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胡鬧。”
夏諸嬰先入爲主,此刻再看,自然不會被她迷惑。知道她是女兒身,還這樣戲弄烈紅桑,難怪要說她胡鬧。
小舟一笑,覺得這個夏諸嬰雖然如今性格弱了點,但是比小時候可愛多了,笑着說道:“誰叫她欺負你。”
她這話說得自然而然,好像她是夏諸嬰什麼人一樣。夏諸嬰聽了微微一愣,眼眸中神采一瞬間有些凝固,可是下一秒,他及時的隱藏情緒,說道:“你要小心些,烈紅桑不是肯輕易吃虧的人。”
深山裡突然傳來一陣清幽悠遠的鐘鳴聲,太陽就要落山了,天邊的火燒雲映紅了半邊天幕,遍山白雪披紅,如雲霞濃霧。
夏諸嬰看了眼大國寺的青牆碧瓦,回身說道:“我要回去了。”
小舟點了點頭,說道:“今天多謝你。”
她說的謝,自然是起初爬上圍牆的那一次,還有後來在方子晏面前替她解圍的那一次。
夏諸嬰也不在意,只是說道:“路上滑,下山小心些。”
說罷,轉身就去了山門。幾名屬下急忙跟上,只是看那身形步法,也不知道是在保護還是在監視。
也難怪他性情大變,任誰自小面對這樣的生活環境,都會改變吧。或許,他的改變只是外在的掩飾,裡面還是那個精於算計的小男孩。
不知道那個青島啤酒的拉環他還在不在?
小舟淡笑着一搖頭,這條大腿雖然又粗又壯,可是危機太大,搞不好哪天就被奸黨分子給斬斷了,暫時還是別去抱了,免得惹禍上身。
不過畢竟是自己當年費盡心思才救下來的小孩,爲了他,自己和白奕全都死翹翹了。雖然說她不是自願的,白奕也未必多樂意爲國獻身,但是好歹也算是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續,怎麼也不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負。
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續?
看看這新奇的想法,不知道若是白奕有知,會作何感想?
好打抱不平的好漢宋小舟吹着口哨往山下走,然而還沒走多遠,一張討厭的臉,就這麼躍進了視線之中。
方子晏陰晴不定的站在路中央,身後跟着一羣黑衣護衛,斜着眼睛很輕蔑的打量着她,聲音微微上揚着說道:“怎麼?這樣就想走?”
小舟卻頓時後退一步,謹慎的說道:“幹嘛幹嘛?要打劫嗎?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要色便隨。”
“牙尖嘴利。”
方子晏好似懶得再和她多說,對身旁的人招手道:“拿下。”
“喂喂喂!幹什麼?強搶良家少男是犯法的!”
小舟轉身就往上跑,那些侍衛自然不是吃素的,幾下就將她圍在中間。她吊兒郎當的昂着頭,撅着嘴比比劃劃的說道:“你們一個個的,有種的把名字撂在這,看我以後不收拾你們!”
很可惜,這麼硬氣的話卻沒人捧場,知道她貌似會些武藝,衆人緩緩的拔出刀來,竟似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喂!你們拔刀幹什麼?大家都是斯文人,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眼看着最前面的一個人就快要猙獰着獠牙撲上來了,小舟終於破了功,扯着嗓子喊道:“李錚李錚!你不管我啦?你再不出來我就被這小子活吞啦!”
方子晏眉頭一皺,轉過頭去,卻見石階拐彎的那片樹林間,果然有一道白影閃過。然後很快的,李錚帶着方潛,還有幾名下人,緩緩的自石階之上走了過來。
方子晏自然早就已經探的李錚在湘然的這段日子,和這小妖女是什麼關係,當下冷冷哼道:“李錚,你要管我的事嗎?”
“你暫時不能動她。”
李錚淡淡說道,目光如深海,靜靜的擡起頭。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蒼白的肌膚上,竟有一種妖豔的美來。
“理由?”
