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如此,秦暮苦笑一聲,只得隨意揀支隊伍,乖乖的站於後面等候。至於石不語,他這一世最爲討厭的兩事,一是開會,二便是排隊。只陪秦暮聊得幾句,便再也忍耐不住,在附近尋了個茶攤,一面喝茶,一面打起瞌睡來。
只是無聊之中,卻見那些交割禮品後行過的官員,面有喜色的少,滿面憂愁甚至驚惶失措的居多。他心中好奇,拉住一位面善的詢問幾句,才知越公府有許多難爲人之處,不但收禮時挑三揀四,便是收下禮物,也只是隨手畫個押,攆你走人……
須知,這些官員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不僅僅是爲了祝壽,也是爲了見越公一面,求他在皇上面前,說上幾句好話。別人不說,單這千里上京的秦暮,便是因了東齊饑荒,特意受唐璧之命,求越公能在新帝面前進言,暫免東齊這年的賦稅勞役。不過,從現下這情況看來,指望達成目標,卻是難上加難之事……
石不語想至此處,再顧不得偷閒,起身湊到秦暮身旁,附耳說了情況。後者面色一沉,眉宇間不由擰成一個大大的“川”字。還不及想出對策,忐忑不安中,卻已輪到他們交割,石不語心中焦急,也顧不得前面的官員還未離去,徑直推開人潮擠了上去,心中尋思着好歹找個機會,先送這管事的一個紅包,求他想想法子。
“大人……”不知被誰勾了數下,石不語一個踉蹌,不由自主的撲在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擡頭,口中便先揀好聽的說,一面就將那紅包往對方手中塞去。如此舉動,頓時引來四周武士的一片叱喝之聲。
“……拒收紅包?這麼清廉?難道剛接受過三個代表思想教育?”
“無妨!”此時,被他緊緊攥着手腕的官員卻輕叱一聲,命令部屬退下,石不語半個身子趴在桌上,只覺得對方的聲音,柔媚中帶些磁性,倒有點娘娘腔,不由擡頭望去……
“果然,連長得都象女人,還是漂亮女人……不是吧,莫非真是女人?”
“看夠了沒有?”那文官打扮的紅衫女子朝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石不語心裡一個激靈,忙不迭鬆手,偷眼望去,卻見這女子二十七八上下,生得一張曼妙的粉腮杏臉,顏色過人,眉如青岱,眸似朗星,長髮集成一束,垂於身後,神采飛揚之中,暗藏一種英姿颯爽。
“下官東齊唐節度使麾下秦暮,奉大人命,爲越公祝壽。”趁着兩人的對視,秦暮已上得前來,抱拳行禮道。
“秦大人一路辛苦。”紅衫女官站起身來,躬身還禮道,語氣頗爲客氣。石不語在一旁看得驚詫不已,這女子的身高居然與秦老大相差無己,更難得的是身材曼妙之極,即使在寬大的紅衫中也可想見其美。
“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女官一面命人登記禮品,一面卻指着石不語,向秦老大問道。
“姐姐,小生叫做石不語。”被詢問者嘻嘻一笑,不知如何,自從見到這女子起,他便隱隱覺得有種親切感,彷彿對方是失散多年的親人,不由得將“姐姐”二字脫口而出。
“放肆!”一旁的武將又跳出打岔道,“竟敢對張大人如此無禮!”
“你且退下。”這女官並不介意,面上帶笑,拉着石不語的手道,“小兄弟,這裡人人稱我爲大人,你如何會想到叫我姐姐……”
說也奇怪,換做別的女人,如此當街拉着一年輕男子的手,必然被視爲妖嬈、輕薄,惹人厭惡,但這女子的一言一行,卻只令人覺得發乎自然,如沐春風,心中毫無芥蒂。周圍大衆看在眼中,也毫無詫異之色,想必是已習慣了這女官的爽快作風。
“姐姐生得如此貌美,叫你大人豈不是太浪費了麼?”聞着清香,石不語心中飄飄然起來,更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一番。
“真會胡說!”那女官面上一紅,啐了他一口,神色卻是喜滋滋的,徑直從旁邊的禮品中揀出一串玉珠來,“也罷,你既喜歡叫我姐姐,便只管叫,不妨事的。恩,也不能讓你白叫,這珠子便送予你做見面之禮。”
“多謝姐姐。”石不語毫不客氣的接過,心中卻是一震,這女子居然在大庭廣衆下,隨意取走送給越公的禮物,只怕她與楊素的關係……不是那麼簡單。
他這無意的舉動,卻似乎頗討對方歡心。那女官笑得眼眉舒展開來,當下便拉起身旁的男子,往府中走去,口中笑道:“逝弟弟,我便真的認了你做兄弟如何?”
