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知道了."燕歸先是一愣,後衝她點點頭."你們呢?"
"各自脫身,你就不用擔心了."程珍神秘地一笑.
"好,我們走."燕歸幾步走到扶牆的楊青語面前,背過身蹲下.楊青語一怔,有剎那不知如何是好.蒼白的臉上泛起淺暈,欲言又止.燕歸則似完全沒有覺悟,保持着姿勢等待着她,情愫在半空中漂流.半天了,她猶豫着,伸出手來,卻又停滯不動了,似是特別爲難之中.
"背一下就背一下,別磨了.再這樣不動我們都逃不了了."柳靈一把拉過楊青語,把她送上去.燕歸則小心翼翼地揹着楊青語.柳靈一路隨行, 指點了一條密道,就映在牆上,瞬間被打開,樹木的清香氣息撲面而來.
兩人進了密道,門被關閉上.
燕歸四下觀望,只覺得風清晰而冰涼.風中夾雜着各種各樣的味道,塵埃也極少,是一片極美的青綠色的風景.枝椏上綻放着金黃的花苞,花影墜入風中,飄蕩着,惆悵着,在等待中幻滅,在燦爛中高聲呼喚,分不清那漫天紛紛揚揚.有香氣掉落腳下,讓人不忍踏上腳步.
"照我說的走吧."楊青語忽的開口.
"哦,好."燕歸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突然,燕歸覺得時間走得極慢.背上的少女很輕,話很少,可以感受到她的虛弱和沉默.密道通向的是一塊巨大的絕壁,燕歸發現了,這裡只有用飛雀盒才上得去.也明白爲何安排自己來這裡了.背上的楊青語此時淺笑一聲.
"你已經猜到了吧."
"恩,我們飛吧."燕歸點點頭.
深紅色的山體,錯落銳利.若是一般人,根本無法攀爬.縱使是輕功舉世無雙的高手,也不及這飛雀盒.有多少追兵到了這裡都會被甩掉了.風掠過堅硬的岩石,分成了幾路,經過的地方都響起歌聲一般的呼嘯.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深紅色的山體似是沒有盡頭一般.風在這中心捲了起來,變成了飛行的一曲.楊青語依舊沉默不語,青絲卻撫過燕歸的臉頰.像是又極快的吞噬在了風中,緩緩上升.終於,頭頂的空氣不再旋轉,盛開了.
已然到達了山頂了.風與雲都改變了方向,青綠的草地佈滿海天之下.這座山是一邊絕壁一邊平坦,只有森林朝下蔓延.
"從這裡直走,就到了山腳下了."楊青語又幽幽地冒出一句.
"楊姑娘......"燕歸小心翼翼地開口.
"......什麼事?"
"如果你太累了,就睡一會兒吧.我揹着你很快就可以出山了."
"......謝謝."楊青語已的確耗盡了力氣了,也就不客氣了."你小心點就好,這森林中什麼都有.""我知道了."燕歸發覺,盒子也停止了喧囂,暫時不能再飛行了.
時間又似過得極快了,燕歸長長出一口氣.
森林中的青色撲面而來.隨着光線漸黯,枝椏間的影子活動起來.在星空下搖曳.兩人進入了森林的深處,痕跡卻被晚風吹散而去.消散在時 空的某個彼端,沉睡了,或者覺醒了.燕歸聽見背上楊青語輕聲的呼吸,像是熟睡了.更加小心,就怕吵了她了.
風中有那麼少許,清晰的香味.似花露般,深刻地映在他的記憶裡,然後隨夜色破碎消散了,成爲了星辰的部分,帶起一個淺淺苦澀,深深幸福的笑.
很快的,到了半山腰.墨色中模糊的輪廓,竟是一間小石屋.與淵之城郊外的那間十分相似,裡面亮起了燭光,燃起了篝火.屋外的風歌唱或呼 嘯一浪一浪地經過,食物的香味溫暖地飄來.楊青語坐在火焰前,因爲睡着了一覺,已恢復了力氣了.
楊青語之前走出小石屋時,燕歸也烤好了野味.見她坐下,露出笑容道:
"楊姑娘,我打了野味,你吃一點吧?"
"我......不吃肉的哦."楊青語搖搖頭.
"是麼......那我幫你採些野菜吧?"燕歸一聽慌道.
"幫我挖紅薯吧."楊青語淡淡地一笑道.
沒有很久,空氣裡多了紅薯甜膩的味道.火焰閃爍着,躍飛着,星星點點地上升,又在空中消散了.火中映出了兩人的容顏,染上了美麗的橘紅色.香味在舞蹈,伴着點點螢光,水面的倒影與其一同飛昇,似是一雙,好不絢爛.雲層中漂流着月光的吟唱,清晰而柔美的形狀.
