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琴陣琴陣

二十九琴陣,琴陣

戚少商在那一瞬間幾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張炭,死了。

一個溫厚勇敢、仗義執言,爲朋友兩肋插刀的好兄弟,就這樣,失卻了性命。

戚少商在那一刻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眼裡心裡只有一片血光瀰漫。

他彷彿再次感受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的連雲山上,血光漫天,風沙都掩埋不住,遮藏不了。那一天的顧惜朝變成了修羅,那一天的戚少商除了恨還有刻骨的痛。

恨是給顧惜朝的,痛是顧惜朝給的。

而此刻,顧惜朝站在他身邊,他在幫他,而不再害他。

他不再給他痛,讓他恨。

所以,如今的戚少商,只有對唐門的恨,山一樣高海一樣深的恨。

他恨得純粹,恨得想將他們立刻斬殺於劍下。

他恨得眼睛幾乎要流出血來。

他差一點就要和唐門的人拼命——他失去了冷靜。

張炭的呼吸已經消失,他像一個破敗的人偶,壞成一堆,癱倒在地上。

戚少商扶起張炭,他的手掌立刻成了黑色——硫磺沾染到手上,火燒火燎的疼。

他忽然感覺到一隻骨節堅硬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和眼眶——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流淚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那隻手溫度冰涼,在微微地顫抖着。

那隻手爲他擦去眼角的淚。

戚少商擡起頭來,望見顧惜朝的眼睛裡,是當年的兇殘。

那一年,殺人如麻的顧惜朝,曾經的踏寨屠城的顧惜朝——忽然又回來了。

只是這一次,他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只是爲了報仇。

爲兄弟報仇。

戚少商站了起來,握了握顧惜朝的手——那麼涼,要有多難過?

他轉過身去望着雷豔,拔劍。

逆水寒。

什麼也沒有說,卻已經讓所有人感受到他的恨。

雷豔冷冷一皺眉——雖冷,卻豔。

冷豔的男子靜靜地拔劍。

驚豔一劍。

雷豔拔了劍,從一開始就拔了劍。

他要殺人,他要戚少商死。

唐燕彈琴。

她所彈的古琴名爲“韻磬”。

通體雪白,有小塊桐木綴制,乃萬金之寶。

奏琴之人很美,琴亦很美。

可這琴,卻要殺人。

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唐燕那麼憂傷地撫着琴,似乎覺得這樣的自己更加美。

她奏的第一曲是《倚蘭》。

她奏得那麼哀怨,深山幽谷裡馥香蘭花,正在寂寞地盛開着——戚少商已攻過去,一字劍法,見招拆招。

雷豔緩緩地拔劍迎上,那麼美、那麼豔的一劍,幾乎讓人目眩神迷——死在這樣一劍下,是不是也死而無憾?

顧惜朝有些驚訝,那麼妖冶的一個女子,竟然奏如此高潔的詠蘭之曲——她能奏出幾分曲中深邃?

可是唐燕卻做到了——她所奏的《倚蘭》,清麗委婉,清雅素潔,聲微而志遠。

顧惜朝幾乎要震驚了——他難以想像這樣的女子怎會彈奏出如此脫俗的曲子。

卻在下一瞬看到戚少商的步伐踉蹌了一下。

他心裡一驚,仔細注視着戚少商,卻忽然發現曲子變換了。

不奏《倚蘭》,轉爲奏《佩蘭》。

依然是沉鬱的,悠遠的,清響的曲子。

屈原的放逐之憤無比悽豔,高潔的品性幾乎在曲子裡跳躍出來。

唐燕一邊嫵媚而妖豔地笑着,一邊彈奏着如此淡雅清幽的曲子。

顧惜朝忽然覺得不對勁。

他望着戚少商,他的劍法越來越飄渺,越來越不穩——他幾乎是在暈眩中,拼命抵禦雷豔的劍。

他似乎已忘記自己的劍法——只剩盲目的防禦。

雷豔卻越來越咄咄逼人——他的神志似乎越來越清醒,劍法越來越兇險。

越兇險,就越動人,越讓人驚豔。

戚少商幾乎已失去攻擊的能力,只一味地守。

顧惜朝終於明白,唐燕的琴音爲什麼被稱爲魔音,唐燕又爲何將高潔淡雅的曲子彈得那麼出神入化——彷彿她真的很脫俗一樣。

琴音是能展現出奏琴者的心境的。

心性本高潔,纔可奏出這般清澈純淨的琴音。

唐燕絕沒有這般的品性,卻奏出這般的琴聲——那只有一個原因。

她的琴可以奪人心魄。

她是奪了戚少商的心,用戚少商那一顆純淨的高潔的心,來彈奏這些高潔之曲。

每彈一曲,戚少商的心志就被消耗幾分。

所以戚少商已無法再抵禦雷豔的驚豔一劍——雷豔的一劍準確而完美地刺進了戚少商的腹部。

雷豔的劍很冷,冷得戚少商清醒了一些。

雷豔的劍很豔,電光火石間戚少商覺得腹中血氣翻涌。

那傷口處痛得幾乎讓他失了氣息。

那麼痛——痛得那麼厲害。

戚少商忽然警醒過來,那個地方,曾經受過傷。

顧惜朝的小刀,曾經賦予他一個傷口。

如今,這個傷口上,又添一道新的傷口。

戚少商吐了血。

他的血吐了一地——鮮紅,溫熱。

顧惜朝卻肝膽欲裂,他想大喊戚少商的名字,他想讓他聽見。

可是那一瞬的戚少商什麼也聽不見。

他只看到雷豔的臉變成了顧惜朝的臉,雷豔的劍變成了顧惜朝的小刀。

眼前的顧惜朝拿着小刀兇狠一笑,再次深深刺入他的腹中。

“顧惜朝……你……我……”

一下,又再一下,雷豔冷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刺一下,就說一聲,“我是顧惜朝。”

他刺了三下。

戚少商中了三劍。

驚豔三劍。

雷豔殺人從來不超過四劍,四劍便斃命。

戚少商只餘一劍就要,死。

《佩蘭》的曲子稍停,《倚蘭》又再次響起。

越來越脫俗,越來越清幽。

那麼美,美到極至的曲子。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顧惜朝幾乎把脣咬壞。

他恨不得衝進陣中替戚少商殺。

可是他進不去。

貿然入陣,也許他們兩個都要死。

他已經不能呼吸,他的呼吸與戚少商相連。

他有種要失去什麼的感覺——他想喊出來,戚少商,那不是我。

可是他喊不出來,他只能在心裡大喊,一遍又一遍地喊,戚少商,那不是我!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除了自己,誰都打擊不了戚少商。

只有顧惜朝,才能將戚少商傷得那麼痛。

現在戚少商眼裡的雷豔,已不是雷豔——是顧惜朝。

戚少商眼中,顧惜朝在拿着小刀一下下狠命地傷他。

顧惜朝心急如焚。

卻忽然聽見戚少商的聲音響起。

“你不是顧惜朝。”

戚少商說完這句話,便使出了一招劍式。

他狠命地使出了這一劍。

這一劍用盡了他的全力。

生便生,死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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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全身的力氣,都化爲這一招,這一劍。

一字劍法中的“一心無二”。

“你,不是顧惜朝。”

“你怎麼可能是顧惜朝。”

戚少商說完,逆水寒已刺入雷豔的身體。

雷豔的劍垂了下來。

陣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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