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西涼的反撲並沒有想象中的強烈,除了幾筆買賣受到小小制約之外,並沒有傷筋動骨的經濟損失。小舟知道,這只是因爲西涼方面並未將自己當做對手,在葉氏這隻實力雄厚橫行百年的經濟怪獸面前,她宋小舟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粒沙,便是蹦的再高,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來。
而她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被人瞧不起的機會。
今天是湘然城兵馬校尉孟堯母親的八十大壽,一大清早,小舟就去了錢掌櫃的府上,想要邀請晏狄與她共同赴宴。
晏氏在大越的勢力,就如同大華的葉氏,只可惜類似這種以經濟挾制國家機器的豪門望族,在外面往往不顯山不漏水。只要他們不發難,就很少有人能夠注意到他們的力量。
而很顯然,湘然城裡有這份遠見的人並不多。在大多數人眼中,一個富豪之家的少爺公子,還不如一個地方縣令的小舅子牛叉。再加上湘然地處瀚陽軍省,和大越隔了十萬八千里,所以,即便是知道了大越晏氏的公子到了湘然,錢掌櫃的府邸仍舊是一片安靜,無人登門踏足。
走進院子的時候,遠遠的就聽到一陣箏聲,清脆悠遠,嫋嫋幽幽。小舟穿着一身寶藍色錦袍,脖子上掛着一個金項圈,額頭上戴着金抹額,腰間掛着十多串金光燦燦的鑰匙串。一身金碧輝煌,珠光寶氣,讓人看着就晃眼睛。也難爲她,如此豔俗的裝扮,她卻偏偏能穿出幾分美態來,蹬着小靴子,踩在清晨的積雪上,叮叮噹噹的就往後院走去。
一處開放式的水閣裡,四面都是通透的玻璃,擦得光潔明亮,幾縷輕紗掛在玻璃外面,風一吹,就輕飄飄的飛起。四面的湖水都已經凍結成冰,上面鋪滿了白茫茫的雪,兩座白玉石橋橫在上面,就像是水晶雕刻的瓊臺。一名白衫女子坐在玻璃籠罩的水閣裡,於檀黑烏木的地板上撫琴,身下鋪着一張黑色的墨貂皮毛,琴絃烏色,越發襯得她的一雙手白皙如玉。
而晏狄則是穿了一身鬆綠色的緩袍,就那麼閉着眼睛躺在地上,頭枕着女子的腿。墨發半系,傾瀉於地,曲起一條腿,貌似正陶醉於琴音之中。
小舟遠遠的站在橋上,向水閣裡看去,清晨的陽光很暖,透過玻璃照在晏狄的臉上,越發顯得這個男人貌美如妖,就算閉着眼睛,眼角的弧度都有邪魅的光芒。
“叮——”
琴聲斷絕,餘音嫋嫋,因爲晏狄枕着她的腿,白衣女子不敢起身,只得遠遠的對着小舟頷首行禮,然後伸手招呼她進去。
剛一開打門,一股散發着幽香的熱浪就撲面而來。有小侍女走上前來,爲小舟脫下外面的披風,她脫下鞋子,穿着白色的襪子,踏在地板上,徑直走到晏狄身前坐下,笑着說道:“七少爺好興致啊!”
晏狄睜開眼睛,卻並沒有起身,而是翻身朝着小舟側臥,一手撐着頭,眼睛一彎,笑着說道:“湘然的陽光很好,很適合睡覺。”
小舟調皮的一伸舌頭,笑着說:“大老遠來的,總不能總是貓在家裡睡覺。”
不同於小舟這樣的土財主,晏狄是個真貴族,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濃濃的貴氣。小舟正想開口請他同去赴今晚的酒宴,他卻騰的一下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小舟的手,就說到:“走,出城去。”
小舟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忙着爬起身,追了兩步問道:“七少爺,這大冷的天,你要出城幹嘛?”
誰知晏狄卻並沒有回她的話,而是低下頭,看着她那雙怎麼看怎麼有點閨秀氣質的小腳,嘴角掛着一絲邪魅的笑,問道:“聽說你少時裝扮過女子,果然,就連這雙腳,都有點脂粉氣。”
小舟卻並不驚慌,踢起一隻小腳在晏狄的身前晃,笑眯眯的說:“我就是男生女相,天生麗質,哈哈,羨慕吧?”說罷,還衝着他拋了個媚眼。
周圍的小丫鬟們通通低頭偷笑,晏狄卻是淡笑一聲,然後轉過身就往外走。小舟急忙追在後面問道:“我說大少爺,你還沒跟我說要出城幹嘛呢?”
