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停戰,停戰
顧惜朝也覺得在那一刻自己有些過於殘忍。
不管怎樣,一個女孩子被人直接地戳破真相,心底深處最爲依賴的東西被清脆地打破,這是怎樣的痛苦呢?
尤其是,那個人是一直活在她的臆想裡的。
那是一種更加深刻的,入骨的感情。
現實擺在面前的時候,人往往會痛到鮮血淋漓。
顧惜朝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是真心的,爲唐燕而嘆息。
她本來可以是個溫和並會得到幸福的女子。
有的人選擇受制於心魔,有的人選擇從心魔中解脫出來。
人與人之間的心性與宿命差別到地覆天翻。
顧惜朝漸漸發現,自從與戚少商重逢之後,他常常嘆息。
有時爲某個人的命途多舛嘆息,有時爲另一人的厄運皺眉,更多的,是爲兄弟受到傷害而憤怒。
他偶爾覺得自己有點不像顧惜朝。
顧惜朝不是個壞人麼?
顧惜朝難道不是個心狠手辣、賣友求榮的壞人麼?
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在別人的口中,顧惜朝似乎就是那樣的人。
那樣,纔對啊。
可是顧惜朝自己深深地思索了——這麼些年走過去,更加成熟。
他不是不像顧惜朝了,而是發現了埋藏在自己心裡,從前未發現的,另一個自己罷了。
顧惜朝從來都是個錚錚男兒——他曾以爲真情可感,而往事難追,但其實,真正的血性是隱埋不了的。
另一個自己終是要活過來。坦蕩的日子,鐵血的戰鬥,這纔是自己該走並且願意走的路。
所以這一刻的顧惜朝真心真意爲唐燕嘆了一聲。
驕傲女子,若是不牽扯到愛情,應該都會保持住風度——可一旦與愛情勾連上,理智便不是理智,行爲也許亦不再受到控制了。
“唐五小姐,也許,金風細雨樓可以助你找到想要找的人。”顧惜朝放下扣住唐燕脈門的手,淡淡地說,“請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
唐燕微微地笑了笑,雖苦澀,卻並不是勉強的笑容。
“顧公子,不必了——我想我會在好好的考慮之後,自己去找他的。”
顧惜朝眯了眯眼睛,望見唐燕眼睛裡的“真”——找回自己靈魂的人,也許就可以找回真誠。
唐燕轉回身望着唐老太太,也不說話。
可唐老太太似乎明白她想說什麼,於是點點頭,“這件事因你而起,唐門也不想再趟這混水,五丫頭,你看着辦吧。”
唐燕望着顧惜朝,“唐門並非不識時務的人,也無心與金風細雨樓爲敵。我可以放了王小石——但是,溫柔我們必定不會放過。”
顧惜朝在那一瞬也是愣住了的。
他只想去救王小石,卻沒有想過唐門絕不會完全的善罷甘休——也許扣住王小石非情非理,可是有冤報冤,有仇就要報仇,唐門不放過溫柔,誰也說不出無理。
以前的顧惜朝,也許點點頭就會答應——那與我無關,我何必去管。
如今的顧惜朝——他忽然有些踟躇。
以王小石對溫柔的心意,怎麼會看着唐門去傷害他最愛的姑娘。
以戚少商的脾氣,自然也是不會接受這個要求的——若是答應了,那就證明,金風細雨樓必須要對唐門殺溫柔坐視不管。
顧惜朝一瞬間忽然有種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感覺。
顧惜朝一直是運籌帷幄的,無論在何種境地,面對何種問題,他總是會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而這個法則,就是狠。
狠至極,敢教萬夫莫當。
而如此這樣的顧惜朝,從來都是視人命如草薺的——對自己都狠的人,如何學會同情別人的生命?
自始至終,顧惜朝眼睛裡都只有一個戚少商而已。
他只是想親手要了戚少商的命——別人的命在他眼裡那根本算不了什麼。
可是,這段時日的顧惜朝真的發現,他在慢慢地被他改變着。
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召喚出了另一個自己。
這樣——還真是麻煩呢。顧惜朝又嘆了口氣。
“唐五小姐,我答應你。金風細雨樓不會插手你與溫柔之間的事。”顧惜朝朗聲說。
唐燕定定地看着他,“顧公子,你可能代表了金風細雨樓?”
“戚少商已讓我成爲金風細雨樓的軍師——我自然可以代表金風細雨樓。”
“好,顧公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唐燕拍了兩下手,召來兩個家丁,“把王公子帶出來,然後,送客!”
唐燕似乎很疲憊,她轉過身就要離開,卻又像想起什麼一樣,“顧公子,破陣之前是簽了生死狀的,所以,此事已與唐門無關,你莫忘記。你兄弟的毒已封在左臂,毒性進入體內多時,唯一可救的辦法就是,砍了左臂。”
唐燕說完,就離開了大廳。
唐老太太坐在上面,靜靜地注視着顧惜朝。
過了很久,她說,“顧公子,原來江湖的傳說,並不是都做真的。”
顧惜朝沒有理他,他只是望着昏迷的戚少商,口中喃喃地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戚少商,也許你醒來時知道我答應了唐門,會憤怒不已。你會再恨我——可是,我必須要這樣做。
只要你活着,我就有毅力,再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