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緩緩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後。
窗外依舊是黑夜,北風呼嘯。
春夜見她睜開眼睛,撲上前道:“姑娘,你醒了。”
林西動了動眼睛,神情似乎有些忡怔。她剛剛做了個夢,夢裡有千軍萬馬迎風而立,還有小師弟深情款款。
心頭豁然一鬆,又豁然一緊,脣角浮起一絲哀涼而瞭然的笑意。記憶一點點清晰,她撫了撫額頭,原來一切並不是夢。
師弟,你到底是舍我而去了,涼薄如斯,我要怎麼懲罰你呢。
“現在什麼時辰,我這是在哪裡?”話一出口,林西自己都嚇了一跳,嘶啞無比。
春夜滴淚道:“姑娘,咱們這是在靜王封地,這屋子原是世子的寢房,你被正陽抱回來,一直在發燒,已經三天了,現在是深夜。”
三天了?
如此說來,他應該已入魏國皇城。
林西動了動手指,然後輕聲道:“替我備水,我要沐浴;備好飯菜,我餓了。”
春夜一喜,淚又滴下來。
正陽將她抱回來,姑娘渾身滾燙,連請了三五個大夫,都降不下溫度來,現在知道餓了,病一定是好了。
“姑娘,你等着,奴婢?無?錯?小說 . com這就去。”
“等等。”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師姐在哪裡?”
“回姑娘,貴妃……”春夜有些猶豫要不要說。
林北淒涼一笑:“等我吃飯了,帶我去看看她。”
“好。”
“罷了。先不去看她,你先把的有人都叫來,包括靜王和世子的人。我有話要說。”
林西輕聲道。師姐,待我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我再來陪你說話。
春夜不知道她爲何改變了主意,卻點頭道:“是,姑娘。”
……
書房裡,齊進低垂着頭道:“回王爺,林姑娘已經醒了。”
靜王拿了本經書,面龐像是老了許多。淡淡道:“醒了好啊。再不醒,我如何向小北交待。”
“林姑娘說,請靜王過去一下。”
“不去,本王一見到她。就覺得嗝應。還是不見的好。”
那日小北的念頭一起。他就知道了他的打算。魏國,莘國數萬人馬前後夾擊,勝算寥寥。
小北爲了她。破釜沉舟,竟然把魏國先帝的遺詔都拿了出去,還下了蒙汗藥把他給困住了,他這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不過是一個女人……靜王心中生慰。這小子與他雖無父子關係,卻如同一脈相承,一樣的癡情種。
然而,萬里江山,若沒有了小北,他要來何用。所以,他委實不想看到那個女人,委實不想。
“林姑娘說,如果王爺還想再看到世子的話,最好去一下。”
靜王猛的擡起頭,眼中露出驚訝。
……
此時的林西正將自己泡在熱熱的水裡,一寸一寸的擦試着自己白玉般的肌膚。
三個月的路程,她統共洗過五次澡,身上實在是嗖了。師弟最是愛乾淨的人,一定不喜歡這樣髒兮兮的她。
洗完,飯桌已經端上。林西細嚼慢嚥,吃得很認真。
她連吃三碗米飯,把菜和湯都吃了個乾淨。老爹說過,天大的事,一定要先埋飽了肚子,纔有力氣去做。
她吃完飯,接過春夜遞來的茶,輕輕啜了一口,然後昂起頭,去了王府花廳。
入花廳,她環視一圈,齊進,青青,呂掌櫃,正陽……嘴角淡淡的笑了,啞聲道:“人很齊全啊。”
靜王看着她,心中說不出的滋味,許久才道:“說吧,到底有什麼事?老子很忙的,沒有那麼多閒功夫。”
林西翩翩坐下,然後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笑道:“王爺既然很忙,那我就開門見山。我答應過師弟,五年後迎他回來。我想了想,與其費盡心思暗搶,不如明晃晃的殺過去。”
靜王眼睛一瞪:“你這話是何意思?”
“沒有任何意思。只想五年後,師弟能從魏國的城門,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癡人說夢話,那魏王豈是這樣好說話的人。”靜王面露不屑。
“確實不太好說話。”
林西順着他的話說,“但是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靜王被她氣瘋,這丫頭簡直不知所謂。那魏王要肯放林北正大光明的回來,他還用這樣愁眉苦思嗎?