“獵狐。”
晏狄淡淡的說道,小舟小眉毛一皺,獵狐?那是一時半會能獵到的嗎?她撅着嘴說道:“可是晚上孟大人家還有晚宴。”
晏狄隨口說道:“不理他。”
不理他?
小舟鬱悶的翻了個白眼,你大少爺能不理,我可是還要在這湘然城裡混的。
就這麼一會,晏狄已經穿好大衣靴子走出去了,她連忙跟在後面,腰間的鑰匙叮叮噹噹,響的清脆。
獵狐可是個技術活,就憑晏少爺和宋小舟這兩個半吊子,可沒什麼獵到的希望。小舟忙吩咐人找了幾個獵手,人還沒到齊,那邊的晏狄已經上了馬,一幅準備就緒,整裝待發的模樣。
小舟縮在馬車裡,探出腦袋瞅着他,一雙眼睛色迷迷的欣賞帥哥,深以爲自己這次簡直明智極了,不但有錢賺,還有美男相陪。
晏狄卻是微微皺眉道:“你不會騎馬?”
“會呀。”
“那你怎麼不騎馬?”
小舟理所當然的說道:“騎馬硌屁股,還冷。”
聽到他的解釋,晏狄不由得一愣,大華尚武輕文,武風強盛,一般貴族子弟出門無不策馬而行,少有乘坐馬車的,不想這位卻是個異數。他問道:“野外茫茫雪原,馬車怎麼行走?”
小舟胸有成足的一擺手,很豪氣的說:“放心吧,出城我就換上雪爬犁。”
果然,到了城門口,已經有十多條狗在那等着。見了小舟一個個親熱的往前擠,嗷嗷叫個不停。小舟挨個摸了一遍,然後上了爬犁,在前後十餘匹馬兒的簇擁下,對着晏狄笑道:“七少爺,咱們比一比腳力吧。”
說罷,還沒待晏狄答應,已經十分不講規矩的吆喝一聲,坐着爬犁就跑了出去。
十幾騎馬兒呼嘯而行,風在耳邊呼呼的吹,小舟的狗狗們不負衆望,跑的飛快,連晏狄的千里良駒都甩的遠遠的。她得意的回頭大笑,模樣張狂的很。
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樣子,晏狄不由得有幾分遐思。想起今晨錢掌櫃的一番話:這人孩子心性,縱然有幾分靈巧,心思活絡,眼光獨到,但是到底失之沉穩,輕率冒失了些。
失之沉穩?輕率冒進?這些,不都是父親看中的?
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一個白手起家,以弱冠之年打下如此基業,連父親都不得不矚目的神童,真的僅僅如此?
他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好在,他還有些時間,可以讓他好好查看。
這世上,不如意的事總是十有八九,就比如現在,剛到了嵐溪山下的老林子,就見一夥貴介公子在下人的簇擁下彎弓搭箭的,正在林間打獵。爲首的,還正是宋小舟瞪眼看不上的死對頭,東城宋家的小兒子宋仁杰。
原本這湘然城只有一個宋家,自從小舟一家在商業街漸漸發跡之後,才被人稱之爲東城宋家和西城宋家。而這兩家,還是有那麼些不菲的親戚關係。
如今東城宋家的家主宋離圖,是小舟父親宋離泉同父異母的哥哥。宋離泉乃是他父親酒醉之後,和一名丫鬟所生,就因爲這個低賤的出身,以至於他直到十六歲授冠,都未曾進入族譜祠堂。不過儘管這樣,宋家還是默默的承認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他父親縱然不喜歡他的母親,對他倒也算和顏悅色。但是在他十六歲那年,宋父卻突然中風,不出幾天,就急病去世了。
他死了不要緊,可害苦了宋離泉。母子二人被人掃地出門,身無分文的流落街頭。好在他們的粗使丫鬟善心,偷偷的接濟他們,更爲他們找了住處。後來,宋離泉就娶了這名丫鬟,也就是小舟的母親,搬到了鄉下,遠離了湘然城。
如今小舟如異軍突起,在湘然漸漸有了一席之地,可以想象東城的本家會有多惱火。而那位同在軍學讀書的宋仁杰少爺,更是對宋小舟宋青野兩人恨的牙根癢癢。
活了兩世,宋小舟在某些方面仍舊同李貓兒保持着驚人的一致。面對某些她縱然厭惡但卻沒有力量抗衡的人物,她忍得,順得,奉承得,溜鬚得,卑躬屈膝得,奴顏媚骨得,但是面對某些她非常厭惡並且有能力痛揍的人物,她的態度往往只有一種,那就是去你媽的。
所以看到宋仁杰的第一眼,縱然對方還沒來得及對她橫眉怒目冷嘲熱諷,她已經先下手爲強的解開了一條狗的脖套,伏在狗狗的耳邊,指着宋仁杰說道:“大寶兒,去,咬他。”
然後,可憐的宋少爺,就這樣沒招誰沒惹誰的眼睜睜看着一條大狗從天而降,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腿。胯下馬兒頓時受驚,他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就四仰八叉的從馬上大頭朝下的栽了下來。
“鄉巴佬!你幹什麼?”
