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死約,死約
顧惜朝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唐家堡大廳裡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子死氣。
什麼是“死氣”?
那是一種死人身上的腐朽之氣。
活着的人,因爲在生活,在活動,所以身上散發的是活氣。
可是這莫名而來的死氣,是從哪裡出來的呢?
他們忽然發現,這死氣,是從他們自己身上發出來的。 ωwш• тTk ān• ¢ ○
一個活人,怎麼會有死氣?
一時間氣氛驚怖到一觸即發——顧惜朝陰狠的笑容如陰間的鬼使,又像從修羅場出來的修羅王。
“你們讓我的兄弟死,我就要你們一起死。”
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咬出來的,帶着鮮血淋淋的味道。
唐燕有些怯了——顧惜朝的眼睛裡是嗜血的狠。
這是同歸於盡的決絕。
唐老太太也有些慌了,“顧公子,你現在有什麼本事能讓我們和你一起死?”
顧惜朝從袖中拿出一支小小的短笛。
那短笛通體碧綠,泛着青光。
顧惜朝舉起手中短笛,冷冷的笑。
“唐老太太,你是不是忘記了,唐家堡大門外還有我金風細雨樓的人。”
唐燕省起,卻笑了,“就那八十八個嘍羅?”
顧惜朝點點頭。
唐老太太嘆了口氣,“顧公子,你那八十八個手下,能夠與唐門的人對戰到幾時?”
唐老太太的口氣很真誠,真誠得一如爲顧惜朝惋惜。
可是顧惜朝搖搖頭,“你錯了。”
他說完這三個字,便將短笛放到脣邊,吹出一連串的音調。
那笛音冷洌,就像閻王索命的信號。
所有的人都不解。
只有顧惜朝在笑着。
笑得很輕,很淡,很冷。
他總是連呼吸都帶着棱角,他總是寧折不彎,直接地讓你害怕。
在下一秒,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那一聲爆炸——整個唐家堡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唐燕尖利的聲音響起來,“顧惜朝,你竟然用火藥!”
“不錯,金風細雨樓的兄弟以笛音爲信,第一次笛音只引爆一成火藥,第二次,全部點燃。唐老太太,外面的火藥也許並不多,只不過,唐家堡內的火藥與暗器如果被引着了——那會是什麼後果?”
顧惜朝疏離地站在那裡,像與所有人隔着一個人間——他只要再吹一聲短笛,這一切,皆灰飛煙滅。
八十八個兄弟肩負的任務,並不是與唐門搏殺。
這個秘密只有他們與顧惜朝知道。
張炭不知道,方恨少不知道,連戚少商也不知道。
八十八個兄弟不是去廝殺的,而是去放火的。
顧惜朝與他們約定,以笛音爲準,第一次引燃一成火藥,第二次將餘下的全部點燃——那就代表,金風細雨樓與唐門同歸於盡。
火藥是遣人向霹靂堂買的——精巧秀氣的火器,卻有一個決絕的名字,“玉石俱焚”。
用霹靂堂的火藥殺霹靂堂的盟友——很讓人唏噓。
這種火器甚爲歹毒,一旦點燃,有時連自身也能傷害到——故名爲“玉石俱焚”。
火器長只爲三寸,拇指大小,一個人隨身可攜帶數百個而不被人知曉。
八十八個兄弟,攜帶成萬的火器,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京師到了恭州。
顧惜朝在路上一直在想,是什麼能讓金風細雨樓的兄弟對他如此相信——他跟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雖然面露痛苦之色,卻還是發誓遵從他的命令。
他想過,是戚少商對他的無條件信任讓他的兄弟們將自己也當成了兄弟。
他在心裡是感謝他們的——無條件信任你的人,值得你去感激。
他知道那些兄弟們心中的苦澀與疼痛——也許,親手殺死樓主與他們兄弟的人,就是他們自己。
可是,有些事是無論如何也要去做的。
玉石俱焚。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有時,親手殺掉自己的兄弟,並不都是爲了背叛。
顧惜朝毋庸置疑是狠絕的,人們都說,顧惜朝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他其實不想狠——可是沒有任何辦法。
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者,一起進入墳墓。
顧惜朝不是個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只要能活着,就有再次飛起來的可能。
可是有的時候,人卻一定要選擇親自走向死亡。
顧惜朝不想死——可他卻選擇死。
慘烈——結局無法預料,或者早在心中。
對,或者不對,顧惜朝並不想再去思考。
“我想,我們四個人,加上王小石,與你們全唐門的人,怎麼算,也是金風細雨樓賺了。”
顧惜朝微微一笑,將短笛放到脣邊,“唐老太太,要不要試試,是唐門的人速度快,還是火藥爆炸的速度快?”頓了頓,他又說,“當然,你現在就可以對我放暗器,不過,在我沒死透之前,我就可以再次吹響短笛,你可以試試看。”
唐老太太幾乎不能相信,“顧惜朝,你竟然……你怎麼可能是甘心去死的人……”
顧惜朝用一隻手握住戚少商的手,他們的手都是鮮血,那是戚少商的鮮血,一滴一滴,順着手腕輕輕地落在地上。
“我自然不甘心去死,可是,既然你們不讓戚少商活,那麼你們就統統給他陪葬吧。”
唐燕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她忽然問顧惜朝,“他曾經是你的仇敵,不是麼?”
顧惜朝慘慘一笑,終於說了他一直在猶豫着,要不要說的話。
“唐五小姐,我還有些話要對你說。”
唐燕悽清一笑,“你說。”
“王小石即便與吻花公子長得再相像,卻永遠不會成爲吻花公子。而唐五小姐你即便傾國傾城,在他眼裡,你永遠不如溫柔美麗。你明白麼?”顧惜朝語氣輕巧地告訴她這個事實。
李師師告訴過他,將一個女人打擊到崩潰的最好辦法,就是告訴她,她一直看不到的事實。
顧惜朝等待着唐燕的崩潰,或者瘋狂。
卻只聽她喃喃地重複着,“我永遠……不如……溫柔美麗……”
沒有人對唐燕說過真話,或者不敢,或者不忍。
可是顧惜朝對她說了真話。
“是的,王小石永遠不會喜歡你,你永遠不如溫柔美麗。”
他再次重複了一遍。
然後,他將短笛放到脣上,“唐五小姐,今天你可以和他一起死——不過,即便死在一起,他還是不會喜歡你。”
冷冽的笛音響了一聲——顧惜朝卻看見了唐燕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