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靈閣十年前還只是路邊一小火鍋店,如今已發展成集住宿、餐飲、洗浴、娛樂爲一體的綜合性酒樓,呈H形的兩排高大建築內,前排大廳寬敞明亮,自助餐廳能同時容納一百五十人以上用餐,舞池、KTV包間、棋牌室、洗浴房一應設施齊全。後排是住宿樓,有大小標間單間套房五十餘套。苗靈芝開小火鍋店時人稱苗經理,如今已成爲管轄着客房部、餐飲部、休閒娛樂部的大經理了,員工還是這樣稱呼她,爲啥沒在經理前加個“總”字就不得而知了。
這日,時針剛指向九點,大廳外地壩已整齊地站了兩排員工,大家在歌曲《感恩的心》的旋律中,不時鞠躬,同時嘴裡發出“歡迎光臨”“您請慢走”的臺詞。等歌曲停止後,穿着新買彩色真皮大衣的苗靈芝經理才從大廳出來,站在隊列前作例訓:
“各位員工,我翻了賬目,這幾天營業額有所回升,但還沒達到預期的六七萬目標,需大家再接再厲。我想,這個夜場酒水價格可做適當調整,另外,週末節目時間還可延長。伍小嬌!”
“有!”隊列中一舞女打扮女子回答。
“你除領舞外,如客人需要,還可以協助推銷特飲。”
“是。可是苗經理……”
“啥事?”
“我得請幾天假,李福鎮音豪OK廳週年慶,羅經理讓我去幫忙。”
“哦……”
“羅經理說跟你說過此事。”
“好吧,去吧,只給一週時間,我這邊沒領舞不行。”
張紹雲順街道走來,靈芝一見就解散隊伍,迎上去。紹雲老遠就說小苗,到你家去兩次都不在,手機也關機。靈芝:“我換手機了。”“咋不告訴新號?”“剛換,沒來得及。等着老張,打一個在你手機上。”
靈芝撥號,老張手機響,他邊存儲號碼邊道:“我過來看看……對了,王記者你安排住哪?”“316,單間。”“那不離OK廳很近嗎?爲啥不安排右邊,寫劇本需清靜的。”“右邊只305是單間,我住了。”“你住了……你不在家住?”靈芝一下脾氣發作,聲音尖銳:“死人房,你咋不住?”紹雲噎住:“哦……這一層我沒想到。”“等你想到,啥事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紹雲用右手食指指點靈芝的臉道:“脾氣不小啊!小苗,是不是杜跛子那事還怨我?”“就怨你。本來小陳讓我一起去的,可你不讓,弄得我被歹徒劫持。”“這……不要追逃嗎?何況你自己說不蹭公安飯,怎麼怪我?”“就怪你!”“別不講理呀,我擊斃了杜跛子,也算替你報仇雪恨了吧……對了小苗,說起這事,我得跟你單獨談談。”“這就我倆,還要咋‘單獨’?”
紹雲左右瞧瞧,地壩人都走光了,但不遠處街上人來人往,於是說我的意思是找個清靜地方。芝靈頭一擺道去大廳茶吧。兩人進入大廳,到茶吧找了個角落坐下。服務小姐端兩杯茶上來。“你去吧,”苗經理吩咐,“沒事別來打擾我們。”服務小姐走了。
苗靈芝捧着茶杯問:“說吧老張,啥事?”
“檢察院瀆檢科的劉科長找過你?”
“嗯哪。”
“他們問的時候,你……你沒隱瞞什麼吧?”
“啥意思,老張?”
“你……我的意思杜跛子對你……”
“對我怎麼啦?”
