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觀察員炮兵觀察員……”我也顧不上僞軍是不是有狙擊手盯着我們的方向,回頭就朝身後大喊了幾聲。
“到”很快就有兩名炮兵觀察員揹着步話機上來了。在志願軍的部隊裡,爲了時刻準備着與炮兵協同,不管有沒有配屬炮兵都會帶上幾個炮兵觀察員以防萬一的。我很慶幸這幾個炮兵觀察員沒有在敵人的轟炸中犧牲。
我一把就拉過那兩名炮兵觀察員,指着陣地前趴着的密密麻麻的僞軍說道:“馬上通知炮兵部隊,給那些僞軍狠狠的來一下”
“是”兩名炮兵觀察員應了聲,二話不說就朝陣地上舉起了望遠鏡。但沒過一會兒,就有些遲疑的說道:“團長……僞軍離戰士們的碉堡太近了,從這觀察報上的座標很容易誤炸到碉堡……”
“那要怎麼解決?”我迫不及待的問了聲。對於炮兵觀察、測量還有座標的事,我可是個‘門’外漢,着急之下也顧不上會不會漏醜了,馬上就問出了口。
“團長,最好是能到碉堡裡去觀察”其中一名觀察員回答道:“那樣觀測出來的座標才更‘精’確,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誤炸、誤傷”
“那還等什麼?馬上到碉堡裡去……”
“是”
“等等”兩名炮兵觀察員剛要衝下去,卻讓李平和給攔住了。他轉頭望向我說道:“團長,你看看這戰場……僞軍早就用火力把碉堡進出口都封鎖住了,這樣讓他們下去還不是送死嗎?”
“政委,我們不怕死讓我們去吧”
“是啊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還沒等我開口,那兩名炮兵觀察員就搶着請求道。
“那也不行”李平和板着臉說道:“現在我們團裡的炮兵觀察員已經沒剩下幾個了,如果你們犧牲了,誰來引導炮兵轟炸?”
聽着李平和的話我不由一愣,覺得他說的話的確有道理。
現在的形勢是很明顯的,僞軍爲了不讓我們增援碉堡裡的戰士,早就用機槍封鎖住了碉堡的進出口。他們這麼做的目的,顯然是爲了把碉堡孤立起來。碉堡的火力就算再強,也有彈盡糧絕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派這兩名炮兵觀察員上去,無異於讓他們去送死。犧牲兩名戰士倒不打緊,在戰場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派出他們的目的還是爲了挽救更多戰士的生命。
但是……現在的炮兵觀察員對我們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如果沒了炮兵觀察員,我們這些‘門’外汗空有炮兵的支援,也無法讓炮彈準確的炸到敵人的頭上這對我們來說,幾乎就是能不能守住585.2高地取得最後勝利的問題
“命令取消”我無奈的應了聲,剛纔的確是我心急了點。
周圍的戰士再次一片沉默,因爲戰士們都知道“命令取消”對碉堡裡的戰士們來說意味着什麼現在他們雖說把僞軍壓在陣地前動彈不得,可是等他們子彈打光的時候呢?或者僞軍找到火力網漏‘洞’呢?或者僞軍成功的構築起迫擊炮陣地呢?
“團長”正在戰士們都在爲碉堡裡的戰友擔心的時候,一名炮兵觀察員遲疑着說道:“通信連於樹昌同志好像帶着步話機被調到碉堡裡去了,他以前幹過炮兵觀察員,不知道……”
那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完,但我也知道是什麼意思,就是擔心他已經犧牲了。
不過有句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現在這情況試試總比不試的好,於是我當即下令道:“馬上聯繫通信員於樹昌”
“是”炮兵觀察員當即對着步話機話筒呼叫了起來:“8251,8251,天津2號呼叫8251,8251,天津2號呼叫……”
連着叫了三、四遍,步話機裡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炮兵觀察員看了看我,然後搖了搖頭,戰士們不由全都嘆了一口氣。
可就在大家對此都不抱希望的時候,步話機裡突然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聲音:“天津2號,天津2號,我是8251,我是8251,請指示”
戰士們全都興奮的望向炮兵觀察員,但因爲擔心影響到他們通話,所以全都沒有出聲。
“8251你還活着”炮兵觀察員興奮的舉起話筒叫道。
“想要我死還沒那麼容易哩”步話機裡傳來了於樹昌興奮的聲音:“天津2號,我一直以爲自己不會打機槍,沒想到人急了啥都會打我一口氣幹掉了幾十個敵人,娘滴這下回去可‘露’臉了”
“8251”炮兵觀察員‘激’動得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抓緊時間問了聲:“情況怎麼樣了?”
