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問到完顏玉瑟,完顏玉生道,“當日叛亂,一名撻奇的手下傷而未死,經過審問,得知玉瑟被幾個人困在歷亭附近的一個村子裡。我已經派出五百武衛軍,並着令當地官員查找其消息,不日應該就有迴音。”
“那就好!”宋錚點了點頭,對於這位大金公主,宋錚最初的印象並不好。不過接觸長了,知道這個女子本性不壞,雖然有些刁蠻,心思卻比較單純。宋錚沒有做大金附馬的想法,卻不想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子出現什麼意外。
“小郎剛纔說兩件事,鳳清算是一件,不知另一件是什麼?”
宋錚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另一件事便是想看看當年大宋的遺物。昔日靖康之變,大金揮軍入東京,聽說帶回來不少書籍字畫,禮器輿服之類的,不知這些東西還存否?顏兄知道,我對這些東西非常感興趣,當日在左相府,曾見前朝徽宗之珍禽圖,故……”
宋錚裝出難以啓齒的樣子。
完顏玉生哈哈大笑道,“小郎原來說的是這個,記得當日我還曾說過,要送小郎一車。既然小郎有此雅好,明日我就讓人在庫裡挑一挑,撿些好的就給小郎送到玉華宮去。”
宋錚連忙擺擺手,“我怎會如此不識數。那些傳世佳作,能看一眼就心滿意足了。只求顏兄能允我到庫房一觀,也算是心願得償了。”
“非是不想讓小郎去,而是那些東西十分凌亂,我怕小郎去了受罪。”見宋錚有些不解,完顏玉生有些無奈地道,“昔日我大金南下,從東京弄回來一些東西,既有金銀珠寶,也有古籍字畫。金銀珠寶之類的,大部分交由國庫了,其餘一部分,賞賜給當年領戰的將領。至於書籍、字畫,當年金軍將領中,愛好者不多,以致多有散佚,餘下一部分則被屯積起來。直到海陵王修建中都時,纔將這些東西弄到宮城西北角的一處庫府中,就在玉華宮北邊。然而,還未來得及整理,便逢海陵王之亂,那些東西漸漸被人遺忘了。父皇曾讓人從中撿出十幾幅中意的,重新裝裱懸掛,其餘的仍然堆放在那裡。我倒去過一次,那個地方雖然還算乾燥,卻非常陰暗,蒙了厚厚的灰塵。這些東西由於卷帙浩繁,又因戰火弄得七零八露,現在已經長時間無人問津了。”
“無人問津?”宋錚心中一喜,面上卻是遺憾之色,“宋末二帝徽宗、欽宗,雖然當皇帝比較混蛋,不過文學藝術的修養卻着實不錯。吾曾觀《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及《宣和博古錄》等書,對當年大宋宮室所藏書畫極爲嚮往,恨不能一見。不知顏兄可容否小弟前往一觀?”
“這有何難!”完顏玉生不以爲意,“我這就吩咐下去,令人整理好,你過兩日再去。”
宋錚嘿嘿一笑道,“顏兄這就不懂了,故紙堆裡尋寶,纔是一大樂趣。若是不懂的人翻來翻去,萬一弄壞了珍品,反倒不美。”
“小郎所言甚是,可惜,我沒有工夫陪你去了。明日我派兩個內侍給你打下手,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他們就是。”
宋錚大喜,一揖到底,“那就多謝顏兄了!”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見外!”完顏玉生滿面微笑,似乎又找到一個讓宋錚留下來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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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宋錚還未來得及去宮庫,便被完顏玉生召進瓊林苑。原來,樑乙越接連三次上書,請辭西歸。
在完顏玉都叛亂前,樑乙越爲其搖其吶喊,很是賣力氣,弄得與完顏玉生勢同水火。現在,完顏玉生出乎意料成爲勝利者,樑乙越哪還有心思再呆下去,特別是在瞭然已經被公佈罪行的情況下。
對於樑乙越,完顏玉生可沒有好感,前兩次樑乙越請辭,完顏玉生故意擱置,就是心懷不憤。
“小郎,你來看看,樑乙越這廝越發不像話,竟然威脅於我。我真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完顏玉生將樑乙越的請辭書交給宋錚。
書中,樑乙越先把完顏玉生誇讚了一番,又藉口西夏老皇帝病重,思念女兒,想要儘快返回去。還說西夏和親團躑躅日久,恐西夏老皇帝猜疑,也許會發生不測之事。這句話隱隱帶有威脅之意,也難怪完顏玉生生氣。
經過幾日相處,宋錚如何不知道完顏玉生與章壽等人的想法。完顏玉生需要兩三年的時間來穩固自己的統治,徹底掌控大金後,再圖後計,這就需要大金與西夏相對穩定。不久前,完顏玉生攻佔關中的論調,已經引起西夏人的極大不滿,如果再把樑乙越扣在這裡,“穩定”二字,恐怕就會成爲空談。
“顏兄息怒,”宋錚笑道,“區區一個樑乙越能翻起多大的風浪?不如放其回去,以示暫時交好之意。畢竟我們還需要時間。”
“我們”二字,讓完顏玉生心中一喜,不過,他作出一種爲難的樣子,“唉,小郎,你難道不知,我雖然恨樑乙越,卻不會真的取其性命。只是那李邕熙,着實不錯,我是想把她留下,作爲小郎的佳偶。你是我兄弟,自然不會埋沒了她!”
