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老天憐惜她幼失枯恃,又將承失母之痛.那年冬日,談家隔壁般來一個做銀匠的年輕人,因可憐其母女倆的遭遇,暗下常有救濟.
談氏心知自己大限將至,一心想爲女兒謀個出路,她仔細觀察那年輕人,年紀雖小,爲人卻聰明伶俐,有情有義,應該是個可以託付之人,當下拖着病體,求上了門.
年輕人二話不說,一口應下.就這樣,文成二十八年春天,在母親去世前三日,將將十四歲的她便一身紅衣,嫁給了年輕人.
新婚之夜,年輕人掏出一根紅繩,系在她的腕上,紅繩上赫然掛着一片翠滴翡翠葉子.年輕人姓姚,名英傑,正是如今的逍遙侯.
……
母親一嚥氣,她的三房舅舅,舅媽象徵性的滴了幾滴淚後,便把母親的屍身擡到了姚家門口,從此大門一關,再不肯讓她上門.
她跪在母親的新墳前,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只嘔出一口熱血.指天發誓,總有一天,這些欺負過她的人,她都要一個個的還回去.
……
母親的眼光是好的.
姚英傑長她四歲,父母早逝,從小跟着叔父姚亮過日子,也算是嚐盡了人情冷暖.
姚家世代爲銀匠,姚英傑從小耳渲目染,加之肯吃苦耐勞,手藝十分出衆.
十六歲那年,姚亮去世,嬸母不容,姚英傑半大的小夥子,一氣之下,便賣了父母留給他的幾畝薄田,幾間破屋.便開始了走街竄巷的銀匠生活.
姚英傑見她身子還未長開,連個葵水都未曾來,主動提出晚兩年再圓房.小夫妻倆同病相憐,又只有彼此爲倚靠,雖然日子過得艱難,卻是異常的相親相愛.
雲州地小,生意難做.小夫妻兩人決定到廄去搏一搏.
初到廄.人生地不熟,在京郊租賃了間小小的房子,她在家洗衣做飯.打點家務;丈夫走街竄巷,到一戶戶高門大院,上門售賣珠寶玉器.
就在這一家家的敲門,關門聲中.文成三十年秋天,她永遠記得那一日.丈夫突然帶了個陌生人來到家中.
她一見來人模樣打扮,四十出頭,一身貴氣,便知其身份非同尋常.匆忙之下.她東拼西湊作出一桌飯菜.上菜時,那陌生人緊緊的盯着她,眼中懼是驚色.
酒至六分.陌生人猛的問丈夫,這位標緻的姑娘是何人?
不知何故.她不假思索,鬼使神差的便脫口而出:";我與他乃表兄妹,家中父親俱亡,故一同入京謀生.";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驚呆了,她驚恐的擡起頭,怯弱的看向丈夫.丈夫未曾戳穿她,臉色僵硬着點了點頭,以作回答.
她自知失言,捂着臉含羞而去.
……
命運的輪盤在她說出這樣一句話時,悄然發生了轉變.
丈夫送走客人,回房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道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這人原是寧王府長史曹司徒,想把她獻給寧王.
這一夜,小夫妻倆人未曾再說一句話,眼睜睜的瞪着眼睛到天亮.
天將將破曉,丈夫悄無聲息的摟住了她,把頭埋進了她的頸脖間,一股熱流滴落在她如玉的肌膚上,灼燒着她的五臟六腑.再過三天,便是她十六歲的生辰.爲了這一天,他們夫妻倆整整等了兩年.
她心下一痛,片刻間便作出了決定.她拉過丈夫的手,覆在她已然高聳的胸上.
身旁的男子渾身一顫,猛的縮回了手.
她的心中似鬆了口氣,又似無比的失落.
三日後,她又一次的穿上了嶄新的紅衣,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那頂紅轎.她沒有勇氣掀開簾子去瞧,因爲她知道,只要瞧一眼,她便再也跑不出,滴落在她頸脖的那一滴淚水.
……
寧王府的新房,並不是漫天的紅色,窗戶上,甚至連個喜字都沒有貼.
她知道她的身分不過是個侍妾,這樣漫天的紅色,一個侍妾是沒有福氣消受的.
她惴惴不安的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腳步聲.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擡起了她的下巴,
月華般俊逸出塵的年輕男子撞進了她的眼簾,一雙深邃而清亮的眼眸中閃着驚色.
似有一道光芒在她腦海中閃過,她瞬間領悟爲什麼那句話,會在一瞬間鬼使神差的說出口.
宛若天人!
她在心中驚歎.
她所不知道的是——
對面男子看到她楚楚擡眼的剎那,心跳突突加快.宛若天人這四字,也是年輕男子心中此時的所想.
