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古今誰識英雄是白身

五古今誰識英雄是白身

顧惜朝忽然覺得,所謂逃亡,其實就是一場從西到東,自南至北的行走。

只是,這場行走中,有太多太多的痛苦與矛盾。

其實顧惜朝一直是個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人——在經歷過那麼多物是人非之後,他發現自己忽然也有了一絲絲的迷茫。

也許,是因爲遇見了一些足以令他改變想法的人。

只是,那些人,都不在了。

北國的冬天有風沙走石與白雪皚皚,風景美得緊,天氣冷得緊。又是一年年關,顧惜朝從深秋走到寒冬,依然走不出北域的土地。

不是別的原因,只是想慢慢地走——汴梁就在那裡,還未近鄉,就已情怯。

其實哪是什麼近鄉情怯,只不過,還不知道要以怎樣一種方式回去。

他是真的累了,也冷透了。

這一段時日的顧惜朝,忽然覺得前面的路有些迷茫,有種找不清方向的感覺。

所以,他只能慢慢地走,在這途上,思考一下自己以後的路到底怎樣去走。

汴梁,是一定要回的。

只是,回去後,該做什麼,卻是他所還未想清的。

恍然之中就覺得一些原本那麼珍視的東西,現在不知道還要不要再去珍視,原本那麼拼命想要得到的,在這一場逃亡中,慢慢地不想得到,甚至有些厭惡了。

到底,什麼是對的,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

但是顧惜朝自是知道,這個天下,沒有人可以告訴他路該怎麼走,什麼是對又什麼是錯。

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都只能憑着自己去想清楚、弄明白的。

記憶裡的汴梁並不甚清晰,曾經初到京師的自己,其實並未怎麼盡情欣賞一下大好風光。失意時全心想着怎樣平步青雲,再然後便是遠走荒煙大漠,爲了追殺那個人,爲了執行一次有關自己前途命運的任務。

於是,這任務便是一場天翻地覆,直到此時此刻想起來,仍然心有震撼。

到底那時的自己,該不該去追殺他,該不該接下這個任務?

是耶?非耶?

一切,都有後人評說。

自己只是知道,從此之後,顧惜朝成爲可以止小兒夜啼的魔頭——戚少商成了御前神捕。

自己走了很多路,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甚至改變了很多當初未曾動搖過的想法。所以他很想去問問當年的大仇人,如今身份已非往日的他,是不是也改變了一些未曾改變過的想法?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回去後將要面對什麼——又是該怎樣去面對?

所以他只好慢慢地走,走得很慢。

彷彿走得慢一點,考慮得就會更加清晰,更加明瞭,才能考慮出自己以後該走怎樣的路。

但是有一個想法他是確定的,有一件事他是一定會做的——蔡京老賊一定要除,爲了張家,也爲了自己。

這一刻的顧惜朝發了狠誓,可立下誓言之後的他,卻仍是迷茫了一瞬。

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他一個罪名在身的人,究竟要怎樣才能扳倒當朝太師呢?

要有助力——會是誰?

深冬的夜晚,顧惜朝多少有些恍然。

想起那日親眼所見的張家的死亡,就會寒氣從胸中發散出來——實在是,太冷了。

終於知道自己其實也是個希冀着溫暖的人,只是能給自己溫暖的人,不是死,就是分開。

於是慘然一笑,在夜裡深深沉睡——恍然的時候,沉睡最能療傷。

後來從北往南走,一路上經過更多的風景,越走越慢,越來越想不清楚未來的方向。

幾時這麼迷茫至此,幾時用這麼久的時間在想一些事情?

顧惜朝是真的矛盾了——這幾年來,這些發生在他眼前的事情,他不可能當作過眼雲煙,他不可能不動容。

人非草木,即便是顧惜朝,也不可能不深有震撼。

而這時的顧惜朝也聽說了,戚少商與京師的武林同道一起圍剿關七,那一戰震撼整個江湖。

再然後,便是入金風細雨樓,做代樓主,成爲京師武林的羣龍之首。

時節變了又變,換了又換,故事也在同時發生。

很多故事,顧惜朝只能聽路邊的人說個大概——很多細枝末節,他並不知道。

比如,如今在那汴梁城裡,一身白衣的戚少商常常會感嘆,人生,真是寂寞。

但是顧惜朝忽然釋懷了一點——戚少商,你到底,是做不來官的。

你終究是又重回了江湖——這一次,身處政治權力的中心,匪便不是匪了,卻是換了另一個好聽的稱呼。

其實,戚少商自始至終都是江湖人。

一入江湖歲月摧,江湖兒女,迷戀這刀光血影的江湖,自此難再逃離,也不想逃離。

江湖——真的有那麼好麼?好到讓他割捨不下,好到讓他再回頭。

直到現在,他還是戚少商,還是戚大俠——顧惜朝有點震驚於自己聽到他重回江湖的那一刻,竟然是一種欣慰。

他想,廟堂之高,到底是束手束腳——那條龍,也是因爲這樣的原因,纔會離開六扇門吧。

他不想戚少商成爲一條有束縛的龍——顧惜朝豈能輸在那種人手上?

這一路,顧惜朝的想法變了很多次,有時是這樣,有時又是那樣。

有時覺得江湖其實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有時又覺得怎能如此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夢想。這種心情一直來回纏繞在他的心間,反反覆覆,想不明白。

對於官場,顧惜朝在那時是冷了心涼了意——除了因爲張老夫人一家的悲慘命運,也許還有另一個原因。

戚少商入了官場,所以顧惜朝恨了官場。

可是如今,當他聽說戚少商離開官場——顧惜朝卻又重新有了本來的想法。

是不是有些意氣用事?

戚少商討厭的,就是顧惜朝喜歡的——這算不算顧惜朝的偏執?

但是這一次的顧惜朝卻有些與原本出將入相之心不同的想法——他想去試着改變一些什麼。

命運麼?

他被自己的邏輯弄得有些筋疲力盡

所以乾脆暫時不要去想,只慢慢地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走過很多很多的季節。

當他終於從北方走到南方,走到四川的浣花與錦江時,天氣重又溫暖了起來。

一路上,他總是在不停地走。

走得多了,深覺得,有時是無容身之處,有時卻又是處處爲家,處處便是家。

在蕭家劍廬的附近,擡頭望去,顧惜朝看到一片古舊的飛檐,這就是,當年大俠蕭秋水的家鄉。

浣花蕭家——蕭秋水的家世顯赫。

忽然又有些恍然——原來很多大俠與英雄,都是有個好家世的。

可是,卻是誰說的,英雄不問出處?

顧惜朝突然怒從中來——這個時代,到底能不能做到英雄不問出處?

幾載困常調,一朝時運催。

白身謁明主,待詔登雲臺。

會不會是一場癡心妄想的春秋大夢?

驀然想起曾經的劉玄德,董卓曾經問其居何職,回答的便是,“白身。”

可是,誰也不能阻止劉備成爲英雄。

顧惜朝忽然笑了一笑——人情勢力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

於是,忽然重新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一句鏗鏘有聲的話——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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