“傷亡很大……”話筒那邊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我們碉堡活的只有三個同志了,而且他們還都是負了傷,只有我還能打機槍,他們幫着裝子彈但是請上級放心,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敵人往陣地前走一步我是共產黨員,保證堅持到底,有我就有陣地”
“好同志”李平和在旁忍不住接了一句:“你告訴他,我以全團的名義感謝你,你這就是對祖國、對黨的忠誠”
“政委讓我轉告你:我們全團都感謝你,你這就是對祖國、對黨的忠誠”
“我爲祖國服務,這是應該的”於樹昌回答得很輕鬆,語氣中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志願軍戰士的表現,一個普通的戰士的思想。他們總是在需要他們的時候毫不猶豫的付出,而在表揚他們的時候,卻覺得這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不應該得到表揚
“8521”炮兵觀察員看到了我的手勢,趕忙把話轉入了正題,對着步話機喊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20兵團的同志突破了敵人陣地,已經可以爲我們提供炮火支援現在我們需要你把‘精’確的座標告訴我們”
“真的啊?太好了打死這些狗*養的……炮兵陣地位置”
……
隨後就是一連串互相報來報去的數字,有時還在話筒裡還會傳來了一陣機槍聲,敢情這於樹昌還是一邊觀察計算一邊開槍打敵人呢
“三發試‘射’”
終於,折騰了好一會兒炮兵觀察員纔給炮兵陣地發去試‘射’的命令。炮兵同志的速度也快,命令發出還沒有一分鐘,就聽空中“嗚嗚……”的幾聲,但因爲炮兵陣地距離太遠,所以這三發炮彈全都偏了許多。
於是炮兵觀察員再報上修正量,再進行試‘射’。反覆幾次之後,僞軍也明白了這是我軍在引導炮火進入目標,於是很快就有人慌張起來,原本還忙着架設機槍和迫擊炮陣地的他們很明顯出現了一陣‘騷’‘亂’,個個擔心的回頭望向身後的天空。
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指揮官並沒有命令他們撤下去。我想,這應該是出於時間越來越緊迫的原因。如果就因爲我軍有炮火支援而不往上攻,那麼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些僞軍是別想在我20兵團突破他們北線防禦時奪路而逃的。
從一點來說,他們指揮官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指揮對不對是一回事,僞軍軍心會不會動搖又是另一回事。很明顯,那些僞軍在發現我軍炮火試‘射’的時候,一隊隊朝碉堡進攻突擊隊的衝擊力已明顯減弱了,有些僞軍則在陣地上忙着尋找可以藏身的彈坑或山‘洞’,甚至我還發現有一部份僞軍在偷偷的順着斜面往下溜……
“嗚……”
又是一陣呼嘯,只見兩發炮彈準確的炸在了僞軍羣中,炮兵觀察員不由興奮的大叫:“打中了三發急速‘射’三發急速‘射’”
“轟轟……”一片巨響,炮彈成片成片的落在585.2高地上,在585.2高地正斜面掀起了一堆堆爛泥後‘肉’泥,然後在空中將它們‘混’合在一塊後再重重地拋了下來。
僞軍逃兵的人數很多,這一回本來就做好了一舉攻下高地的打算,所以在正斜面上安排了放很多兵力。從半山腰的碉堡往下,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兩個營,只這一會兒就被炮彈給炸得稀里嘩啦的
幾分鐘過後爆炸聲就停了下來,再看看正斜面,在原有的彈坑上又堆上了一層新的彈坑。有所不同的是,這層彈坑裡裡外外到處都是僞軍的殘肢斷臂和碎開斷裂的武器。
槍聲沒了、炮聲也沒了,只有被炸傷而沒有當場死去的僞軍在陣地前發出一聲聲悽歷的慘叫,不一會兒這些慘叫也跟着越來越弱,最後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一些命大沒死也沒傷的僞軍,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打得好”
“爲炮兵同志請功”
“也爲於樹昌同志請功”
……
這時候戰士們才暴發出一陣陣喝彩聲。
“馬上讓碉堡裡的同志都撤回來”我對揹着步話機的炮兵偵察員說道。
“是”炮兵觀察員應了聲,對着步話機大聲叫道:“8251,8251,團長命令你們撤回山頂陣地,團長命令你們撤回山頂陣地”
“是……”步話機那頭首先是應了聲,接着又遲疑着問道:“團長,爲啥要撤?山頂陣地戰壕都被炸沒了,在這大白天的很容易讓敵人攻上去咱們守着這碉堡至少可以拖延時間,拖到天黑就好辦了不是?”