宋錚摸着腰間的心形墨玉墜,暗自嘆了一口氣。美人恩重,自己如何不知,不過,若是現在把李邕熙拐了,後患無窮,不但如此,自己脫身也是一件難事。
“顏兄,豈能以小弟耽誤國事,”明知完顏玉生藉此羈絆自己,宋錚還是要擺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那西夏公主縱然不錯,但若顏兄強將其留在這裡,恐怕西夏的老皇帝會坐不住了。這對顏兄來說,反倒不美!”
“那以小郎的意思?”
“還是放西夏人回去吧,顏兄不妨給西夏老皇帝修書一封,以示交好之意,暫時穩住那個老匹夫。等顏兄理清大金國內軍政,再圖關中也不遲!”
完顏玉生沉吟一會兒,道,“小郎,時勢如此,只好暫時委屈你了!”
宋錚自然就坡下驢,又客套了一番。
最後,完顏玉生給西夏老皇帝李仁孝寫了一封信,信寫得雲山霧照,有些令人不明就裡。事實上,這就是完顏玉生所要的效果,既表現出對老皇帝以往行徑的不滿,又隱約透露出交好之意。
宋錚也想給李邕熙寫一封信,猶豫再三,卻無從下筆,只好筆錄了一首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寫完後,宋錚覺得有些殘忍,又尋思了一番,才寫下一行字,“墨玉如芳,常伴身側,珍惜韶華,相見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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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晚,來寧館。樑乙越得到允許其離開的命令,大喜過望。不過,另其不解的是,傳令之人還帶來一個宮女,單獨與李邕熙晤談了半盞茶的工夫。
宮女離去後,李邕熙長淚如雨,狠狠地痛哭了一場,心情卻變好了一些。樑乙越不明就裡,嘗試着問了一下,卻被李邕熙告知,是因爲離家日久,思念父母,今日得聞能夠返鄉,喜極而泣。樑乙越雖然不信,卻也不好逼問。
十月十六日,在五百武衛軍的護衛下,西夏使團離開了中都。
騎馬跨出中都西城彰義門的時候,樑乙越不禁回了一下頭,不禁暗自感嘆。若是當日聽從撻黎的話,參與到完顏玉都的奪位戰中,自己必定交待在這裡。現在能安然離開,實在是幸運。惟一的小遺憾就是,那位返回河間府處理私事的“宋護衛”,至今沒有回來。
樑乙越在遺憾的時候,李邕熙則坐在後面的馬車裡,手撫胸口,隔着衣服摩挲着那封信,喃喃自語,“紅酥手,黃藤酒……”那表情也是時悲時喜,讓陪伴她的宮女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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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日下午,在兩個小黃門的帶領下,宋錚來到宮城外城的西北角。這裡有一處小院落,緊依宮牆而建。砸斷鏽跡般般的鐵鎖,宋錚進入院子。
院子裡種了四株楓樹,尚有一些火紅的葉子掛在樹上。地上則是一層落葉,鋪滿院子。靠北側的地方,建了一棟房舍,略帶宮殿樣式。這幢房舍雖然陳舊,卻不破敗,房門上同樣有一把滿是鏽跡的鐵鎖。
如果不是親身到這裡,宋錚很難相信,繁華的大金宮城內,竟然還有一個如此荒涼的地方。
砸開鐵鎖,宋錚推門而入。一股黴味傳來,宋錚不禁掩了一下鼻子。屋子內光線灰暗,隱約見一排一排的漆架,架子上堆滿了書籍和卷軸。無論是地上還是書架上,都是滿滿的一層塵土。看來,的確如完顏玉生所說,這裡已經很長時間無人問津了。
宋錚來到一個書架前,拿起一個卷軸,輕輕抖落塵土,將卷軸打開。只見上邊雲蒸霞蔚,煙霧渺渺,海天之間,一輪紅日正姍姍而下。海邊,一般魚船盪漾波中。畫的一側的遠處,還有一個海島,島上的青山蔓延畫中。
看了一下落款,宋錚差點失聲。原來,此畫是唐代大畫家李思訓的《海天落照圖》。作爲一代鑑賞大家,宋錚如何不知道被稱爲“國朝山水第一”的李宗訓,這可是一位能與吳道子比肩的人物。
宋錚品賞良久才放下,又拿起一本書來,卻是一冊木刻本的《靈寶經》。尋覓一番,宋錚才知道,這是《政和萬壽道藏》一部分。宋徽宗當年多方增補,弄出了《政和萬壽道藏》,總共達5481卷,可謂是道家經書的集大成,而且這部《道藏》本身也是道經木刻本之始。
這一個下午,宋錚的手都是抖得。這裡全是珍品啊!甚至不少是名傳千古,後世卻無法見到的頂級書畫。比如,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後世只有摹本,這裡的卻是真跡。再比如全套的隋代展子虔的《四季圖》中的三幅,包括《童子戲水圖》、《落葉圖》、《踏雪圖》,只是那幅惟一能留傳到後世的《遊春圖》卻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