“那自然好啊!”石不語怔了片刻,點頭答道,心中不知如何,突然想起另一個被自己稱爲姐姐的女子,不由一酸。
“可是想到什麼人了?”那女官見他臉色一黯,卻立刻聰慧的安慰道。
“……姐姐果然冰雪聰明。”
“世事無常,我等只求無愧。你可願與我說說?”
“……好啊!”
不知如何,一向多疑的穿越者在對着這位女性時,竟然毫無戒備之心,當下將瑩姐姐的事簡單講述了一回,自然,許多涉及到新帝的情節都要改變。
“世上豈有如此奸徒!”他還未講完,聽者已大怒而起,面色一寒,袖中更是飛出兩把短劍,於上空輕嘯盤旋。
“……”石不語看得目瞪口呆,這氣質變得也太快了吧,方纔還是溫煦如春風,頃刻之間,便化爲肅殺如寒冬……
“弟弟放心,姐姐必爲你報此仇。”過了片刻,怒氣漸息的女性才又坐下身來,變回方纔那可人模樣。
“……謝謝姐姐,不過,這仇,還是我自己來報爲好。”石不語搖搖頭,一句話,又引來對方的讚揚。
當下無事,兩人便坐在一起談天。也不知是否中了什麼魅惑之術,一向逢人只說三分話的石不語,在面對這新姐姐的一個多時辰裡,除了自己來自於後世外,幾乎將所有的生平經歷都抖了個精光,不知不覺間,他真將眼前這始終帶着微笑的人兒,看成了自己的親姐姐……如此看來,古人所說的“白頭如故,傾蓋如新”,倒確有幾分道理。
“糟糕!”正談得興起,石不語忽的跳起身來。
“怎麼了?”
“我把秦老大丟在門外了。”
“我當是什麼大事!”那女官擰了擰石不語的面頰,拍掌道,“來人,將門外那東齊漢子帶進來。”
“是。”兩名侍衛從一旁閃出,躬身應答,隨即走出府去。
“姐姐……”石不語見她如此權勢,心念一動,連忙抱住她一隻胳膊道,“可否幫弟弟一個小忙?”
“小壞蛋!”對方美眸輕斜,抿嘴笑道,“你且說來!”
“我這朋友想見見越公,嘿嘿……”
“這個嘛……這樣吧,越公如今正在會客,待半個時辰後,我引你們去見他。”
“多謝姐姐。”
“壞弟弟……”她又擰了石不語一把,“你也就嘴甜!我問你,聊到此時,你可知我姓名?”
“……”
“傻瓜!聽好了,姐姐我姓張,乃是越公府中女官之首。”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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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因我喜穿紅衣,故此人皆稱我爲……”
“恩?”
“紅拂。”
“……”
“弟弟,你怎麼了?”
“姐……”
“恩?”
“你認識李靖嗎?”
因爲重色輕友、將同伴扔在府外的緣故,石不語遭到了秦暮的一頓老拳伺候。不過,當鼻青臉腫的男子說出半個時辰後便能見到越公時,方纔還惡狠狠的毆打者立刻改了副面容,替他拍起身上的塵土來。
石不語一面享受這種伺候,一面頗爲自得的將紅拂介紹與秦暮相識……三人攀談片刻,便有內侍出來通稟。紅拂又囑咐了幾句忌諱,隨即領着兩人在這迷宮一般的公府中穿行起來。
七拐八彎,行了約一柱香的工夫,便到得越公會客的大堂。紅拂先行入內稟報,不消片刻便傳人出來,帶着石不語與秦暮進去。遙遙望見一華服老者坐在巨大的屏風之前,端着一杯清茶,與左側廊下的幾名訪客寒暄,身形雖有些肥胖,舉止間卻頗有威勢。
石不語隨意望了幾名訪客一眼,忽的忍不住輕“咦”一聲。對方聞得動靜,一起轉頭望來,卻也忍不住詫異出聲。那坐在幾人之間,身着黃衫的,不是那盈水之族的珈漣,卻更是何人?
“你,,你,如何在此?”驚訝之下,雙方又是不約而同的出聲問道。話音未落,便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向坐於上面的越公請罪。
“無妨!故人相見,難免驚喜交集。”或許是因爲紅拂的耳邊風,越公並未怪罪,只是對珈漣等人舉茶道,“貴族所提之事,待我與陛下商議後,再行答覆。請幾位在京城耐心逗留幾日。”
“望越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珈漣彎腰答謝,隨即起身帶着部屬離去,經過石不語身邊時,卻輕問一句,“你住在何處?”待獲得答案後,便恢復常態,施施然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