我一把搶過步話機,對着話筒說道:“你少給我廢話,服從命令我派四排的同志去接防”
“啥?團長……讓四排的同志來替我們?”步話機那頭的於樹昌回答道:“團長,我,我有意見……”
“有意見快說,說完了就給我滾回來”我不耐煩的回答道。
“團長”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就聽見於樹昌用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回答道:“剛纔我和戰士們商量過了,咱們大多數都是傷員走不動,而且我們都不同意讓三排的同志替我們犧牲。我們的命是命,同志們的命也是命,用同志們的命來換我們回去,我們良心上過不去再說了,我是通信員也是炮兵觀察員,我留在陣地上最合適請求團長讓我們留下來”
“請求團長讓我們留下來”
……
電話那頭傳來幾名戰士的請求聲讓我呆立當場,說實話,於樹昌的請求合情合理,同時也是戰場上最好的選擇。因爲躲藏在快要崩塌的碉堡裡硬頂敵人的炮兵,傷兵與四肢健全的兵幾乎就沒什麼區別。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不忍心下這個命令
最終,我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戰士們的這個請求。
“轟轟……”僞軍再次朝585.2高地發‘射’來了一片片炮彈,也許是因爲時間緊迫的原因,他們只把炮彈集中在我軍碉堡所在的那片區域,接着還不等炮聲完全停下來,山腳下的僞軍就大聲呼喝着朝斜面衝了上來。
這時的他們,已經顧不上什麼戰術什麼隊形,完全就是端着衝鋒槍‘挺’着刺刀瘋狂的往山頂陣地上衝,有些甚至還抱着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
所謂的“狗急跳牆”,也許就是他們現在這副樣子吧
不過這樣的衝鋒要是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或許還有點作用,在現代的戰爭裡似乎就只有找死
“呼叫8251”我對炮兵觀察員命令道。
“是”炮兵觀察員應了聲,舉起話筒就高聲喊道:“8251,8251,天津二號呼叫……”
叫了幾聲也沒有迴應,我就對炮兵觀察員說道:“通知炮兵,做好轟炸整個斜面的準備”
炮兵觀察員不由遲疑了下,但咬了咬牙還是應了聲:“是”
任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如果我軍的這陣炮火轟了過來,那麼就算碉堡裡的戰士是被震暈,那也不會有幸存的可能
“天……津2號”這時步話機裡突然又傳來了一聲吃力的回答:“8251呼叫只有我一個人活着了,我也受了傷不能打機槍,但我還可以給炮兵部隊指引目標2個排的敵人,從2號、4號目標,分四路向我運動上來,請開炮”
炮兵觀察員望了望我,我沉重地點了點頭。
炮火立即進行支援,一陣排炮轟擊上來後,只聽對講機裡的於樹昌叫道:“好打得好敵人一片一片的倒下去了,快加空爆彈,用空爆彈打”
一會兒,於樹昌又呼叫道:“快,再向右側窪部開炮,5號目標,用曲‘射’炮打”
“敵人回逃了,快沿2號、4號目標跟蹤‘射’擊,跟蹤‘射’擊”
“停放停放敵人逃走了,謝謝炮兵同志……”
於樹昌一次又一次的迅速給出座標和方位,調動着炮火消滅敵人,輕鬆的打垮敵人的進攻。當炮火過去後,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在被敵人兵力重重包圍的山腰上,忘了自己一個人在正斜面上與成千上萬的敵人周旋,竟在步話機裡快活的喊:“哈哈敵人被打得滾啦,都哇哇叫啦……”
這時的我說不出一番怎樣的心情,我想帶着部隊從側面襲擊那些還在不斷的往上進攻、衝鋒的僞軍人羣,但我卻知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爲這樣除了給部隊帶來傷亡外,不會有其它的結果。我也想問問於樹昌還有什麼要求,有什麼需要或是心願,但我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爲我知道,在這時候於樹昌是不會提什麼要求的
僞軍再次朝碉堡上紛涌了上來,這一回他們或許是豁出去了,一邊用炮彈轟擊着早已殘破不堪的碉堡,一邊頂着自己的炮彈就往上衝
在已方炮火還在轟炸的時候衝鋒,這種戰術對於蘇聯或是志願軍戰士的部隊或許比較常見,但對於聯合國軍卻是基本不採用的,因爲這不可避免的會產生一些誤傷。而這時僞軍卻突然做出了這樣的驚人之舉,讓我們也有些意外。
“82518251”炮兵觀察員在話筒中急喊。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三分,整整五分鐘話筒裡都沒有一點聲音。
炮聲停了下來,僞軍成片成片的朝碉堡圍了上去,有些僞軍甚至已經站在了於樹昌所在的碉堡上。戰士們紛紛低下了頭,我的腦袋嗡了一聲掏出了懷錶看了下時間,十六點十五分,我想記住這個時刻。
“天津2號,天津2號……”沒想到這時話筒裡又傳來於樹昌微弱的聲音。
炮兵觀察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回答了一聲:“8251,你……”
“我……我沒事”話筒中的於樹昌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1號,1號目標……”
“你說什麼?1號目標是你的碉堡”炮兵觀察員回答道。
“快呀敵人包圍了我的碉堡,快‘射’擊猛打打我的碉堡……”
“什麼?”炮兵觀察員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別管我,向我開炮”話筒裡傳來了於樹昌的喊聲:“同志們爲了勝利,對準我的碉堡,開炮向我開炮”
謹以本章向志願軍第23軍第73師第217團通信連1班戰士於樹昌致敬,他在金城戰役中指揮炮兵與敵人周旋,最後在敵人佔領了他的碉堡後,高喊着“向我開炮”,引導炮彈炸向自己的碉堡。他也就是電影《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