楊青語正在剝紅薯皮,心情似乎還不錯.
"那個......"燕歸開口問道,打破兩人的沉默.
"你說."楊青語把一小塊紅薯放入口中.
"他們不會有事吧?"燕歸直視她凝固的目光.
"不會的.你不懂他們的用心麼?"楊青語也迎上他的眼神.
"什麼用心?"燕歸奇道.
"他們說你喜歡我."楊青語一說,燕歸立刻噴飯了.楊青語說完,收起冷漠,繼續吃着,再看不清表情.
"那你喜歡我麼?"燕歸冷不丁問了一句,自己都嚇呆了.聽了這話輪到楊青語噴飯了.接着,一滴清淚滑過她雙眸,墜落在地面.然後,她真正地哭泣起來,弄得燕歸慌了手腳.楊青語立馬拭去了眼淚,自嘲地一笑.火焰是赤紅色的,卻反而映出了她的蒼白,青色的眸子透出水樣的光芒,清澈見底.那抹色彩遊離着,最終定格在了燕歸眼中.
"就應了他們的苦心吧."楊青語的話語淺淺飄入空氣之中.
燕歸怔了,默默等待着,焰的盡頭升騰入了夜色.
"從我四歲起,娘就中了一種奇毒,而施毒的人,是我爹."
楊青語的容顏透出傷悲,但她卻沒有再落淚.燕歸卻是心頭一顫,不知道這虛弱的少女還經歷過什麼樣的苦難.篝火的顏色盛放成她蒼白容顏上的光與影,蕩盡了她青絲之上的一抹奇香.
"我爹是魔之城的前任城主,他娶我娘是爲了去一個地方.他只爲利用,傷了孃的心.爲了守護那個地方,娘去向他索要休書,卻也中了奇毒.""我爲了求到解藥,留書來到魔之城,那時我十四歲."楊青語閉上雙眸,長長地出了口氣.
"當我在他水杯裡下毒，逼着要他用解藥來換我所施之毒的解藥時，他的乾女兒幽兒對我下了毒，原來從我到魔之城時起，就已經被識穿了.她換了我的藥,爹根本沒有中毒,強迫我用那個地方的所在換解藥.我在一個好心人的幫助下,逃離了魔之城,只爲了守住他覬覦的那個地方的下落."
燕歸聽着,眉頭皺起,握緊了拳頭.
"我現在不能去找娘,也不能去那個地方.因爲他們是絕對不會白白放我走的,我就這樣耗着,沒人敢逼我,他們拿我沒辦法.在江湖上也漸小有名氣,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看自己還能不能度過下一劫,一發作,我現在......"楊青語苦笑.
"反正我的時間也不多了."楊青語說着站了起來,朝小石屋走去.忽的聽到了風聲柔和地環繞而來,竟是燕歸的雙臂,在背後將她擁入懷中.楊青語一震,欲言又止,卻還是忍住了眼淚不隕落.
小石屋的燈火,一直閃爍着.小石屋外的燕歸倚着劍,昏昏欲睡中.方纔的擁抱的溫度似還未完結,他靠上樹幹,回憶裡盤旋着屬於一名苦難少女的眼淚.楊青語終是沒有再看他一眼就進了屋.而他徘徊良久,終究沒有勇氣進去.
星辰被曙光席捲而去,留下的是洗過般的凌晨.朝露如流星,在風中閃爍飛行.最後綻放在花泥之中.只留下鮮豔的氣味可以去懷念.曙光一到,夢中的生靈們緩緩醒轉來,飛掠過他的身盼,呼嘯中夢境落入地面.
"呵......"在屋外睡了一夜的燕歸打個哈欠.
小石屋的燈火卻還亮着,似有餘情.
"楊姑娘!"燕歸上前叩門.
屋內卻安靜得好像凝固了一樣.燕歸叩了好長時間,卻沒有任何迴應.有些慌了,大聲喊道:
"楊姑娘!你沒事吧!"
燕歸只等到了自己的餘音,瞬間融入風中.他一急,撞開了門.門發出疼痛的悲鳴,光芒剎那灑滿地面,而那方桌上似有白花花的東西.燕歸不 顧一切地上前,拿起那薄薄的信和一張地圖樣的皮革.拆開了信,上面寫道:
"我也該去完成自己的事了.乾糧是給你的,我昨晚做的.後會無期了.
楊青語."
燕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小石屋的.風在劇烈的轟鳴,如瀑布衝擊着他的身影,在他周圍,隨心一同破碎,千片萬片,墜落.天空燦爛如洗碧玉般,倒映着離別的軌跡.他將劍扔在地上,劍長鳴一聲,陷進地面,反射的光掠過燕歸慘白的心痛,大聲呼喊着楊青語的名字.
"語兒------!"
這呼喊回蕩着上升,驚了過客的雲,隨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