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由兩個宮女攙扶着下去,高茉莉,高鳶尾兩姐妹,也不好再坐着,跟着夏氏一道進了內殿。
片刻後,大殿裡又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誰也未曾將剛剛那一幕放在心上
林西想起當日在高府時,高相爺對夏氏的獨寵,不懷好意的挑了挑眉,心道只怕昨日夜裡,高相爺又是歇在夏氏房裡,夜裡少不得妖精打架,累着了嬌妻,以至於夏夫人連個茶盞都端不住。
先前的鬱悶一掃而空,林西不奈煩聽貴婦扯東扯西,極時的腦補了下妖精打架的場面。
……
“皇上駕到,漢王世子,康王世子,靜王世子到!”
內侍尖銳的聲音高高響起,衆命婦長出一口氣,阿彌陀佛,總算是來了。一時間大殿又有了私語聲。
明黃色的身影,踏入殿中,私語聲嘎然而止。
“兒臣給太后請安!”
長身玉立的男子緩緩垂首,俊朗出塵臉上微微含笑,眼中的溢彩,讓人怦然心動。
衆貴族小姐或嬌聲輕呼,或低垂頸脖,或粉臉通紅,形態各異。林西無聲的翻了個白眼,目光對準了皇帝身後那抹灰色,趁人不查,擠了擠眼睛。
林北一踏入殿,第一眼便看到了太后身側的林西。這丫頭難得盛妝打扮,頗有幾分絕世之姿。
不錯,很是養眼。
林北心中暗歎的同時,林西默默的心中開罵。
這廝裝扮起來,人模人樣的,頗有幾分偏偏佳公子的風度。再配上那一張俊得出塵的臉,看來今日過後,這廝在京城中的盛名便要流傳開了。
死妖孽!
林西狠狠的瞪了林北一眼,眼中的不屑清楚可見。
林北將她臉上的表情盡現眼底,嘴角擒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將目光移開。
宋夕見那抹清絕的身影,不期然出現在眼前,一顆心跳得厲害,臉上漸漸發燙。
衆女齊起身,朝新帝請安。
皇帝走到顫顫威威的秦國夫人跟前,伸手虛扶,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禮。”
秦國夫人對着皇帝,眼中似有淚意,哽咽道:“老身,多謝皇上厚愛!”
“臣等給太后請安!”三位世子跪拜行禮。
“都起來吧!”
皇帝長目微睞,笑道:“今日月圓之日,御花園裡菊花盛開,兒臣陪母后遊園一賞!”
李太后笑着虛指了指命婦們道:“哀家許久未見她們,倒想在這殿裡好好說會話,絮絮家常。皇帝陪三位世子先行一步,哀家一會便來。”
皇帝深深一拜,攜三位世子而出。
等人走後,李太后不疾不徐道:“春陽,今日天氣甚好,帶宋姑娘及衆位姑娘們去御花園轉轉!”
衆女聽太后親點宋姑娘,心中各有所思,或失望,或羨慕,或驚訝,看向杜氏母女的目光,又有了幾分不同。
宋夕心中不喜,作含羞狀低垂。
杜夫人得體的一笑,素手在女兒身上輕輕拍打了兩下,示意她好生應對。
林西順着衆人的目光瞧去,一愣。
咦,這宋姑娘不是延古寺將師弟喚位的那位嗎?原來她就是將軍府的大小姐,皇帝的準老婆啊。
林西迅速將目光移向林北,後者正向她看來,眼中的無甚波瀾。
林西毫不留情的又瞪了他一眼。死妖孽,連皇帝的老婆都敢勾引,你就不怕皇帝一氣之下,發現自己頭上的帽子變了顏色,然後將你滿門抄斬啊。
林西尚未來得及深想,卻聽春陽笑道:“太后,只逛園子難勉無趣,姑娘都是大家出身,琴棋書畫俱是精通,以奴婢看,園中那百盆菊花開得正豔,不若請姑娘們提詩一首,一來是應了景,添了雅興;二來今日是月圓之夜,姑娘們難得進宮一趟,太后您總該有所表示,沒的讓外人頭說太后娘娘小氣。”
李太后聽罷,樂得哈哈大笑:“說得好!來人,傳令下去,御花園裡筆墨侍候,姑娘們或詩,或畫均可呈上來,由皇上挑出前四名,哀家重重有賞!”
