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軍敢死隊接二連三的對我軍陣地發起自殺式衝鋒,但每一次衝鋒都被戰士們乾淨利落的打了下去。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特別是僞軍敢死隊與我軍敢死隊之間互拼互殺,勇氣就更加重要,所以在僞軍敢死隊第一次被戰士們打了下去之後,我就知道僞軍想以敢死隊這種戰術佔領我們的高地是不可能的。
果然,有了第一次的失敗之後,僞軍敢死隊的衝鋒一次比一次弱,給我們的壓力也一回比一回小,再加上這種互相抱着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衝鋒的戰術,在山頂陣地上的志願軍明顯就佔了許多地理上的優勢,所以直到天‘色’入黑時僞軍敢死隊也沒有任何進展,最後只得無奈的放棄了衝鋒稍作休整。
僞軍在休整的時候並不願意讓我們好過,他們總是在部隊撤下去的時候馬上就把成片成片的炮彈打上了我軍陣地。他們這樣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對於被我們圍困難在包圍圈裡的他們來說,這些炮彈反正也帶不走,儘可能多的把這些炮彈打掉即可以讓他們減輕負擔,又可以避免炮彈被志願軍繳獲,還可以造成駐守585.2高地上的我們一定的傷亡,再不濟也可以讓我們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可以說是一舉數得……
在戰場上的敵對雙方,總是會盡一切的努力折磨對手讓對手難受這道理我雖是明白,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詛咒了一下僞軍:這些傢伙爲什麼就不能讓我們好好的休息幾分鐘呢?征戰了一整天的我,全身都被疲勞包圍着,特別是全身浸泡在粘乎乎的髒水和爛泥中,讓我非常的不舒服。
太久浸泡在水中使我全身都有些水腫,最明顯的就是雙腳,擠得那得解放鞋鼓鼓脹脹的,一腳踩下去就有一種要把鞋子撐開的感覺。同時雙手也起了一層層白‘色’的褶皺,特別是扣扳機的右手食指,由於長時間浸泡在手中和過於頻繁的扣動扳機的原因,皮‘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磨掉了一層,隱隱‘露’出了裡面的一段森森白骨。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在與僞軍作戰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些,那時我們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扣動扳機‘射’出子彈,盡一切努力把僞軍擋在我們的火力之外。而一旦僞軍退了下去並給了我們一點喘息的機會後,全身一放鬆下來,所有的飢渴、疲勞和疼痛就像瘟役一傳染了整支部隊。戰壕裡的戰士們幾乎是在僞軍撤下去的同一時間癱軟了下來,雖然肚子餓得咕咕叫並且乾糧帶裡就有炒麪,但卻沒有人願意動一下
雖說我也是個老兵,在之前的戰鬥中也經歷過不少艱苦的戰爭,比如連續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行軍,比如在坑道中承受美軍連續幾天不間斷的轟炸,再比如說在上甘嶺憑着坑道與敵人進行周旋……
但我卻覺得之前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沒有此時此刻這麼難熬,究其原因我覺得有兩點,首先是全身的浸泡在髒水中讓我很不爽,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人人都說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難忍受的,我現在總算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自己,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戰鬥就會結束了,可是另一個聲音又會躲在角落裡哭泣……我真有種想哭的感覺,真想在這轟鳴的炮聲中放聲大哭,大聲叫喊着:我就要撐不住了,乾脆給我個了斷吧
但我知道自己不可以這麼做,因爲我是個團長,我手下還有幾百號人。我想,他們此時也應該像我一樣在崩潰的邊緣,他們的眼睛正緊緊的盯着我並以爲我榜樣,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戰士們的信心和勇氣很有可能在這一瞬間就完全崩潰……
黑暗中有幾名戰士陸陸續續的沿着‘交’通壕冒着炮火跑了上來,他們應該是劉順義安排上來搶救傷員並替換過度疲勞的戰士的,但是因爲天黑和彼此都裹在爛泥中的原因,所以互相都沒認出對方。我在恍惚中只感覺到這幾名戰士的身影和動作十分熟悉,但卻沒有力氣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喊上一聲,就這麼看着他們從我面前走了過去
“崔團長是崔團長,崔團長在這……”
突然有一名戰士發現了我,一聲叫喊讓那幾名戰士紛紛回過頭來聚在我身邊,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是來找我的,接着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李平和、林雪和金秋蓮三個人。
金秋蓮也不管別人怎麼看,同時也不顧我會不會反對,拉過我的手反身一扯就把我背到背上,貓低了身子就往陣地下方跑。
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大膽而且略帶着點野蠻,想到什麼馬上就動手做。我相信林雪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心裡想的也會是這樣,但她的‘性’格卻讓她遲疑不決,於是就讓金秋蓮給搶了先。
也許是因爲金秋蓮做過很長一段時間衛生員的原因,對揹着傷員下陣地輕車熟路,不過一會兒就把我背進了一個防炮‘洞’裡。我注意到這個防炮‘洞’是新挖的,能容得下十幾個人,而且還用一排排的原木支撐着。煤油燈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坑道里的五、六名戰士,也像我一樣有氣無力的,其中還有一部份人受了傷,一看就知道是剛剛從戰場上讓人給揹回來的。幾名衛生員正在緊張的替他們清洗、包紮傷口……
