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果然應景,既然是清明時節,自會有雨露爲襯。剛剛還是陽光明媚,這麼一會竟然就飄起了絲絲細雨。小舟打着一把淡綠色的紙傘,提着籃子,點着腳尖蹦蹦跳跳的行走在湘然城南偏僻的小路上。
如今已是初夏,淺草悽悽,柳枝低垂,一派翠綠盎然的生機。
清明節在這裡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紅蓮節”。相傳有個女子,她的丈夫去世之後,她一直苦苦思念着亡夫,就種植紅蓮,以紅蓮爲橋,歷盡艱辛,終於在五月二十這一日搭通了一條通往黃泉的路。地藏菩薩感念她的癡心,同意每年五月二十這一日以地獄紅蓮爲橋,讓死去的親人還陽去和他們的家人團聚,紅蓮節就此得名。
小舟的籃子裡放着紙錢香燭,還有兩把絹制的紅蓮花,拂開一片茂密的柳林,那隻坐落在湖心處,白石翠頂的亭子就已經在望了。
僱了一艘小船,年邁的船公披着蓑衣,吆喝了一聲,撐開槁,小船就顫巍巍的離了岸,向着湖心劃去。
小舟坐在船頭,只見那座亭子掩映在一片翠綠荷葉之中,白石如白蓮,翠頂如青竹,別樣的悠然雅緻。她嘴裡叼着一根柳枝條,含含糊糊的說:“小白奕,我又來看你來了。”
是的,對面那座亭子,就是朝廷爲白氏一家修建的,起了一個和這絕美的風景很不搭調的名字——忠烈白祠。
白家原本只是當地的一戶商家。家中小康,子嗣衆多,也頗有些家財,在湘陽當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然而八年前,他們家卻因爲小兒子白奕被捲入皇儲失蹤一案,滿門獲罪。男子全部斬首,女子十四歲以上的絞死,餘者充爲官奴。一時間,成爲湘陽這個小地方最大的血案。
然而,一年之後,皇儲夏諸嬰返回天逐帝都,卻說當年是因爲都統馮錫遙臨陣脫逃才使他陷入險境,全軍之中,唯有白奕一人不肯離去,一路護送,最終也是爲了救他而死。
一時間,罪犯成了功臣,冤案得到昭雪,由京都到州府衙門,各種封賞源源不斷的流往湘陽,修碑立傳,忙得不亦樂乎。言官們大上贊表,說大華民心所向,說皇帝威武聖德,說天下太平賢良皆思報君恩,連低賤的商賈之家也能出忠勇聖傑。百姓們也是拍手稱快,冤屈昭雪,忠良正名,那都是新君仁慈的體現。
然而,那些終究是活着的人的體面,如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親戚,住進了富麗堂皇的白家新宅。獨留下這座冷冰冰的亭子和石碑,來紀念那一家早已死去的人們。
小舟知道白奕,當時也聽到他和夏諸嬰多次提及蘇水鏡的名字,再加上那個臭屁的小孩多次炫耀他有錢的後臺。聯繫起後來白家陰差陽錯被滿門抄斬故事,如果這還猜不到當年那兩個人是什麼身份,那小舟真的就可以跳河自盡了。
不管怎麼說,到底是來這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個人,小舟對白奕夏諸嬰兩人,總是有着一種莫名的情感。畢竟他們是唯一能夠證明李貓兒曾經確確實實的生活過存在過的人,雖然如今很多時候,就連她自己都快把李貓兒給忘記了。
哎!
一時間,小舟的心裡充滿了別樣沉重的惆悵之情。她託着下巴倚在船頭,眯着眼睛望着湯湯湖水和連天碧葉發着呆,不知不覺,湖面蕩起的細細雨絲和濃濃白霧就模糊了她的視線,綠紙傘遮在頭上,卻遮不住迎面而來的濃霧。風從湖面吹來,揚起小舟鬢角的髮絲,她伸出嫩白的小手,將頭髮別在耳後,放手之時,一陣風突然吹來,一個沒拿穩,手上的紙傘就好似振翅的蝴蝶,唰的一聲就遠遠的飛去。
小舟一驚,伸手去夠卻已經遲了,只見那隻紙傘在湖面上來回的飄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淺淺波紋。沒幾下,就已經離船好遠了。
“小姑娘,要不要去撿?”