“很快你就會知道。”
方子晏眉心輕蹙:“我若是不答應呢。”
李錚卻好像完全沒感覺到對方話語裡的敵意,仍舊不慌不忙的往前走,最後走到宋小舟身前,牢牢的站定,回過頭來:“我不會讓你那樣做的。”
“對!李錚,你真爺們!揍他!”
小舟站在李錚身後,踮着腳趴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他對着方子晏揮舞着拳頭,一幅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候府的人已經上山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父親也許就要來了。”
方子晏眉頭緊鎖,面容陰鬱,冷冷的看着李錚和宋小舟,終於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小舟一愣,在後面叫道:“就這麼走了?連句狠話都不撂?”
李錚卻回過頭來,目光靜靜的在她身上轉了一圈,他的神情散淡平和,可是聲音氣度,卻總是有一種澎湃浩大凌烈高華之氣:“別再惹事生非。”
他只是淡淡的說一句,然後轉身就往山下走。
小舟忙追上前來,攔在他面前,說道:“喂!不怪我呀,我只是隨便出門走走,誰知道會這麼倒黴遇上那個變態?”
“既然知道自己很倒黴,那就少出屋子。”
他就這麼冷冰冰的說了一句,轉身就繞過她,繼續往下走。方子晏等人走的極快,想來很是顧忌李錚的父親,害怕他真的前來尋他,只是這麼一會就已經沒了蹤影。
小舟若有所思的看着消失了的方子晏,又看着淡定從容的李錚,再聯想起溫潤平和夏諸嬰,一張細密的關係網頓時又在她的腦海裡編織了起來。自幼便留心的情報,重重複雜的關係,各種奇怪的人脈,她靜靜的站在那,彙總、分析、研究、推演,終於,仍舊是凝固在了那個一直困擾着她的死結上。
看來,若是不查清楚這件事,她永遠也無法窺探真相。
她靜靜一笑,舒展的氣度極爲從容,哪裡還有一絲一毫胡鬧任性的模樣。太陽已經落山了,天地間都是灰濛濛的。她一抖衣袍,負手於後,笑吟吟的一步一步往下走。走起來的步子,竟比李錚還要沉穩,還要淡定平和。
返回宅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剛一踏進院子,就見蕭鐵的書房仍舊亮着燈,男子清瘦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冷月映照之下,別有一番氣度風華。
她一走走了這麼久,也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就算再胡鬧,再不羈,也是不應該讓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擔心的。這一點,是宋小舟的原則。
正想去粉飾幾句太平,求得蕭鐵大公子原諒。一個人卻突然蹦了出來,莫言愁眉苦臉的看着她,無奈的說道:“我說老闆,你怎麼纔回來啊?”
“我又不是你爹孃,等我幹嘛?”
小舟一邊說着一邊往蕭鐵的房間走去,莫言卻說道:“你忘了吧,你不是吩咐我把他抓來嗎?”
小舟聞言頓時停下身來,轉過身微微一笑,說道:“走,先去看看。”
宋亭安自然是被搶回來了,只是當小舟看到他的時候都幾乎被嚇了一跳,不過是半日的時間,張惟良竟然就將他折磨成這個樣子。
宋亭安此刻已經睡着了,並不知道小舟進來。他的面色極其憔悴,蒼白的毫無血色,那種死灰色的氣息蔓延上眉心,若不是聽到他微微的呼吸,小舟甚至會以爲他已經死了。脖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鞭痕,血淋淋的翻着皮肉。身上蓋着薄被,讓小舟看不到他的傷勢,但是也可以想象那會是個什麼樣子。
這個張惟良,做的過分了。
小舟在心裡暗暗說道。
他之所以這麼做,起因雖然是她宋小舟,但是在他落魄之際,宋亭安沒能對他伸出援手,纔是最重要的原因。不過在小舟看來,誰都沒有必須要幫助誰的責任和義務,當時張家落難,宋亭安給了他們銀子,安排他們離開湘然,前往天逐,已經算是盡了朋友之義,難道還一定要他動用一切力量的去爲他報仇嗎?
和宋家的其他人不一樣,宋亭安是個君子,縱然古板迂腐,但是卻並不是個壞人。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實在是有些可憐。
她的面色不變,並沒有如何氣憤和震怒,只是轉身對莫言說道:“人呢?”