林西不理會他一臉的青色,啞聲道:“巧的是,莘國,歧國與我有點恩怨,魏國又將師弟囚禁,我覺得與其夾縫裡求生存,倒不如把牆推倒了重新砌。不知各位有何意見。”
無人應答,所有人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她。
林西渾不在意道:“既然各位沒有意見,那我就把計劃說一下。”
靜王不等她開口,冷笑道:“你莫非瘋了不成,你這是在癡人說夢話。”
林西對上他的目光:“義父,師弟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我教他的,他做到哪一步,你心裡最應該清楚。義父,有沒有興趣搏一搏,你不會是這麼膽小如鼠的人吧。”
“你……”靜王啞口無言。林北的金錢帝國早已初具成效,只是時間尚短,假以時日……
他眸光驟亮,忽然道:“他說最少要十年。”
林西點點頭,正色道:“如果是他,確實要十年,但是我,只要五年。你信也不信?”
“爲何?”
“因爲我是高相的女兒,崔家欠着我人情,我還能說動宋夕,我的養父是柳家的人,柳家有一枚令牌在我手上。”
林西端起茶盞。挑了挑茶葉茉子,輕輕又道:“對了,我的母親是歧國的公主,歧國的玉璽在我這裡。”
靜王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渾身上下似有一股熱流打通了七經八脈,他面色漲得通紅,渾身劇烈的顫抖,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西斜看他一眼:“對了義父,最重要的一點,我還有你。那幾個礦山捨得給我吧。還那其它二位王爺。如果義父出面,我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你……”靜王瘦長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
林西輕嘆道:“怎麼辦,我還知道很多人的秘密,比如李太后聽。比如岐國的。我還有很多的錢。具我所知。林北已經把錢莊開到了魏、歧二國……”
靜王突然衝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眼睛似乎要瞪出來一樣。
林西擡頭。眸中流光閃過:“義父,有沒有興趣和你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一道,把這九州三合爲一。我保證,你將會是這天底下最最富貴無雙的王爺,也許還是太上皇。”
靜王薄薄的兩片嘴脣抖動着,喉結上下浮動。
“你……你……一定是瘋了,癡人說夢話,這……是……癡人說夢話。”
“不瘋魔,不成活。義父,你是想窩在之方寸之間,提心吊膽,擔驚受怕?還是跟着你兒媳婦將這九州踏平。”
林西依然神情淡淡,然言語中卻帶着不羈與豪邁。
靜王愣了許久。
許久後,他忽然走上前,搶過林西手裡的茶盅,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他孃的,老子這輩子還沒敢的事,就算你這丫頭要把天翻過來,老子也照樣奉陪。”
林西眼眶一熱,按住他不斷顫抖地手,氣吐幽蘭道:“兒媳婦不想翻天,只想把你兒子要回來。”
“要回來就是翻天,翻天就能要回來,兒媳婦,這買賣咱們幹,你們幾個說如何?”
齊進搓着兩隻胖手,微紅的臉有些興奮。他朝呂掌櫃看過去,“老傢伙,你怎麼說?”
呂掌櫃撫着稀疏的幾個鬍鬚,“聽上去很有挑戰性,反正我也是一把老骨頭了,窩囊了這麼些年,奔死之前能跟着小西姑娘把天翻過來,這等壯舉到了閻王那兒,一定可以說道說道。”
青青媚眼淡淡,嬌柔的笑道:“從前青青跟着小南混,後來小南進宮了,青青就跟着公子混;如今公子不在了,自然跟着小西混。哎,說來說去,這林家人就是跟青青有緣。只是不知道事成後,能不能給青青開個天下最大的妓院。”
正陽瞥了她一眼,正色道:“我只負責護着小主子。小主子怎麼吩咐,我便怎麼做。”
林西漸漸紅了眼眶,拿起几上也不知道是誰的杯子,學着靜王的樣狠狠砸了下去。
“他爺爺的,老子要幹個天下最大的一票。”
……
淨房裡,夏風,秋雨正不停的往浴桶裡加熱水。
簾子一動,一個眉目楚楚的身影走進來,兩人面色一喜,迎上去。
“姑娘!”