厚道的老船公笑呵呵的在後面問,小舟隨手摺了一隻大荷葉遮在頭頂,很有禮貌的甜甜說道:“不用啦,謝謝公公。”
就在這時,迎面卻忽來一頁扁舟,和小舟的船擦肩而過。連天的荷葉遮住了大半個船身,小舟遠遠的看去,只見那頁小船上,有一隻同樣小巧嫩白的手,撿起了她掉下的那隻紙傘。
荷葉遮住了那人的頭臉和身形,只露出那把翠綠的傘,像是一隻綠色的蝴蝶,輕飄飄的懸於湖面之上,就這樣與她漸漸遠去。
小舟一時間有些發呆,愣愣的望着,只見那隻小船駛出了茂密的荷叢,卻因去的遠了,而被湖面上的濃霧籠罩,只能看到一頁輕巧的小船,有着烏色的船篷,船公似乎很年輕,有力的撐着槳,每一下都能劃的好遠。一把翠綠的紙傘遮在船頭,下面是一個淡白色的影子,掩映在霧氣濛濛的湖光山色裡,像是一幅淡遠的水墨畫。
“那是什麼人?”
她不自覺的就問出了這樣的話,只覺得那個畫面真美,連她這樣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給勾起了幾分飄渺的心緒。
“不知道,八成是哪家公子出遊吧。那艘船,用的可是上等的黃花梨。”
船公笑笑答道。
就在這時,船身突然微微一震,老船公笑道:“好咧,到了!”
小舟精神一震,笑眯眯的上了湖心的小島,回頭對老船公說道:“公公,你兩個時辰後能來接我嗎?”
“丫頭,老漢這就要回家了,不過沒事,今兒是紅蓮節,待會島上的人就能多起來,船公也多,一定有船的。”
小舟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公公再見。”
船公笑道:“真是個好心眼的丫頭。”
小舟提着籃子上了岸,遠遠地,還能聽到老船公爽朗的笑聲。
之前說兩個時辰,並非是小舟要貪玩賞景,而是這座島遠遠地看着小,實際上佔地很廣。從岸邊走到中央的亭子,要走上很久。沒了傘,小舟索性就頂着雨走,反正這雨也不大,打在臉上像是細細的牛毛,有點癢癢,卻很舒服。
小島上開滿了桃花,因爲瀚陽地理位置偏西,天氣並不如南宛等地溫暖。如今已然五月,桃花卻剛剛盛開,小舟穿花拂柳,老馬識途的向着湖心亭子而去。終於,只見一座白石爲柱,青玉爲頂的修瘦長亭,突然躍入眼簾,在一片桃花之中,顯得清雅幽孤,卓爾不羣。
踩着以細小的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小舟緩緩的走進那座亭子。毫不意外的,已是香燭林立,紅蓮遍插,一陣風吹來,銅盆內如黑蝶起舞,遍地紙灰。
看來,湘然百姓的素質還是不錯的,對於忠臣烈士,也是知道尊重的。
小舟放下籃子,將裡面的東西一一拿出。因爲最近發了筆小財,所以她今天帶來的紅蓮與以往略略有些不同,不是紙糊的,而是以上等紅絹編制,做的栩栩如生不說,還不怕雨水。小舟走到柱子旁邊,扯住絹花的花莖,一左一右的綁在柱子上,剛剛綁完,略略一擡頭,卻見比她稍高的地方,也綁了兩隻同樣的蓮花,花瓣隨風而舞,看起來十分飄逸好看。
小舟笑眯眯的看了一會,然後就走到石碑旁,蹲了下來,開始點火燒紙錢。
火焰靜靜的燃起,吞噬掉那些白色的祭品。她蹲在那,小小的一團,粉嫩的臉頰被火烤的紅紅的,拿着一隻小木棍,一邊撥着紙錢,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
“小白奕,我又來看你了。”
“你看我多善良,你都把我害死了,又把我辛辛苦苦搶來的軍火埋進了雪山裡,我還每年都來給你上墳。你若是在天有靈,就保佑保佑我發大財,賺大錢,出大名,做大官。再保佑我早點長高個,胸要大大的,屁股要翹翹的,腰要細細的,臉蛋要美美的,腿要長長的。再保佑我再好永遠不死,死了還能穿,穿了重新活,活就活的好,死了繼續穿,下次最好再穿回去,我還有好多的銀行卡沒刷呢,還有那兩隻一直瘋長的股票,還有遍佈世界各地的幾十處房產,我真是不甘心啊……”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升起來了,可是雨卻沒有停,陽光都是剔透的清澈,灑在帶着雨珠的桃花上,反射着清雅的光芒。桃園深處的亭子裡,一個小孩正蹲在那絮絮叨叨的說話,天上飛過兩隻黃鸝,嘰嘰喳喳的叫着,那年初夏,陽光溫暖,粉桃如畫,碧波幽湖,十里清荷,美的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光影深淺不一,滿地粉白色的花瓣鋪灑,一隻月白色的靴子,靜靜的踏入了這一片靜靜的恬淡。
亭子裡的小舟聽到了那聲細碎的足音,她頓時回過頭來,目光穿透雨絲,看到了那張翠綠紙傘之下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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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的穿越帶古董花瓶,不投的帶54手槍。【注】穿越地點:3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