我想,這個防炮‘洞’是在反斜面待命的戰士們將坑道加固起來用於容納傷員的地方,看來在我們與僞軍敢死隊作戰的時候,他們也沒有閒着。
只是……我很快就想到,這防炮‘洞’現在可是一個十分寶貴的地方。僞軍的炮彈在外面‘亂’炸一通,而構築起這個防炮‘洞’的戰士卻寧願在外面挨炸,也要把這個可以說是一寸地就是一條生命的防炮‘洞’讓給剛從前線上下來的我們
人啊往往會在生死存亡的時候纔會顯‘露’出他的本‘性’。在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人平時稱兄道弟,但在生死關頭的時候卻毫不猶豫的在兄弟背後捅上一刀。可是在這時候,我感受到的卻是志願軍戰士互相之間的禮讓。
這是怎樣的一種禮讓啊是寧願讓自己處在危險之中,而要讓別人更多一分生存機會的禮讓這種禮讓又有多少人能做得到呢?即使是親兄弟也未必能做得到但志願軍戰士們卻做到了,而且不只是一個兩個
我撐直了身子想要坐起來,金秋蓮一把按住我不悅的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沒有受傷”我於心不忍的回答道:“把地方讓給受傷的同志吧”
“還說沒受傷,看你累的那個樣……”金秋蓮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哽咽起來,別過臉去自顧自的檢查我的身體。
“團長”李平和與林雪掀開了防炮‘洞’的黑布跟了進來。李平和急切的把目光轉向金秋蓮問道:“情況怎麼樣?沒受傷吧”
金秋蓮搖了搖頭,一邊麻利的把水壺往我嘴裡遞,一邊回答道:“跟其它同志一樣,餓的、累的”
接着舉起了我右手的食指,朝李平和揚了下頭,說道:“還有這個……”
李平和看着我那已‘露’出白骨的食指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的就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跟在他身後不說話的林雪。
和別人一樣,林雪也是全身髒兮兮的臉上到處都污漬,只是我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對我的關心,以及恐懼、慌‘亂’和無力。
這不能怪她,做爲一名剛上戰場不久的新兵,還沒打過多少戰就要經歷這樣艱辛的場面,我想不管是誰都會怕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女’的,而且還是一名高幹子弟。
我裝作輕鬆的朝她笑了一下,想讓她不要爲我擔心。可是這一笑不打緊,林雪看着我的樣子沒來由的心中一酸,兩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了下來。
正在爲我包紮傷口的金秋蓮手上的動作明顯的停滯了一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林雪。林雪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擦了擦眼眼淚望向我們,眼神中帶着些不自然。李平和推了推眼鏡,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防炮‘洞’裡的氣氛一時尷尬異常,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嗯哼”李平和用一聲咳嗽打破了沉默,對林雪說道:“雪妹,去給團長調些炒麪來”
“唔哦……”林雪應了聲,低下頭從角落取來了一個牙杯倒水,只是似乎心思完全沒在手裡動作上,以至於炒麪都灑出來了好多。
“好了”金秋蓮將我的手指包紮好後,看了看其它地方沒什麼大問題,就偷偷的在我屁股上狠狠的揪了一把,只疼得我呲牙裂嘴的卻又不敢叫出聲來,只能用目光表示抗議。沒想到金秋蓮卻“哼”的一聲揚起了頭,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似乎是在向我示威。
在這種情形下捅破了這張紙,倒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不過說實話,這時的我卻不怎麼在乎她們互相知道這件事,在這生生死死的戰場上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哪裡還會在乎這些感情問題呢所以就算這時候她們兩人都不理我,我也會一笑了之。
只有在這種朝不保夕連自己能否活着都無法確定的時候,纔會真正明白生命是最重要的,所以這時的我真的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因爲愛情的失敗而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這樣的行爲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我們歷盡了千辛萬苦、盡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捍衛祖國千千萬萬的百姓的生命,可是他們卻因爲一個簡單的理由就輕易的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團長”林雪將調好的炒麪遞到了我的面前,眼睛偷偷的望了我一眼就低下了頭去。
我剛要伸出手去接,卻被金秋蓮一把搶過,一邊大方的舀了一勺到我嘴裡一邊關心的說道:“你手指受傷了,還是我來餵你吧慢點吃……”
“還是……我自己來吧”看着漲紅了臉似乎受盡了委屈的林雪,我於心不忍的瞪了金秋蓮一眼,就搶過牙杯狼吞虎嚥起來。
半杯的炒麪下肚,我感覺到身上的力量也跟着一點一點的恢復過來。只是我有個壞習慣,就是往往吃飽了就會想睡,再加上又是一天多的時間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一直都緊崩着一根神經與敵人作戰。這時吃飽喝足了,要命的疲倦就像是勢不可擋的千軍萬馬一般襲上了眉頭,眼皮沉重得就像粘住了一樣,連牙杯都沒來得急放下就模模糊糊的睡了過去……
“團長團長……”‘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我,猛地就驚醒了,伸手就抓起了身邊的步槍要往外走。
“團長,團長”身旁的幾個人趕忙七手八腳的攔住了我:“現在不是出去拼命的時候,要你想想辦法做個決定”
“什麼?什麼想辦法?”看着身旁的劉順義、李平和與李國強等幾個人,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忙問了聲:“什麼情況?是不是敵人打上來了?”