宋仁杰頂着滿頭的樹枝積雪,狼狽不堪的站起身來,怒氣衝衝的就往這邊走,可是還沒走上幾步,小舟身前的狗羣們就開始狂吠,嚇得他只得遠遠的站着,大聲叫道。
小舟轉過頭,很陽光,很溫暖,很溫柔無害的笑了一笑,然後說道:“我的狗熱情,每次看到夥伴都這麼打招呼,不好意思哦,嚇着你了。沒事,我讓大寶兒給你賠禮道歉。”
說完,低頭對那狗說道:“大寶兒,快跟宋小少爺說對不起。”
大寶兒似乎能聽懂人言,見她一指,就向宋仁杰走去。宋仁杰看見那狗森冷冷的牙就害怕,哪敢讓他靠近,連忙殺豬一般的喊道:“別過來!滾!別過來!”
“真是沒有禮貌。”
小舟吧嗒着嘴,摸着狗兒的頭,說道:“宋小少爺,我待會要把我的狗散開,若是咬着你,我可不管了啊。”
倒黴的宋仁杰氣的眼睛發紅,好不容易想要出城散散心,這下子興致全都沒了。他惡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然後說道:“鄉巴佬,咱們走着瞧!”
說罷,爬上馬背,帶着下人就往回城的方向而去。
小舟卻揮舞着小手在後面親熱的叫道:“回見!回見!路上慢走!”
一行人就這麼風風火火的去了,小舟得意的吹着口哨,樂滋滋的回頭對晏狄說道:“好啦,可以打獵了。”
“這麼鬧騰,別說狐狸,就是烏龜也早就跑了。”
小舟笑呵呵說道:“那就進山去,嵐溪山這麼大,總會有狐狸給你抓。”
晏狄想了想,突然從馬上跳下來,坐到了小舟的身後,說道:“走,進山去。”
小舟微微一愣,有些彆扭的扭了扭身子,回頭說:“你不是說不坐爬犁嗎?”
晏狄低頭看了她一眼,眼波如水,脣如硃砂,眼角還有一顆淡淡的淚痣,突然說道:“你說得對,騎馬硌屁股。”
媽的媽的,果然是個妖孽!
小舟被他瞅了一眼,差點沒神魂顛倒的湊上去親他一口。
真是極品啊,皮膚這麼白,卻不是一般小白臉的那種白,而是光潔如白玉一般,鼻樑高挺,嘴脣微薄卻丹紅,尤其是一雙眼睛,墨黑深邃,眼形狹長,橫看豎看皆是風情。小舟很丟人的吞了口口水,可憐巴巴的喃喃說:“七少爺,雖然我沒有斷袖之癖,但是你也不能這樣勾引我呀。”
晏狄聞言哈哈一笑,一甩小舟手裡的鞭子,狗狗們就猛的向前竄去。
這爬犁本就不大,因爲要出城打獵,也沒有棚子,坐兩個人本就有點擠了。現在這樣突然加速,小舟坐在前面頓時就向後倒去,一下子就倒進了晏狄的懷裡。
一時間,小舟不由自主的暈乎起來,想起了貴妃醉酒裡那一出依依呀呀的唱腔,醉在君王懷,啥啥啥啥啥,後面的她不記得了。
哎,看着晏美人曲起兩條腿,很豪邁的坐在那揮舞着鞭子吆喝着,自己的小心肝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
這個姿勢,好銷魂呢!
她美滋滋的微微往後擠了擠,靠在晏狄的懷裡,咧着嘴一樂,南腔北調的唱道:“馬兒,你快點跑呦快點跑……”
寒風凌厲,可是突然間,怎麼就不冷了呢?
某人偷偷一笑,哈哈,我又佔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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