“在下廂。”
“沒人看到吧。”
“您放心。”
小舟點了點頭,跟着莫言就往下廂走,路上經過一株梅樹,她順手摺了一隻梅花。梅杆很粗,嶙峋着枝椏,足足有拇指般粗細。
兩個人一前一後,直到走到門口,纔看到兩個看守的下人。莫言揮了揮手,那兩人就連忙開了鎖,打開房門放小舟兩人進去。
剛一進門,就見了並不算久違了的張惟良。
這傢伙似乎吃了點苦頭,一張臉腫的像豬頭一樣,但是仍舊是桀驁不馴的,看到宋小舟頓時口齒不清的罵道:“宋小舟!你劫持朝廷命官,在天子腳下無視王法,你好大的膽子!不怕被抄九族嗎?”
宋小舟淡淡的看着張惟良,其實很想告訴他,就憑你這點江湖地位,就算是被人殺一萬次,也不會有人去抄九族的。但是看了倒黴的宋亭安的現狀,她突然不太想說話了,她晃着那株梅枝,嘴角甚至還掛着一絲淺笑,就那麼慢悠悠的往前走。
“宋小舟!你完了!你若是敢傷我,我必將讓你爲今日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你區區一介下賤商人,竟敢擄劫朝廷命官,我奉勸你,最好馬上將我放了,我還可以考慮饒你一條生路,不然的話……”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咽喉一熱,就說不下去了。吐出的聲音像是破碎的風箱,發出噗噗的聲響。他詫異的擡起頭,瞪大了眼睛,卻見宋小舟仍舊是笑眯眯的,手上的那隻梅枝卻好似鋒利的利刃,狠狠的插入了他的喉管之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見的這一切,伸出手來去摸摸脖子,仍舊覺得匪夷所思。
宋小舟一介下賤的商人,怎麼敢殺他呢?他是中書局的官員,是朝廷命官,她怎麼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這麼殺了他呢?最起碼,是不是應該有對話,哪怕是罵幾句,折辱一番,也算是前兆呀!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就這麼,一句話不說的,殺了他呢?
可是,他永遠沒機會再去問明白了。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他終於又聽到了那個漫不經心的聲音。
“拖出去,找條臭水溝扔了。”
砰的一聲,張惟良倒在了地上,鮮血飛濺而起,有一滴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宋小舟滿不在乎的蹲在那,在他的袖子上蹭了兩下,然後打了個哈欠道:“跟廚房說我餓了,問問蕭鐵要不要一起吃飯。”
說罷,她轉身就走了出去。
殺人,跟吃飯睡覺有什麼區別。對於曾在非洲叢林裡作戰多年的傭兵來說,殺人就像是尿急了去廁所解個手,除了事後需要洗手之外,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有些人,需要用金銀收買,有些人,需要以情誼籠絡,有些人,需要以手段收服,有些人,需要以利益拉攏,而還有些人,就該直接除去,連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時間。
陰謀詭計固然好用,但是很多時候,暴力纔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小舟出了屋子,就已經徹底把張惟良這個傢伙從腦袋裡拋出去了。她又想起方子晏,還是有點搞不清楚他的身份,該從哪裡找突破口呢?李錚是不可能了,老是被他們掛在嘴邊的安霽侯估計也不能告訴她,看來,只有那個心性大變的易拉罐小夏同學沒準還能跟她說兩句了。
她嘴角一牽,微微扯起一個笑容來。
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身份,爲防有麻煩,還是不要輕易出手。但是如果他一定要死性不改的陰魂不散,那麼也怪不得她了。
這座京城裡,她並不是只有蕭鐵一個盟友的。
珠光閃耀,燈盞流蘇,她微微一笑。
李錚那邊整的七七八八了,她這邊也該行動了,朝廷上的那幫老敗家子,若是再不出手教訓教訓,他們就真的要把瀚陽折騰窮了。
宋小舟怕窮怕疼怕捱餓,自然是不能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她漫不經心的考慮着,月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瘦瘦的,懶散的,一步一挪的,往飯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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