衆人聽罷,心知肚名。太后的意思是要在今日貴女中,挑出四位出挑的姑娘,給皇帝做妃子。花落誰家,只看姑娘們各自及身後之人的本事。
衆命婦們忙暗下朝自家的小姐遞眼色,一時間偌大的宮殿裡電光暗流閃過。
林西坐在上首,將衆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下大覺無趣。深宮寂寥,刀光劍影,這趟混水可不是那麼好淌的,遂趁機告退。
……
夏氏半倚在榻上,強忍心緒,朝兩個女兒苦笑道:“這會子又覺得好些了。把正陽喚進來侍候,你們都不必陪着,只管到御花園裡賞花去。我歇一歇就來。”
高鳶尾見她臉色有些灰敗,不似平日那般紅潤,心下不忍,偏偏關心的話到了嘴邊,一句也說不出口。
倒是高茉莉見四周宮女都看着,假惺惺的應付了幾句,又從宮女手中接過參茶,奉到了夏氏手中。
夏氏飲過幾口參茶,臉色漸漸紅潤。
“都去吧!”
高茉莉原本對夏氏就討厭,如此一來樂得便水推舟,朝夏氏行了禮,目光看向高鳶尾。
“三妹妹……”
高鳶尾淡淡道:“母親好生歇着,女兒先走一步。”
待人離開,夏氏控制不住胸臆間的悲愴,一手微顫地掩住了嘴巴,兩行清淚緩緩劃落,無聲飲泣。
邊上垂手而立的小宮女們聽得異響,不由大着膽子擡眼去瞧。心頭正狐疑着這位相爺夫人爲何傷心流淚時,一個青衣女子大踏而來。
“夫人,夫人這是怎麼了。”
夏氏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擡起淚眼,眼中全是空洞,語不成調道:“正陽……正陽,我……我……”
正陽心中咯噔一下。
服侍夏氏二十多年,心知她雖不喜歡走到人前,然場面上的事,從來不會出錯。如此不管不顧的在人前流淚,在這她以往的歲月中,是從來不曾見過的。
正陽環視四周,見小宮女們時不時的投來一瞥,遂心下一動,道:“夫人莫非又想到了先夫人。”
如同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澆落於夏氏心頭,她掩於廣袖之下的手,不自覺得握成了拳,指甲陷於掌心。
疼痛傳來,夏氏心神瞬間清明。
“正是,夫人去得太早,若不然今日這等盛景,該是她來。”
正陽思了思,從懷中掏出些幾個事先預備下的荷包,塞到小宮女手裡,道:“各位妹妹行個方便,我家夫人一想到先夫人,便傷心欲絕,還請妹妹們暫且迴避一下,好讓我勸慰幾句。”
藉口很是拙劣,哪有後妻思念前妻的道理。小宮女們心知她所言有假,奈何手裡拿了人家的銀子,又只是迴避片刻,何樂而不爲,遂依言出去。
夏氏一見屋裡沒了外人,忽的起身走到正陽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動道:“正陽,三月初三,三月初三啊!”
正陽腦子轟的一下,臉色突變,忙將夏氏扶到榻上:“夫人,什麼三月初三,你把話說清楚。”
夏氏一臉驚慌失措道:“那孩子……是景德十三年……三月初三戌時三刻生的。”
正陽一顆心直往下沉,迅速道:“那孩子是誰?”
“林西……是林西!”
夏氏眼睛發直道:“你……你……那家……那家……是不是姓林!”
正陽似腳下有千金重,耳邊呼呼刮過冷風,似什麼都聽不見了。
……
“林姑娘!”林西停步回道。
“可還記得我?”宋夕上前一步笑道。
林西像想起了什麼,笑道:“噢,延古寺咱們見過。你是將軍府的宋小姐。”
宋夕放下手中的錦帕,嘴角浮上笑道:“你是靜王世子的師姐?”
林西眼睛微眯,笑意漾上眼角,“我是他小師姐,他還有個大師姐。”
宋夕那日目光都在林北身上,未曾瞧得分明,今日走近了再細細一打量,心裡微有酸澀。
眼前的女子薄施粉黛,一身淺綠色裙裝,頭上只珠翠點點。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脣邊兩盞梨窩淺淺,說不出的俏皮可愛。原來他身邊的女子是這般的出類拔萃,怪道世子看不上她。
宋夕心下一動,笑道:“林姑娘小小年紀,便做了世子的師姐,這個輩份,着實有些令人稀奇。”
林西眉眼玩玩,笑道:“我們林家,以入師門的先後爲長,不以年齡爲長。我們家輩份最大的,宋小姐猜是誰?”