林西看着木桶裡的人,將外衣脫了,撩起袖子道:“把瓢給我。”
“姑娘,這些事怎麼能……”
“怎麼不能,她是我師姐。
林西搶過瓢,慢慢的在浴桶前蹲下,低下頭看着林南微微泛青的臉龐,笑道:“師姐,我給你五年的時間夠不夠,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在宮裡與人爭鬥累了,所以想好好睡一覺。你睡吧,等你睡醒了,我會把趙靖琪扔到你面前的。”
林南垂着頭,長長的睫毛沾着些水氣,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林西頓了頓又道:“師姐,風箏跑了一隻,明兒開始,我就要去找那隻風箏了,會很忙,沒有時間來看師姐。等我找到了那隻風箏,就把線都交在師姐手裡,這輩子,我們就再也跑不掉了。”
林西忽然大笑起身,手輕撫額際。
“師姐,你可曾記得小時候,我一調皮,你拿把菜刀將我追得漫山遍野的跑,你武功比我強,卻跑不過我。這一回,我等你,師姐你加把勁,一定要追上我。只要你追上了我,要打要罵,我都認了。”
林西說罷,再不言語,拿過水瓢,慢慢的往木桶裡加着熱水。
……
魏國楚王府裡。
文睿浩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柳柏梅坐在他對面,看了看他的樣子,嘆息道:“從今往後,你想納幾個側妃,就納幾個側妃,浩子,這是件好事。”
“好個鬼。”
文睿浩把酒往嘴裡傾,一半在裡,一半在外,眼眶有些紅。
“梅梅,你看過了這世上最美的花,這花差點就被你摘下來,然後,突然風雲突變,你手裡落了空,你還會有興致去摘別的花嗎?”
柳柏梅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片刻後又睜開:“確實沒了興致。”
“最要命的還不是這個,最要命是讓你手裡落空的人,是你兄弟手足。”
柳柏梅用理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浩子,這話你與我說說也就罷了,旁人面前絕不可以走露廳點風聲。”
“我知道!”
文睿浩冷笑:“江山社稷要緊,可他孃的我心裡不甘。”
看過了林西絕代風姿,再讓他看其它的庸脂俗粉,如何能入眼?
“梅梅,我文睿浩縱橫花叢這些年,素來片葉不沾身,我以爲女人從來都是男人的玩物,只要你將金山銀山,權勢地位放在她面前,沒有一個女人能掙脫得開。”
文睿浩猛的一拍桌子,眼中難掩失望與落漠。
“我錯了,梅梅,錯得離譜。”
柳柏梅知道他話中的深意。
有一種花,野地裡生,野地裡長,婷婷玉立,似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豔;又如春日桃花,灼而夭,爍而華。
它美豔無雙,笑靨無瑕。更爲難得的是,它有花的形,更有竹的意。纖細柔美,卻凌雲有意,彎而不折,折而不斷。
這樣的花,只需一眼,便再難從心頭抹去。
柳柏梅心中苦澀,自斟自飲一杯。酒入口,烈而苦,正是他此刻的心緒。
文睿浩已有幾分薄醉,喃喃道:“梅梅,我有些後悔了。”
柳柏梅低聲道:“別再節外生枝。皇上失了六個城池,已經很不開心,此事別再提起。”
“我不會提的,我就與你說說。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梅梅,我……”
文睿浩說不下去,因爲他還想保留一點顏面。
這世上真的有一種人,你只需看一眼,就認定了。而這人終究是你求而不得的。
柳柏梅沒有勸,他極力保持着鎮靜,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文睿浩聽。
“浩子,花開再好,也終在凋謝的一日。不過是朵花,又何必在意。世上鮮花千萬朵,任你堂堂王爺摘採。其實入了嘴,滋味也就那樣。”
“呯!”的一聲。
文睿浩大醉趴於桌上,他似聽到了這話,又似沒聽到這話。
柳柏梅重重嘆息一聲。
如果是他,又豈止大醉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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