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返回盈霞嗎?”珈漣嘆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不甘,兩條大型戰船,數萬斤糧食,幾百條性命,都因爲這橫插一足的神秘敵人,而化爲烏有……
“未必!”石不語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此刻,衆人正一起坐於黿鏊的頭頂,吹着涼爽的海風。
“你的意思是……”珈漣微微一怔,輕輕挽住了他的手臂。
“阿青大,還是戰船大?”石不語望着黿鏊的脊背,劇烈的震動,並沒有毀滅這個人工的島嶼,從他的這個角度望去,依舊可以看見流水、樹木、飛禽、走獸,這些,都是足夠千餘人消耗一段時間的糧食。
“妙!”珈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身旁男子的意思,只是喜色剛剛爬上玉頰,便又黯淡了下去,“不,我們的引路玉牌,已被……”
“不用擔心。”石不語溫柔的拍拍她的手背,輕曳着羽扇,轉身望向一旁的漓微、漓緲二女。
“有什麼指教?”從混亂、恐懼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的連體少女,不久前已恢復了自若的神情,竟也帶着淺笑問道。
“指教不敢當,不過,倒是有些問題要請教。”石不語手指輕彈,一朵微弱的火苗出現在掌心中,“請問一下,你可知道,這南海中,有一座妖島?”
“妖島?”面向對方的漓微,露出了迷惑的神情,看那反應,想來並非作僞。
“恩,當然,也可能不叫這個。總之,在那島嶼附近似乎有些禁制,一旦進入,便會屍骨無存。”
“禁島?”石不語的話音未落,朝向另一面的漓緲已面色微變,輕呼道。
“妹妹!”漓微輕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隨即微微皺起眉頭,向着石不語肅容道,“怎麼,你打算去那?”
“的確,我打算去那送死……”石不語笑道,忽的湊近了對方,“美女,我們做個交易。你帶我們去禁島,然後我們便放了你,如何?”
事實上,若不是悠白的承重不夠,他倒更願意飛行過去,黿鏊只需收入凝寒所授的玉笛即可。不過,己方的人數實在太多,飛行的高度、耐久也有限,真遇上敵人,反倒麻煩。
漓微躊躇片刻,似在考慮對方的可信度,過得半晌,才徐徐啓脣道:“倒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到達禁島,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恩?你的意思是?”石不語摸着下巴,心中微微一驚。
“要前往禁島,就必須通過海妖的領域。”
“那不是很好麼?有你在,我想,他們是不會太過熱情的。”
“不,你不明白。”漓微頓了一頓,終於坦白道,“海妖也分爲二支部落——碧落、沉淵,我與漓渺只是碧落族的公主罷了。”
“我懂了。”石不語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沉淵與碧落的關係非常糟糕?”
“你如何得知?”漓微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不錯,自我族始祖故去後,左右二使便分別統領沉淵與碧落兩部……”
“算了,我沒興趣聽,無非是爲了女人、財寶、權勢、土地。”石不語揮揮羽扇,打斷了她的介紹,“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辦法帶我們去禁島?”
這一次,漓微沉默了許久,直到石不語忍耐不住的站起身時,她才長嘆一聲,仰頭道:“可以!不過,我不保證一定成功。”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面臨險境的衆人,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因此,在反覆詢問漓微、漓緲二女,確定這不是一個陷阱後,黿鏊便緩緩改變方向,向東北方游去。
按照漓微所說,衆人之前所遇的赤海,實際上便是沉淵部落的領地,漓微等人,正是隱身於一股黑潮中,才得以順利的遁出。因此,石不語衆人想要前往禁島,也只能通過這股黑潮……
不過,即便如此,石不語等人也面臨着一個難題——如何在潮水中、在沒有氧氣的環境下,存活上一天?到最後,還是看似木然的黿鏊解決了這個難題。身爲海陸兩棲的奇獸,阿青獨有的清罡氣甲,不僅擁有很強的防禦能力,還能將附近的空氣暫時籠罩在其中,以供呼吸,如果一切正常的話,這應該足夠他們在黑潮中越過赤海。
事宜既然已安排停當,衆人便終日於黿鏊脊背上,過着暢快的度假生活。黿鏊的移動速度雖然不快,卻勝在安穩,不懼任何風浪,因爲諸女過得甚是逍遙自在。只苦了石不語,每日都要抽出時間來,費勁腦汁的給阿青講那些許久未曾提及的童話故事。偶爾,凝寒諸女也會雅興發作,一起團團坐下,充當一回聽衆。
“爲了心愛的男子,善良的美人魚不惜變化人身……在陸地上,她的每一步都會帶來鑽心的刺痛……最後,美麗的人魚,便這樣在陽光下,化成了海面上的刨沫……”
這一日,在衆人的環伺中,搖着手中羽扇,彷彿說書先生一般的石不語,正唾沫橫飛的講着改造了不少的《美人魚》童話。只是,與預期中的喝彩聲不同,隨着故事的落幕,周圍的聽衆,卻都露出了複雜得難以言表的神情。
“即使在最後一刻,也寧願犧牲自己……”珈漣幽幽嘆道,目光先是投向愕然的男子,隨即又轉向南蘭,“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我不會殺他……”南蘭很是老實的應道,“不過,好歹也要賠我一筆青春損失費吧!”