“誰?”宋夕被她眼中的光彩吸引,不由自主的追問道。
“是我們家的黑狗,喚名東東!”
宋夕先是一怔,隨即笑意如陽光般傾瀉在臉上。
“林姑娘……”
“喚我林西吧,林姑娘林姑娘的叫着,顯得生份。”林西天生是個自來熟。
宋夕又是一怔,大大方方道:“我叫宋夕,以後你也這麼喚我。”
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行事不像旁的貴女一般遮着掩着,頗爲大氣。林西心下有幾分歡喜。
只這喜歡還未浮在臉上,衣裳似被人輕輕扯了扯,林西回首。小宮女指了指不遠處,春陽正朝她打了個手勢。
林西會意,笑道:“宋夕,這會我要去見個人,不能陪你多聊。回頭等我得空了,咱們再續前緣如何?”
宋夕正想將人留住多打聽一下趙靖玥的事情,卻見與她打手勢的是太后跟前的正陽,當下忙掩了心思,笑道:“一言爲定!”
林西調皮的眨了眨眼睛,以示迴應。趁人不察,便跟着那小宮女往另一側走了。
宋夕心頭失落,笑意一點點從臉上逝去。
……
林西一邊走,一邊想着宋夕這個人。
中宮之位,太后她老人家意屬她,不得不說,這是一步好棋。
這步好棋好就好在,一來能用宋夕拉攏住宋將軍一顆忠誠的心;二來這宋夕是將軍的獨女,身後也沒個兄弟姊妹可幫襯,將來不可能出現外戚做大的局面。這對性子相對軟弱的皇帝來說,真真是個極好的人選。
林西心中微微一頓。奇怪,爲何她這麼希望宋夕做上中宮之位?明明皇帝喜歡的是她的師姐。
定是因爲剛剛殿中的那一幕,使得林西脆弱的心靈受了傷害。
宋夕從小在世家長大,大家族的明爭暗鬥應付起來如魚得水,將來替皇帝打理三宮六院,順手捻來,不廢吹灰之力。倘若換成師姐,那……
林西心頭微微後怕。
倘若有朝一日,師姐也入了這裡,她那個直脾氣,明槍暗箭的,如何能防?且不說這些外命婦們就已這般難纏,要是換上了皇帝的嬪妃,暗下使絆子,亮刀子,動不動的設個連環局,局中局。師姐那點智商,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不妥,不妥。
林西渾身一顫,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拐了幾個彎,圓臉小宮女見四下無人,笑道:“姑娘,南姑娘在御花園的最北邊的小湖邊。”
林西一愣,心喜道:“她何時進宮的,可曾見過太后?”
“早姑娘半個時辰便進了宮,和靜王世子一道給太后磕了頭,太后還賞了一對頂好的白玉貴妃鐲和一件岐國進貢的孔雀裘披風。太后說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拉着南姑娘的手都不肯放。”小宮女頗爲伶俐道。
林西見太后如此看中師姐,竟比自己得了賞還要開心,咧着嘴直笑。
小宮女道:“春陽姑姑交待了,姑娘今日不必急着回去,等陪太后用過了晚膳再回也不遲。春陽姑姑還說,怕姑娘跟世婦,貴女們在一處不自在,中飯便擺在小湖旁,姑娘跟南姑娘只管盡興,不必理會旁人。”
林西心知太后是怕她聽閒話,受閒氣,這才允她自由,心中不由暖意融融。
“回頭我定要給太后,好好的磕幾個頭!”
……
正陽努力保持着平靜,然站起來的剎那,身形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都說春日細雨,十四年前那一夜的大雨卻格外的瓢潑。她披了件蓑衣,奔走暗夜當中,無人知道她懷裡抱着的是一個奄奄一息,剛來到這個世上不久的孩子。
她在雨夜裡奔走了很久,很久,希望給這個孩子找到一個溫柔而又可靠的家,最好這個家裡的女主人,剛剛生產不久,這樣,孩子就有奶喝。
那漫天的雨啊,像是要將這天下漏了一般,狂風夾雜着大雨,撲面而來,打得臉生疼。
她找了許久,還沒找到一家。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