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隱於山的山
時光總是倏忽而過,一轉眼,已是來年的秋天。
金風細雨樓的日子似已成爲一種過往了。
所謂小隱隱於山,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如今姑蘇城外,正值暮秋之際,霜葉紅於二月花。
顧惜朝在秋日的午後淡淡地望着遠處的青山,感覺到一種慢條斯理的壓抑正在慢慢產生。
近一年的隱居日子,戚少商會在午後與顧惜朝一起品茗,對弈,撫琴,練劍。
顧惜朝喜歡喝的,是一種名爲“惜商”的茶。
當然這茶是顧惜朝自己製作出來的。
冬天的白梅花,春天的金盞花,夏天的飛燕草,秋天的蝴蝶蘭,四種花里加入烘培好的茶葉,花香馥郁,茶味清奇。
至於這“惜商”之名,顧惜朝看似不經意地對戚少商說,“你千萬不要以爲我用你我的名字來相和,我只是覺得這兩個字比較好聽,念來優雅罷了。”
戚少商促狹一笑,“我知道。”
可他的眼神裡卻明明在說,“別騙人了。”
於是顧惜朝的眼睛就眯了起來,伸手拔劍。
九萬風迎面刺去,“戚少商,我讓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戚少商便只好拿起逆水寒,與自己脾氣並不怎麼好的情人比試劍法。
自那日拿到血玉珊瑚之後,花方好以此爲藥引,開了一副藥方。
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驚豔劍的傷正在慢慢地好轉起來,只除了傷口處在換季的時節會有微微的疼痛。
所以每當換季的時候,顧惜朝便會經常將手在暖爐上暖熱之後,輕輕地按在戚少商的傷口上。
熱熱的手掌覆蓋住戚少商的傷口,於是那一夜都好夢。
顧惜朝的內力只有七成,這段時間的他一直都將精力集中在練劍上——所以劍法更加精熟。
顧惜朝從前擅用神哭小斧,劍法比較雜,並不精專。這近一年的時間裡,他與戚少商一起,練習一字劍法。
兩人常常雙劍合壁,只覺得越來越默契,幾到心意相通。
比試着比試着,忽然停了下來。
戚少商擡頭望起,遠山霜葉豔紅,這紅卻烙得眼睛有些生疼。
秋深了——竟然,已過了這麼久。
顧惜朝知道戚少商又想起了什麼——自那血玉珊瑚吃下去之後,戚少商的心就沒安定過。
他會想起那些孩子們的血,於是心中是酸楚與愧疚。
顧惜朝亦心中難受,他慢慢地對他說,“蔡京必殺。”
他們在等待一個契機。
這一年來,從京師傳來的消息,趙佶讓蔡京、童貫、朱勔到處蒐羅奇花異石,然後用大批船隻運送到京都,直把南方一帶折騰得烏煙瘴氣。
就在最近,朱勔在蘇州城辦了個“供奉局”,誰家有寶貝奇石,馬上派人拉走,說是進貢給皇上的,半文錢不給。誰要是不答應,立刻就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輕則罰銀,重則抓進天牢。
蘇州百姓叫苦連天,民怨沸騰。
戚少商看在眼裡,怒在心中——傷勢還在慢慢地恢復中,所以他不得不暫時過這種日子。
金風細雨樓在王小石的帶領下,與六分半堂和有橋集團極力周旋,保京師武林的暫時平衡。
他已無法平復鬱郁心情。
顧惜朝長嘆一聲,放下劍,慢慢走到戚少商身後,與他背靠背地相倚而立。
頭部輕輕後仰,自己的,便與他的相偎在一起——這是一個在共同對敵之時纔會有的姿勢。
將自己的背後空門交給另一個人,便是將性命交付於他。
背靠背,有時比肩並肩還要用情至深。
兩個人這般站立着,各望着遠處的山與山外的山,秋日的蘇州城,有蕭瑟的寒意。
人因無奈而落寞,江湖因人而無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即便如今小隱隱於山,終是一入江湖歲月摧了。
一朝入江湖,一世江湖人。
幾多無奈,幾番情何以堪?
戚少商終於說話了。
“宋江義軍已將朝廷連連敗退,最近的花石綱又使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們紛紛起義——我怎麼有種感覺,大廈將傾。惜朝……”
戚少商是誰?是個大俠。
戚大俠即便隱於山,隱於市,卻依然還是個大俠。
顧惜朝知道,戚少商已不能再呆得下去。
顧惜朝其實有些矛盾。
一方面,隱居的日子實在太過美好,另一方面,現在,卻真的還不是隱居的時機。
戚少商自背後握住他的手,“惜朝,我的傷已經好了,不礙事了。”
戚少商知道,顧惜朝一直遲遲不肯同意再出江湖,不過是擔心他的傷——“惜朝,血玉珊瑚的事大抵已經風平浪靜,如今傷勢已好得差不多,我……真的再呆不下去。”
生怕被天下人恥笑了去的皇帝,果然沒有派人來追殺他們。
於是日子便在這種情況下靜靜地過了近一年,於是如今的戚少商真的已不能再等,也等不下去。
“血性男兒皆已拿起手中劍……”戚少商長長嘆息,沉默不語。
顧惜朝亦一嘆,“我知道,若是就此能放下一切,那也絕不會是我認識的戚少商。”
不問世事樂逍遙——但是真的能做得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