“我……我的意思是……他沒、沒對你非……”
靈芝茶杯一放起身:“你要我怎樣,他一大男人,又有刀……”“小苗坐下,坐下坐下,有話好好說,別激動嘛。”
靈芝坐下,不說話。
“這個……”紹雲覺得話有點不好啓齒,“檢察院……應該是劉科長個人看法,這個、這個他懷疑……”“懷疑什麼?”“他說,這是他說的啊,他說作案工具是情趣用品,這都是戀人間增加樂趣……”“直說我勾引野男人通姦好了……嗯、嗯嗯……”她抽噎起來,掏出手巾拭淚,“人差點沒被掐死,他們還……還這樣想人……嗯,嚶嚶……”她說不下去了,起身就走,穿過大廳後門,朝客房區走去。紹雲緊緊追趕,在305門口追上,拉住她手臂。“幹什麼?光天化日的別拉拉扯扯!”苗靈芝扭身擺脫道。“我、我是相信你的。”“相信什麼?”“你……我、我想求你替我辦件事。”
靈芝的聲音很刺耳:“你是堂堂局長,有什麼事擺不平的,還求我?”“小聲點!”局長左右瞧瞧,還好,四下無人,自己以身作則先把嗓音放低,“你可能也知道了,杜跛子老婆聚衆在公安局門口鬧事,口口聲聲要嚴懲殺人兇手……”靈芝嗓子卻低不下來:“你正當防衛,怕什麼?”“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局長有點急了,“現在要有證據證明杜跛子是正在實施犯罪,正當防衛條件才成立。”“我說他強姦你們又不信?”“信,我信,情趣繩也罷口塞球也罷,杜跛子完全有可能早有預謀準備。”“謝謝信任老張。”“關鍵是你別給我這樣說,給檢察院又那樣說,說的和物證又是矛盾的。”“什麼物證?”“牀單上的精斑,檢察院法醫已提取了,經鑑定那是杜跛子留下的。”
靈芝身子顫抖一下,臉由紅轉白,眼睛盯着地面聲音冰冷:“你從來不設身處地替別人想想,這種事……你也讓我承認?”說完,眼淚在眼眶包起,她忙打開房間,進去,“砰”地關上門。
張紹雲原地站一會,想想,上前拍門:“小苗,開門!”
“不開!老張你彆強人所難,這事要鬧得滿城風雨,我以後還嫁不嫁人了?”
“檢察院會保密的,畢竟我殺了杜跛子,只有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才能堵住別有用心人之嘴。”
門開一條縫,靈芝探出半張臉。“老張,要我如實陳述也行,不過有一條件?”“啥條件?”“以後……我名聲壞了,我真的嫁不出去了,你得對我負責。”“我……負責?負啥責?”“裝啥糊塗,你心裡清楚。”“小苗,我是有婦之夫,你……”“我是說‘以後’,又不是說現在!”“行行行,‘以後以後’,如果‘以後’我倆都是單身,我一定對你負責。”“一言爲定?”“一言爲定!”
苗靈芝把門全打開,走出來說下午你陪我去檢察院。張紹雲先說行,後又說不行。小苗問爲什麼,老張答下午局裡還有個會。靈芝撒嬌說反正我一人不去。老張就說明天或者後天,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陪你過去。這時,樓梯口響起急促腳步聲,王紫豔匆匆上樓,朝316客房走。老張與小苗交換一下眼色上前搭訕。
“美女記者,樓盤參觀完啦?”“參觀完了。”苗靈芝:“紫豔,急匆匆幹什麼喃?”“朱總請吃飯,回來換件衣服。”張紹雲做嘴饞相:“吃飯——在哪?”“就在仙靈閣二樓清綺漣雅間。”張紹雲做義憤填膺狀:“好呀,吃飯也不請我作陪,平日裡滿嘴‘衆生平等’,關鍵時候就‘重色輕友’……”話沒說完,手機響了,接:“嗯……請我作陪,這還差不多,我正想佛弟子不該重色輕友呀……”
清綺漣雅間門開時,坐在沙發上按電視遙控器的朱仁才站起身迎接王張二人。
“老張,按指示陪記者小姐參觀樓盤,不僅完成任務,而且還超額,表現可以吧?”