……
寧王趙晗是文成帝三子,年歲與她相同,與太子同爲仁德皇后所生.年幼聰慧睿智,才學出類拔萃,長相英俊出塵.最爲難得的是,寧王對她一見鍾情.
彼時,寧王府尚未有王妃,府中只有三四位侍妾.兩個剛滿十六歲的青春男女,很快就被對方的所吸引,形影不離,如漆似膠.她很快便成了趙晗最最寵愛的侍妾,便是每月小日子時,趙晗都捨不得離她而去.
一年的花前月下,獨寵閨房引得府裡其她侍妾頗爲不滿,更是打了一個人的眼.這人便是趙晗的乳母秦國夫人.
秦國夫人楊老夫人,原是仁德皇后的孃家人,因其八面玲瓏的性子,深得仁德皇后的信任.趙晗自幼喝其母乳長大.
趙晗七歲時,皇后過逝.深宮內院,一個僅僅七歲皇子舉步維艱,若非楊老夫人護得緊,趙晗不知早已死過多少回.文成帝感念楊老夫人忠心,特封秦國夫人,賜府邸.因此二人情份非同一般,堪比母子.
楊老夫人嫌棄她市井出身,又獨寵閨房,心懷不滿,幾次三番挑唆趙晗將她趕出府邸.
趙晗對楊老夫人一向言聽計從,獨獨這一回生了叛逆之心.他甚至提出要把她三媒六聘封爲正妃.
皇子皇孫的婚事,最講究門當戶對.楊老夫人身負先皇后重託,如此大不敬的事,豈能容趙晗胡作非爲.二人爲此爭執不下.
她只在一旁不動聲色的看着.因爲她明白,自己這樣的出身,若非機緣巧合之下,別說是王妃,便是一個小小的侍妾,也不是她能夠肖想的.
而且她明白一件事,不爭便是爭.
女人的柔情纔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劍,這劍能讓世間所有的男子,爲之動容.她能做的,是好好的捏着手中的劍,因爲這是她唯一擁有的.
趙晗的一意孤行,終於令秦國夫人勃然大怒,跑到文成帝跟前一番哭訴.
文成帝聽罷,當即勃然大怒,下詔稱三子寧王,小小年紀沉溺女色,不思進取,閉門思過三月,即日起把妖女攆出王府.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
秦國夫人的話,趙晗猶可置之耳旁.天子父皇一言九鼎,手握生殺大權,又怎可不從.
她默默收拾了幾件來時的衣裳,卸下滿頭的珠翠,一言不發的走出那間雕樑畫棟.
那日的殘陽,紅得似雪,她彷彿又回到了母親的墳前,想哭卻無淚.
撕心裂肺之痛,令她又噴出一口熱血,那血噴在趙晗白衣勝雪的袍子上,觸目驚心.
趙晗一把將她摟在懷中,咬牙切齒道:";妍兒,等我,一定等我!我必不會負你!";
她正想說一兩句肺腑之言,秦國夫人揚氏尖銳,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王爺,皇上請你即刻進宮面聖!";
……
她茫茫然走出王府,竟發現天大地大,竟無容她一個弱女子的容身之處.
楊老夫人恥高氣昂的看着她,如毒蛇一般的吐出信子:";李妍,找個平頭人家嫁了,別再打寧王的主意,若不然,本夫人定讓你生不如死!";
寧王府的大門無情的掩上了,她回首望着那朱漆的大門,心心生出滔天恨意.
眼淚婆娑間,一個青衣男子走到她跟前:";妹妹,咱們……回家吧!";
她淚如雨下.
男子青衫落拓,面帶憂色,唯一雙眼睛熠熠放光.
……
記得母親生前曾與她說過,男子的誓言最不可信,倘若他心中愛你,戀你,便是山崩地裂,他都不會棄你半步.
她在姚家左等,右等,左盼,右盼,誰知盼來的竟是寧王大婚的消息,王妃是忠武軍節度潘美的女兒潘靚,聽說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寧王四月初九大婚.
那一日,她頭戴維帽,擠在人羣中,看着馬背上,如玉一般溫潤的男子,眼底一片寒茫,心裂成碎片,痛楚難擋.
那一夜,她大醉在姚英傑的懷裡,藉着酒勁主動吻上了那略帶涼薄的脣.
趙晗,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你真的忘卻了往昔的恩愛,山盟海誓?
歲月多忘遠,情綜任久淹!
一度,巫山共赴.然殘酒未醒,春意未消,那庭前的門已被敲得呯呯直響.
二人稍作洗漱,開門迎客,哪知來人卻是那曹司徒,她心底猛然一驚.
曹司徒把她往日裡的衣裳,首飾送來,並奉上千金,告知寧王雖身無自由,卻一心惦記於她,且讓她安心在姚家住下,等待時機成熟之時,再入王府.
她聞言如遭雷擊.()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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