“暫時還沒有”劉順義報告道:“不過觀察員發現敵人從我們側翼繞到反斜面集結,也許是想從後面包抄,企圖三面夾擊一舉拿下我們的陣地”
我搖晃了下腦袋好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看着劉順義在我面前攤開的地圖問了聲:“我睡了多久了?”
“十幾分鍾……”李平和帶着些歉意回答道:“因爲有緊急情況,所以……”
“嗯”我點了點頭打斷了李平和的話問道:“僞軍部隊在哪裡集結”
“在這,還有這……每處大慨都有兩個連隊,而且兵力還在增加”劉順義指着地圖上的幾個地點說道:“僞軍的行動很隱秘,他們即不打照明彈也不開探照燈,在朝我軍陣地炮擊的同時偷偷佈置兵力。如果不是我事先安排幾名裝備有夜視儀的神槍手在各處觀察,還發現不了他們的動作”
“嗯”看着劉順義在地圖上標出的幾個地點我不由皺了皺眉頭。之前我只想着僞軍不擅長夜戰,但是沒想到僞軍在這種情況下卻是不得不戰,而且他們似乎還找到了夜戰的優點。那就是可以趁着黑夜輕鬆的繞過我軍對側翼小路的火力封鎖而來到我們的反斜面。
585.2高地左翼有一條小路,右翼就是華川至金城的公路,如果是在白天,這兩條路都在我軍火力的封鎖之下。特別是那條僅容兩、三個人並排而過的小路,我軍似乎只需要在山頂陣地上架起兩條機槍就可以將敵人阻隔在小路以北。
但是……天黑的時候就是另一番光景了。我們沒有辦法像美軍那樣用不間斷的炮火來封鎖道路,同時也沒有那麼多照明彈使這兩條道路始終處於明亮狀態之下。於是問題就出現了,我們無法在夜裡對這兩條道路實施封鎖,使僞軍能夠輕易的繞到我們的反斜面,甚至從華川路口逃走
當然,我相信僞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逃走的585.2高地還有我們手裡,大軍要逃走的話那可是排成一條前後都不見尾的長隊,我們隨便朝山腳下打幾發炮彈掃一陣機槍都會讓他們受不了
他們的目的很明顯,就是像劉順義說的那樣,派突擊隊繞到我們身後,企圖通過幾面圍攻拔掉我們這枚釘子
僞軍的策略顯然是十分正確的,反斜面一直都是我軍防守的弱點。這一面因爲地勢低雨水倒灌的原因很難構築起像樣的防禦工事,就連戰壕也只能挖一個小溝那樣的。更重要的還是我軍炮兵陣地在北面,以反斜面的作戰原理,我軍炮兵很難對反斜面進攻上來的僞軍構成有效打擊……
“二十兵團的同志在什麼位置?”我悶聲問着,現在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在這”劉順義指着地圖說道:“離我們還有八公里,又下雨了,再加上僞軍沿路阻截,所以前進速度很慢”
“我們還有多少同志可以戰鬥?”我又問了聲。
劉順義低下了頭,沉重的說道:“戰士們傷亡很大,只剩下三百多人了但是戰士們的作戰意志很強”
這就是志願軍一支兩千多人的部隊打得只剩下三百多人還沒有崩潰,而且還能堅守陣地,這對聯合國軍來說幾乎就是無法想像的。因爲以美軍的標準,一支部隊如果死傷過半的話就可以說是喪失了戰鬥力。如果按這個標準,我們這支部隊早就該解散了纔對,可是我們卻依然堅守在這裡而且沒有一個人提起“突圍”……
但是很明顯,我們現在的形勢不容樂觀,圍困着我們的僞軍,每一面都有差不多一個營的兵力。可以說他們每一面都有能力拿下我們的陣地,我們能頂得住他們的圍攻嗎?還是應該不顧一切的帶着戰士們突圍呢?我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