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棄陣,棄陣
戚少商已渾身是血。
受了驚豔三劍——只餘下半條命而已。
雷豔喜歡在第四劍時才殺人——他要享受殺人的過程。
可是他的這個愛好,卻讓他丟了性命。
他先傷人,再殺人——於是在還未殺人的時候,被人殺了。
顧惜朝默默地蹲下身子,攬住戚少商。
他把手按在戚少商的傷口處,狠狠地按着。
他封住他的穴位,他緩緩地把內力傳入他的身體——他要讓他一直熱着,他不能讓他變得冷。
只要,戚少商還有這一口氣——他就是獅子。
無論有怎樣的苦或者痛,他都不曾放棄過顧惜朝——他一直在愛着他。
所以無論有怎樣的迷惑與心魔,他都能認出顧惜朝。
戚少商一直都很清楚顧惜朝——就如顧惜朝一直都很明白戚少商。
“你,不是顧惜朝。”
“你怎麼可能是顧惜朝。”
戚少商怎麼會分不清誰是顧惜朝呢?
那個人是刻在他骨子裡的——也恨過,也怨過,也痛過,也愛着。
與他重逢之前,他曾在某個很深的夜裡做過一個夢。
夢中的自己對自己說,“真好笑,我曾愛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竟然叫顧惜朝。”
與他重逢之後,他終於知道,他在那個夢裡說錯了兩個字。
不是“曾”,不是“過”,而是,只有“愛”。
我愛一個男人。
他是顧惜朝。
顧惜朝是怎樣的,戚少商怎麼會不知道?
他們的眼睛,胸腹,傷口,血肉,甚至連心意都是相通的。
無論在什麼時候,哪個瞬間,無論顧惜朝是恨他的時候,還是愛他的時候,他的眼睛裡都有情。
恨也是他,愛也是他,情只對他。
戚少商看得出,也看得懂,顧惜朝自始至終眼裡對他的在意。
恨的時候也有情,愛的時候情不盡。
所以,認真地看到了雷豔的眼睛——那不是顧惜朝的眼睛。
無情。
所以,“你怎麼可能是顧惜朝。”
誰曾說過顧惜朝無情?
顧惜朝怎麼可能無情。
這一刻的顧惜朝,與戚少商一起疼痛,至深至重。
他冷冷地望着唐燕,“不闖了,算我輸。”
唐燕似乎知道會是這樣的——戚少商若是不及時救治,大概就會死了。
她笑得很溫和,“顧公子,輸了,王小石救不了,你,也要留在唐門。”
“我知道。”
“那你還闖不闖?”
“不闖,我輸。”
方恨少也清醒了過來。
他中毒也已深,左臂封住了穴位,暫時性命還無大礙——但那隻手臂,定是保不住了。
張炭的死,讓方恨少緩不過神來。
他愣了很久,才慢慢地意識到現在的他們面臨着一個怎樣的境況。
“顧公子……”方恨少有些虛弱地喊了一聲,可是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樓主危在旦夕,耽誤不起。
可是輸,小石頭就救不了,顧惜朝還要留在唐門。
方恨少從來沒這麼矛盾過——他幾乎要絕望了。
方恨少以前經歷過很多戰役,兇險的,急迫的,豪邁的,血腥的……
可是他都沒有這樣的絕望過。
因爲那時的他,知道他的背後還有張炭,還有王小石,還有戚少商,甚至還有顧惜朝。
可是這一刻,他卻覺得連顧惜朝都不再面不改色了。
顧惜朝已不再是運籌帷幄。
關心則亂。
他喃喃地,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顧惜朝費力地扶起戚少商。
卻聽見戚少商淡淡的、微弱的聲音響起來,“不行。”
不行,要救王小石,你也不能留在唐門——戚少商想說的是這些。
可是他的全部力氣只夠他說出這兩個字。
“不行。”
戚少商怎麼可能不去救他的兄弟,戚少商怎麼可以讓顧惜朝留在唐門赴險。
可是顧惜朝卻搖搖頭,“原諒我。”
——你比什麼都重要,在我心裡。
顧惜朝卻沒有說出來。
這是顧惜朝第一次請求別人的原諒。
顧惜朝從來都不會請求別人去原諒什麼。
做了,就認。錯了,也會去彌補。
可是從未想過要得到別人的原諒。
而這一次,他對戚少商說,“原諒我。”
他請求他原諒,證明他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自私也好,不義也罷,臨陣脫逃也好,放棄了自己也罷——但是,我不會讓你有事。
他扶住戚少商,對唐燕說,“救好了戚少商,顧某自會親自回到唐門,在此立誓,絕不反悔。”
唐燕似乎在思考,“顧公子,我如何能信你?”
顧惜朝微微一笑,“我以戚少商的名義起誓。”
以戚少商的名義起誓。
顧惜朝以戚少商的名義起誓。
唐燕在那一刻有些震撼。
一個人,要有多在意多重視另一個人,纔會在起誓的時候,用那個人的名義。
她忽然有些嫉妒,她惡毒地想要殺了他們。
爲什麼所有人都可以遇見對的人,爲什麼偏偏她就不行!
所以唐燕兇狠地一笑,“不可能。顧公子還是老實留在唐門吧——簽下了生死狀,難道顧公子要反悔麼?”
顧惜朝淡淡地轉身,“唐五小姐,若是你今天不放行,那麼,我便不再守這個承諾,我不會留在唐門。”
唐燕似乎覺得很好笑,“如今你們傷的傷,殘的殘,死的死,顧公子有把握逃出去麼?”
“唐五小姐是不放我們走了麼?”顧惜朝再次問了一遍。
“不放。”唐燕笑意盈盈。
“唐五小姐,那麼,我便不需要再守什麼回到唐門的承諾了!”顧惜朝眼裡,是殺人的光。
“顧公子覺得自己走得了麼?”唐燕溫柔地問。
“走不了。”
“那顧公子爲何還如此胸有成竹?”
“因爲,我要你們,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