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着雨。
萬司把奧迪車開進公安局大門,張局長雙腳落地,沈純樸撐着傘從辦公樓迎出,兩人走進門廳。
局長問:“怎麼樣,找到跟蹤車了嗎?”“還沒有。”“失蹤快八小時了,通知交警,讓他們協助,一定要查到失蹤車。”“是。”
沈純樸掏出手機撥號,局長說算了,這電話還是我來打。話剛說完,手機就響了,局長接:“劉所長……什麼什麼,打獵……槍走火……死者是誰?”
電話裡傳來李福鎮派出所劉所長的聲音:“羅洪貴。”
“地點?”
“李福村後山野雞坡。”
“誰同他一道打獵?槍怎麼走的火?”
“獵債天下公司經理侯國林,侯到派出所報案稱死者自己從一土坎跌倒,槍失手走火。”
“把該侯扣下,我馬上派刑警……不……禁毒大隊的人趕來。”掛了機,局長對沈純樸:“你辛苦一趟,馬上帶人趕過去。”
當沈隊長率禁毒大隊警官趕到現場時,雨還在下,李福鎮派出所劉所長等人打着電筒正勘察現場。
沈純樸來到一高高的土坎下,死者呈仰臥狀斜躺在那裡。他用手電筒照屍體面部——臉色烏黑,眼睛微閉,嘴角咧開一條縫,一絲血痕從口腔流出……果然是他——羅洪貴。
電閃雷鳴。
洗漱間,鄭姨正清理堆在洗衣機上的大堆衣服。她拿起件外套,從裡面掏出零錢,放洗漱臺上。伸手在另一衣兜包裡掏,當一張發票摸在手上時,臉起怒容。“紹雲,紹雲!”客廳沙發上的紹雲放下報紙問啥事?老伴衝了過來,把發票朝几上一拍:“怎麼還沒報?”紹雲拿手中看看:“哦……忘了忘了。”“快揉爛了,怎麼就忘呀?前幾天讓你拿點醫藥費都拉長着臉……不行,我這就給小閔打電話,讓她辦這事。”
她提電話筒,丈夫一把奪下。“老鄭你聽我說,這票不好報。”“爲什麼,不是給下派幹部買的麼,難道還要你局長私人出不成?”“不是這意思,是……這裡面有水分,沒那麼多。”“假髮票?”“也不是假髮票。”“虛開金額?”“又不是我去買的。”“誰買的——哦,靈芝,你說過的。紹雲,發現沒有,你這準養女自從當了仙靈閣酒樓經理,錢越掙越多,人卻越來越摳,芝麻大便宜都佔。”紹雲順勢說所以這票不能報。鄭姨不幹,出主意說你在發票背後註明,按實際購買金額報不就得了。紹雲:“這……這不把人家小苗賣了嗎?”鄭姨埋怨說就你替她考慮。不報也行,讓靈芝把錢給你,她可今非昔比,富得流油。紹雲有點急了,聲音一下高起來:“這怎麼行,畢竟是長輩,開不了口。”“你不好意思說,我說。”
這時,電話響了,紹雲搶接:“哦……哦,好吧,我來。”鄭姨問誰來的?紹雲回答:“是小苗,她說有急事,讓我去趟仙靈閣。”鄭姨一聽就火了:“她爲什麼不過來,還指揮起你了,沒大沒小。”紹雲耐着性子:“不是指揮,她那還有別人,過來談話不方便。”“有啥不方便,你們……”丈夫趕緊阻止:“打住打住,老鄭,我去去就回。”
不等老伴再說,張紹雲趕緊出門。到車庫時,他把那張發票撕碎,扔進垃圾桶。
十來分鐘後,當張局長把車停在仙靈閣大廳外時,苗靈芝撐傘接他進去。紹雲在地毯上擦兩下鞋底問這麼大雨要我過來,啥事電話上不能說?她答你問朱總,他找你。
遠處,朱仁才從茶吧沙發站起身,聲震大廳:“老張,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找你是要人的。”“要人……啥人?”朱仁才邊迎上前邊道:“獵債天下的那個小侯,侯國林,被你的弟兄弄進李福鎮派出所那個啥……留置盤查,聽說還要拘留。”“哦,他有故意殺人嫌疑。老朱,天遠地遠,侯國林咋跟你扯上了?”“都是李福鎮人,以前跟着我混過一段,有點舊交。”局長手在半空中擺擺:“別的事好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這個佛弟子不能因爲‘有點舊交’就亂髮慈悲,啥人都保。”“闖下殺身之禍,按世間法是該追究處理。不過,”說到這,朱仁才湊前一步,嘴幾乎碰到局長耳朵,“據我所知,這是打獵走火,意外事故。”局長把頭移開,伸手擦擦對方哈在臉上的熱氣,拖着官腔道:“真是意外事故就好了。這樣吧,先過問一下,若真如朱總所說系意外事故,不看僧面看佛面,朱總的佛面還是要給的。”朱仁才雙手抱拳:“謝了!我就知道老張是爽快人。其實,我也是受人之託做點行善積德之事。噢,對了,拍電視劇那筆款子我讓出納分兩次打入公安局賬戶,收到沒有?”“收到了,劇組很快就來,不日即可開機拍攝。”拍拍朱仁才肩,“老朱,這事還真要謝謝你慷慨佈施呀。”朱仁才假裝生氣,說謝什麼,你我兄弟這樣說就見外了。看看錶又說老張,今天還有事,就先告辭,改日我做東,請大夥吃頓齋飯。
“齋飯?”