“這就是石不語所說的‘愛’吧,有些傻,但,我能理解。”莫愁難得的褪去一臉浮華,黯淡了神色,“如果是我,或許會先向對方表達心意,然後……然後再看情況而定。”
聞得此言,諸女都不由得有些愕然,一起望向她,什麼時候起,一直徘徊於自己的孤苦心境中,看似豪放卻極其怯弱的莫愁,有了如此大的轉變?
“怎麼了?被衆人齊齊注視的夜叉女,居然難得的紅了紅面色,一雙水汪汪的美眸,有意無意的朝石不語瞟了過去。
“……”被她這麼一看,石不語頓時心中發慌,連忙仰頭去看天色,不敢去對上諸女狐疑的眼神。
好在此時,只聽得一聲輕哼,獨自縮在一旁的漓微、漓緲二女,齊齊冷笑道:“可笑,可笑,實是虛僞至極!”
“什麼?”石不語顧不得再裝蒜,愕然道。
“哼!哼!我笑你所說的那人魚,登岸便登岸,還說什麼爲了愛人,實在是夠虛僞!”
“什、什麼虛僞?”
“哼!在我看來,她不過是夢想着登上陸地才付出那麼大的犧牲,至於那位男子,不過是附屬的願望罷了!”
“啊?可、可以這樣解釋的嗎?那,又如何解釋她最後返回海洋?”
“這個就更簡單了,當你每走一步都必須忍耐腳底的疼痛時,你會選擇留在陸地上受苦麼?”
“……被你這麼一說,這故事,怎麼變得毫無美感?”
“沒有美感嗎?”漓微徐徐笑道,漓緲便隨即接口道,“要知道,真實的東西,往往都是缺乏美感的,也只有你們這些傻瓜,纔會相信那種美麗的虛幻。”
“閉嘴!”珈漣本就對這兩位海妖沒有好感,聞言不由怒道,“沒有證據,便不要胡說!”
“胡說?”漓微扯動着嘴角,忽的伸手,拉起了自己的裙腳,擡起一對玉足,“這個,可以當做證據麼?”
“什、什麼?”石不語驚得站起身來,在那雪白纖巧的足底,滿布的,居然是無數刀劍劃過般的血痕。
“現在明白了?”漓渺在另一面冷笑道,“身爲海族的我們,爲了登上你們的陸地,要忍受多少疼痛、付出多少東西?而且,即便是那用無數族人性命換來的藥劑,也只能勉強支撐我們在這陸地上過上半月罷了!”
看着這樣的肌膚,聽着如此充滿怨努的話語,即便是滿腔怒火的珈漣,也不由得垂下了頭去,默默不語。
而猶然處於忿忿中的漓微、漓緲二女,卻彷彿已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顫聲道:“你們這些生活在陸地上的傢伙,又哪裡能明白我們的遭遇。海洋中的惡獸、險境、危機,又豈如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若不是因爲那莫名的海中毒蟲,我們姐妹倆,又怎會生下來便連在一處?”
言到此處,她二人的眼中,已是微微溼潤起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微的停頓後,兩人深吸一口氣,又重新回到故事的話題上來:“至於那所謂的愛?哼!在我族看來,難道還真能大於生死麼?這世上,誰又真的肯爲對方犧牲性命?”
“不,這一點,你錯了!”一直默默無語的凝寒,忽的擡起頭來,輕輕的搖曳道,“我雖不太懂得什麼叫愛……”
“不過……”放低了聲音的她,將脈脈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男子,柔聲道,“若是真的可以,我願意犧牲自己,去救我所愛的他。”
“我也願意。”珈漣輕輕的點頭,同樣癡癡的望向某位男性。
“還有我。”莫愁微笑着,做出了相同的舉動。
而望着三張同樣清麗而溫柔的玉頰,被齊齊注視的石不語,卻也只能在不知所措的愕然中,將身子藏入了陰影。只有那砰然跳動的心臟與迷離在眼前的霧氣,揭示了主人的心情——多麼快樂,又多麼的,憂傷……
不知何時,原本滿面忿忿的漓微與漓緲,也已綣起身子,縮入了角落中,迷茫的目光下,微微顫動的嘴脣,似乎在不住的,傾吐着疑問……
一片寂靜中,只聽得輕輕啃着銀塊的南蘭,撓着頭皮道:
“我是不太懂啦!不過,如果老闆有很多銀子的話,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