“不就一頓飯嗎,地產商老闆還好意思掛齒,何況美女記者還要在劇本里給你嵌入廣告,請頓飯應該。”
“應該,肯定應該。記者小姐,冒昧問一句,電視劇什麼時候拍完?我的意思太晚對樓盤銷售意義就不大了。”
“劇本爭取三月底完稿,拍攝進度要看導演咋安排。對了張局長,我想我還是回去寫,住這太吵……”
話沒說完,雅間門開,苗靈芝端着紅酒杯進來,王記者趕緊把話打住。張紹雲:“小苗,聽見沒有,記者就住宿問題提意見了。”王紫豔趕緊道其實也沒什麼,我主要是要寫作,要不然住宿還是蠻不錯的。靈芝賠笑:“是我疏忽,今天就調到背後那排房間去,那兒也有一個單間,窗外正好對着棵大榆樹,紫豔一定喜歡。”“有這麼個地方,咋早不安排?”紹雲埋怨。“之前一直住着客人,剛纔才退的房,回頭我讓服務員把衛生打掃乾淨。”
朱仁才手兩拍,拖開椅子坐下:“來來來,別站着說話,坐下坐下。小苗,陪朱哥喝紅酒肯定不行。服務員,來,換小酒杯。”苗靈芝:“朱總,我今天狀態不好,就喝紅酒。”“狀態不好——爲什麼?”“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心情能好麼?”“啥事情……哦,報上登了,杜跛子綁架人質……沒什麼,”說到這,頭轉向張紹雲,陰陽怪氣地說,“我們英勇的張局長不是一槍將其擊斃了麼,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呀!”
英勇局長用筷子指點朱仁才:“老朱,什麼時候佛弟子又對殺生幸災樂禍了?”
“喲,忘了忘了。”說罷,佛弟子忙用手掩口,雅間除苗靈芝外,衆人皆笑。
“小苗,笑一個笑一個。”朱仁才逗她。“我笑不起來。”“爲什麼?”“有家不能回,換你能笑起來嗎?”“爲什麼不能回家?”張紹雲解釋:“小苗的意思那房間死過人,她害怕。女孩子,一個人住那麼大房子,空洞洞是怪嚇人的。”朱仁才一拍大腿:“嗨!小苗,把它賣了再買新房不就得了。”苗靈芝:“死人房,凶宅,我們的大記者已在報上公開報道,誰願買呀?”王紫豔紅着臉:“哎呀苗姐,發稿時我可沒想到這一層,要不我就會隱去真實樓盤的。”
“這樣吧,”朱仁纔拿起桌上酒瓶,“小苗,這個難題朱哥我替你解決,前提是你不喝紅酒喝白酒。服務員小姐,拿四個大杯子來。”
張紹雲:“慢,老朱,你不吃齋唸佛的嗎,今天要破戒?”“不是‘破’戒,是‘開’戒……有朋自遠方來,我這也是表示誠意。來來來,拿大杯子來。”“慢慢,老朱,我們把剛纔的話說完。”“剛纔說什麼了?”“你說要解決小苗的難題,怎麼解決,說清楚了再喝。”“這套凶宅我要了,在花之水樓盤換一套面積相當的別墅,位置由她選,如何?”
苗靈芝:“清水房還是精裝房呀,我那可是精裝的。”
朱仁才:“小苗你可真精呀。”
苗靈芝:“兩三百平米的房子,裝修不是小數,我們不像朱總腰纏萬貫,不精不行呀。”
朱仁才扭頭對張紹雲:“老張,做好事反遭勒索,你說句公道話。”
張紹雲:“錯!佈施怎叫勒索,那叫行善積德。”
朱仁才:“你這也叫公道話?行行行,既然局長讓佈施,我遵命就是。”
苗靈芝:“佈施什麼?朱總,我沒聽清。”
“房子精裝。”
“白酒我喝!謝謝!”
“老朱,雖然小苗表態了,但我覺得讓兩個女同志喝白酒不好。”
“局長大人,你要憐香惜玉也行,這樣,小苗的酒由你代喝,記者小姐的酒我代喝,行不?”
張紹雲指着朝大杯裡倒酒的朱仁才,對王紫豔說美女記者,你不要到看守所觀察犯人嗎,你就觀察他吧——看看這位肥頭大耳一身滾刀肉的,哪點像帶髮修行的居士,劇本里土匪照他描寫就成。
王記者看一眼朱仁才,不說話,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