皇子出來,到時候就把皇位傳給他,咱們過逍遙日子去。”
林南嗔笑:“哪有你這樣做爹的,孩子還沒出身,就算計他。”
“不算計他算計誰。誰讓他是我的孩子。”
林南見他越說越不像樣,氣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宮。”
趙靖琪笑道:“你也是該往宮外走走了。整天的窩在房裡,我都替你悶的很。”
林南邊走邊道:“竟是奇了,原先在宮外,我恨不能天天往萬花樓裡跑,一刻也呆不住,如今進了宮,只覺得哪處都沒有這裡好。”
趙靖琪得意的笑道:“那是因爲有我。”
“真不要臉。”林南啐道。
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低頭走到兩人跟前,福了福,用眼睛輕輕看了貴妃一眼。
林南臉色微變。忙對皇帝道:“走得累了,不送你了,你自個去吧。”
趙靖琪不明就裡,忙道:“快回去歇着。仔細着涼,等着我回來。”
林南含笑看他去,隨即對一旁的春夜道:“本宮想睡一會,春夜,你替我守着。”
春夜一愣,卻聽貴妃指着跟前的小宮女道:“你……進來替本宮捶腿。”
小宮女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點點頭。
春夜覺得這個小宮女的眼睛似乎有點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她未曾多想,便貴妃送進了房裡,便守在外面做針線。
……
皇后宮裡,臘梅附耳在皇后耳邊低語幾句。
高皇后拿着鳳釵的手一頓,浮上了笑意。原本她還不明白太后的話有幾分真,沉吟着是不是要動手,如今看來竟是十分。
這幾日,太后天天將皇上叫過去,看似無意,其實是在告訴她藉機動手。
高皇后輕輕一嘆,本宮又怎能辜負太后的一片苦心。
“臘梅,把太后賞賜給本宮的燕窩端過來。”
“娘娘……”
臘梅有些躊躇。
高皇后眉梢一挑,厲聲道:“怎麼,本宮差使不動你?”
“娘娘,奴婢馬上去。”
……
林南迅速掩了門房,一把拉過小丫鬟,低聲道:“你怎麼進來了?”
林西揭開臉上薄薄的一層面皮,笑道:“師姐,你看出來了。”
林南氣笑道:“你身上的味道,聞了十幾年,我若連這個都分不出,還怎麼做你師姐。”
林西一頭撲進林南懷裡,輕聲道:“師姐,你真聰明,我想你。”
林南聞着林西的髮香,低聲道:“師弟在哪裡?”
林西擡頭,眼有讚許:“就在城外接應。只要我們出了宮,一路向北,他就在那邊等我們。師姐放心,都已經安排好了,連馬車都給你鋪上了厚厚的棉被,一點都不會顛着我的小侄兒。”
“你們竟真的做到了。”
林西低聲道:“祖父去世,給了幾個人於我,又留了許多銀錢,師弟那邊有靜王爺。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林南輕道:“那你快走。別在我這裡耽誤時間。”
“師姐你不走?”林西愣住了。
林南搖搖頭道:“我不走。”
林西未曾想林南真的不肯走,急了,忙道:“師姐,你爲什麼不走?”
林南眼中露出一絲不忍,她撫上小腹,輕聲道:“師妹,我若走了,他怎麼辦,我想陪着他。”
林西氣得胸口直疼:“師姐,你可想到,若是我走了,太后就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你一人身上。趙靖琪根本護不住你。”
“不,他護得住,他一定護得住的。”林南想到心裡的那個人,喚息般的輕語。
“師姐!”
林西不僅胸口疼,連腦門都疼。
“師姐,他連他自己都護不信,憑什麼護得住你。”
林南雙眸微眯,低道:“你可知上回,春夜如何出來找你的?”
林西搖搖頭。
“先帝怕太后勢大,特意留了人給他。”
林西心一沉,剎那間刺痛難當。師姐啊,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啊,太后真想讓一個人死,根本不需要明晃晃的殺過來啊。
就算趙靖琪身邊有絕世高手,太后也只需一杯薄酒,一碗燕窩,就能讓你命喪黃泉。
林西不能把話說得那麼明瞭,只哀哀道:“師姐,你爲了他,連師妹都不要了嗎。”
林南輕聲道:“傻丫頭,師姐怎麼會不要你,師姐只是捨不得他,還有肚子裡的孩子。我這一走,他會如何想,這孩子將來怎麼辦?”
“車到山前必有路,先走了再說啊,師姐,總規是有法子的。”林西恨不能跪下來求她。
林南不爲所動。
“師妹,你走吧,倘若有一天,他厭棄了我,我一定會尋你們而來的。”
“師姐,我絕不把你一人扔下。”
林西的頭越發的疼起來。她未曾想到自己千算萬算,竟然算漏了師姐對趙靖琪的感情。
只是在這深宮裡,感情這東西是要害死人的。師姐她如此單純,早晚一點被害得連渣滓都不剩,
林南輕笑,墨玉的眸子一動。
她捨不得他。那個天底下站得最高的人,渾身上下都帶着暖意的男人,讓她這些年孤寂的一顆心,剎那間的明亮,似有陽光照進來。
她貪戀這樣溫暖,她捨不得他有一點點的傷心。明知道這個深宮裡,危機四伏,她仍願意與他一道,相互慰籍,牽手而行。
林南笑着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輕道:“哪一天,師姐讓你拋下師弟,你願意不願意?”
林西呆住了。
“師妹,我沒讀過什麼書,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想和他同甘共苦,生死不離。”
林西幽幽擡起眼睛,直直的看向她,白晳的面龐,帶着風情的眼角,美得讓人心動。
她輕輕道:“師姐,我和師弟這回是逃命,你若不跟我們走,以後……”
林南哽咽,笑道:“我知道。不過師弟說了,你們是兩隻風箏,線都在我手裡拽着,等天我想你們了,只要拽拽線,你們就會回來了。”
林西心中大慟,將頭埋在她懷裡,死死不放。
“師妹,別爲我耽誤,快走,別再回頭,到一個誰都找不到你們的地方,和師弟好好過日子。”
“師姐,你再考慮一下,我求你再考慮一下。”林西落下淚來,
就在這時,突然聽門外春陽高聲道:“皇后,娘娘在休息,您不能進去。”
“本宮煮了燕窩給貴妃,冷了就腥了。”
“是三小姐。”林西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