“放心,有酒有肉,葷齋。”
“我就說嘛,這金水縣誰不知朱仁纔是兇猛的食肉動物……葷齋——有這提法嗎?”
“別管提法不提法,酒肉穿腸過就行。說好了呀,到時一定賞光。”
“行,朱總的飯不吃白不吃。”
朱仁纔出大廳,上寶馬車離去。苗靈芝上前問:“你打算咋辦?”局長看着漸行漸遠的車屁股道:“看情況,如果有證據證明羅洪貴系他殺,這個侯國林是絕不能放的,再有人說情,總不能他出來我進去吧?”說完,斜眼看小苗。小苗點頭道:“當然,果真如此,你不放人朱總也不會怪罪的。”
“咚咚咚……”李福鎮派出所留置盤查室的鐵門被人從裡面搖得山響,劉所長和沈純樸聽聲從隔壁值班室出來,朝聲響處走去。
“幹什麼幹什麼?”劉所長對着黑洞洞留置盤查室呵斥。
沈純樸:“侯經理,在金水縣你也算尊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門可是公共財產,損壞公物要賠的知道不?”說完,從外面開了屋裡電燈。“賠個剷剷!”屋裡人顯然怒不可遏,“你們啥警察,老子是主動到派出所告訴情況的,你們不感激不說,還非法關押,我要申訴……不,控告!”沈純樸上前把臉貼着風門道:“侯經理,別激動,人家羅洪貴好好地與你在一起,怎麼就突然死亡了呢,是誰都會懷疑你的。”“你是誰?”侯國林也把臉伸向風門。劉所長:“他是縣公安局禁毒大隊沈隊長,專門到這裡調查羅洪貴死因的,你不是要申訴……”“不,是控告。”“隨你隨你,申訴也罷控告也罷,現在可以開始。”說完,劉所長打開鐵門。
侯沈一裡一外面對面站着,四目相對了——這是心膽心智的較量。對視差不多一分鐘,侯國林首先移開目光,嘴裡道:“你既是縣公安局的人,我就再重複一遍:羅洪貴的死是槍走火造成的,與我無關。”沈純樸冷笑:“槍走火——有那麼怪的事?侯國林,別自作聰明,我們可不是三歲小孩。”“不信——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反正事情就那樣。”
說完,侯經理退回到屋子通鋪前坐下,翻着白眼瞅天花板,一隻穿皮鞋的腳悠閒地輕輕拍打地面,這會兒他倒不急了。沈純樸無聲地笑笑,也走到通鋪前坐下,兩人身子緊挨着,沈警官像促膝談心似的道:“侯經理,跟我說說,你倆誰提出打野雞的?”“我。”“爲什麼提出?”“不爲什麼,想吃野味了唄。”“打着野雞沒有?”“沒有。”“經過呢,請講講。”“你既然感興趣,講講可以。這個、這個下午我倆在一起,各開一槍,均沒收穫。吃晚飯後,我們就分開了,我去了‘貓兒灣’,他去‘野雞坡’,我們之間相距一個埡口。晚七點過,我聽見一聲槍響,以爲他在打野雞,沒在意。天下雨時喊他,無人應,我感覺事情不妙,就到‘野雞坡’去找。找了大約一個時辰,在一塊土坡下找到他,已經死了。”
沈純樸扭臉盯着他:“說,接着說。”“說完了,你還要我說什麼?”“你們幾個人打獵?”“就我倆。”“就你倆,那他怎麼死的,總不會自己朝自己開槍吧?”侯國林雙手一攤,目光四顧:“是呀,我也納悶,說他自殺吧,鬼不信我也不信。不過,槍走火倒是有可能。”“槍走火,這樣說有啥依據?”“我到現場時,看見獵槍掛在一株樹上,槍口朝下,對着他胸部,據此可以判斷是他自己踩滑了,槍失手過程中走火擊中的。”“你以爲這種解釋能自圓其說嗎?”“不信——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反正事情就那樣。”
兜了一個圈子,談話又回到原點。沈純樸站起身,侯國林也站起來。侯國林:“該說的我都說了,留置盤查時間也到了,我可以走了嗎?”沈純樸看看錶:“慌什麼,還有一刻鐘時間纔到,你在這等着。”說完,走出留置盤查室,到隔壁值班室打電話:
“張局,經初步調查和現勘,沒發現侯國林開槍殺人的直接證據,本人也矢口否認。留置時間快到了,下一步如何行動,請指示。”張紹雲:“秘錄機呢,找到沒有?”“現場周圍找遍了,還沒找到。”“羅洪貴系他殺的間接證據呢,有沒有?” “也沒有。屍檢報告尚未出來,因雨水原因,現場破壞嚴重,無法判定當時情況。” “老沈,說實話,假如我們風險決策——刑拘侯國林,你有把握突破嗎?”“沒有。張局,從初次接觸觀察,這小子相當頑固,屬茅廁裡石頭那種。”“既然這樣,我的意見:放長線釣大魚。”“放了他?”“對,放。以後啥時有證據,啥時再抓,只要他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上,我們隨時可以讓他出去,也隨時可以讓他進來。”
沈純樸掛機,對進值班室的劉所長道:“張局指示——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