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戚少商的燒
商洛城中的望春客棧裡,大大的木桶裡是熱熱的水。
鮮豔的藏紅花將整個水面弄得旖旎無限。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美麗,帶着雪域高原上的那種致命的吸引。
戚少商泡在木桶裡。
木桶裡的水將他古銅色的皮膚映得通紅。
戚少商覺得有一股溫暖的熱氣從身體裡發散出來。
夜色已降臨。
夜色,撩人。
他微微地吐了口氣,想極力抑制住自己的綺麗想法——前路兇險,他着實擔心着顧惜朝接下來要怎麼走。
他心知他一定是要去拿那血玉珊瑚的。
可是,十三天——皇宮裡,皇帝身上,有多危險,誰都知道。
只不過,顧惜朝不會去顧及這些——因爲戚少商知道,那個人眼裡,現在只有戚少商三個字。
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戚少商也不想去阻止。
一是無論他怎麼阻止,那個人已然決定的事,也是不會聽他的阻止的。
其二就是——戚少商不想死。
所以他會與他一起去冒險。
顧惜朝說的話他無法不贊同——在未將他擔憂的事情做好之前,在還未將金風細雨樓完整地還給王小石之前,戚少商的命,是天下的。
天下蒼生,俠義一肩去擔。
九現神龍,怎可以就這樣死去?
這一次,惜命,已不是爲己而惜。
除奸臣,戍邊衛家國,保護金風細雨樓的一衆兄弟——這些,都還未完成。
所以戚少商不能死。
他在想着這些的時候,顧惜朝慢慢地走進房間。
空氣漂浮裡,一股淡淡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
戚少商卻在這清冷的氣息裡感覺自己像要燒了起來一樣。
“惜朝……”他暗啞着嗓子,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顧惜朝卻沒有理他,他只是靜靜地愣了愣,望着那旖旎的水面上鮮豔的紅花——還有水裡已經光溜溜的戚少商,竟微微笑了。
“你這樣子……”他笑得朗朗。
“我這樣子怎麼?”戚少商被他盯得也笑了。
“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了虎尾溪裡的魚。”顧惜朝似乎想到了那年的那盤魚,竟眯起眼睛,笑得眼眉彎彎的——是真的開心。
戚少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樣子,也笑了,“唉,你不進來麼,水快冷了吶。”
顧惜朝的臉稍一紅,然後走到木桶旁邊,拿起盛着熱水的水壺,慢慢地又倒進木桶裡一些熱水。
戚少商只深深地盯着他,他覺得自己真的像燃燒了起來似的。
他衝動地握住顧惜朝的手,那手腕冰涼,卻即刻間被自己的熱度感染了。
顧惜朝甩開他的手,將水壺放下,然後背過身去,簡單利落地將身上的青衫與其它衣物一併脫下來。
他們不是第一次審視彼此的樣子,所以,雖然羞赧,卻並不尷尬。
顧惜朝跨進水中的時候,那些鮮豔的藏紅花將他泛白的皮膚反襯得更加白皙。
一個男子,本不該有這麼好的皮膚吧?
但顧惜朝的皮膚就是這般完美。
戚少商喃喃地說,“惜朝,說真的,你是真好看。”
顧惜朝坐進水裡,濺□□點水花,他似乎小孩心性上來,給戚少商當頭潑上去幾捧水。
沒防備的戚少商差點被嗆到。
“你……你……”狼狽地抹去嘴角眼眉處的水花,戚少商笑得酒窩深深,“你怎麼跟個小孩似的。”
顧惜朝大聲一笑,“誰叫你說些沒頭腦的話,我沒對你拳腳相加已經是很客氣了。”
戚少商不服,“什麼叫沒頭腦的話?我心裡覺得你好看,自然是要說出來的。即便我不說,你好看那也是事實。”
“呦,受傷之後反而伶牙利齒起來了,戚大樓主,說句實話,你也不差。”顧惜朝毫不客氣地從髮簪上拿下一根早已準備好的金針,刺入戚少商的神封穴——又快又準,半寸皮膚下。
戚少商其實壓根沒覺得疼痛,但他就是想叫上一叫,“唉唉,疼死我了,你輕點,你和我有仇啊!”
顧惜朝陰森一笑,輕輕地靠過去,刺入自己的神封穴,半寸處。
三寸金針,兩個人之間只有兩寸的距離,呼吸研磨着的,是另一個人的呼吸。
戚少商只覺得越來越熱,好像在高燒一般。
卻聽見顧惜朝硬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我和你以前有仇。”
那是一種落寞的語氣——到底還是從前的一條不能觸碰的傷口。
戚少商心疼起來,緩緩地將手擡起,包圍起輕伏在自己身上的顧惜朝,“你也說了,那是從前。”
從前,就是過去。
過去了的,再要尋回,就要對自己善待一些——只揀選那些我要回憶的,放棄那些已經決定忘記的。
人生百年,不過天上人間須臾裡的一瞬——何必要讓自己永遠束縛在過去的慘烈記憶裡呢?
何必細數從前,眼中歡事盡成傷?
顧惜朝微微一笑,“你怎麼那麼熱?水很燙麼?”
戚少商噎了一下,“你不知道原因麼?”
顧惜朝哈哈大笑,“我怎麼會不知道原因呢?”
“那你知道原因你還問?”戚少商有些想笑了。
“因爲……人是要講求含蓄的。所謂含蓄,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含蓄有時是一種藝術,你雖然曾當過土匪頭子,不過也是粗通文墨的人,我想你自然也是懂的……”
顧惜朝還沒說完,他的脣已經被另一雙厚實的脣攫住。
那脣帶着那麼霸道的氣息,這一次攻城掠地的那個換成了他。
脣與脣的些微間隙中,戚少商喃喃的聲音碎散在彼此的口舌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聒噪了……”
水光瀲灩,雖不是春日,卻千金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