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雨,滂沱的雨沉沉的灑在天地間,雨珠連起來,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皇帝和少陵公主被大雨阻住,被蕭鐵安頓在上房,直到暮色四合,公主府的下人才不得不撐着巨大的雨傘將他們送出去上了馬車,頂風冒雨的離去了。
轟然的雷滾過深重低沉的天際,仿若鞭子一般,一擊又一擊,夜色濃稠如汁,窗外好似盤踞着猙獰的獸,在黑夜裡虎視眈眈的望着光暈裡的人們。小舟泡在熱水池子裡,皓白的手臂被熱水激的泛起一絲絲的紅痕,隨意的搭在池子的兩側,她沒有掌燈,澡房內漆黑一片,滾燙的熱水不斷的冒着熱氣,將她的肌膚浸泡的通紅。
她睜大眼睛,望着高高的屋頂,背心處一片溫暖,可是腦海裡卻是那麼的涼。好似冬日裡玩雪,在寒冬的季節將手浸在堅冰之中,針刺一樣的麻木。
“嘩啦”一聲水響,有人走進了水池,小舟卻沒有擡頭,仍舊安靜的坐在那裡。
水聲嘩嘩的響,女子的長髮利落的挽了一個髮髻,脖頸修長,下巴尖瘦,一雙杏眼閃爍着銳利的光,款款涉水而來,坐在她的身邊。
“蕭鐵說你不對勁,要我來看看。”
小舟轉過頭,嘴角輕扯,笑道:“剛一進門就看到了你的馬,什麼時候到的?”
“你剛走我就到了,路上還看了一場明君殺奸臣的好戲。”
小舟一笑:“刺激嗎?”
“沒什麼意思。”女子伸長手臂,懶散的靠在石座上,額邊的一縷頭髮垂下來,越發顯得風姿綽約:“一羣人跪在那給另一羣人砍,還沒看老虎打架過癮。”
小舟用手撐住額頭,說道:“西陵這一趟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趕緊回家去,我可不耐煩做那些賬目,算計人的事,還是你比較在行。”
小舟哈哈一笑:“良玉,我這是爲你創造機會,我不多待幾天你哪能進天逐來,你若是再不來,阿鐵就讓那位公主大人給搶走了。”
良玉狹長的眉輕輕挑起,探過頭來,雙眼在黑暗中精芒閃爍,看着她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笑起來像哭一樣難看?
“你不對勁。”
小舟眉梢一揚,淡笑道:“我有什麼不對勁的?”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良玉靠在石座上,閉着眼睛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我騎着馬跑了三天,累的骨頭都散架了,我先睡一會,你要哭的話就走遠點,別吵到我。”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池裡,良玉舒服的翻了個身,修長的雙腿緩緩曲起,像是一隻慵懶的貓。
和良玉相識,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回頭再去看那些日子,仍舊會覺得溫暖快意。從最初的劍拔弩張,互相瞧不順眼,到各自提防心懷鬼胎,再到後來一起經歷的種種變故,漸成了生死不棄的刎頸之交。
或許,對她這樣的人來說,信任總是這樣一件稀罕的東西,不經歷生死的考驗時間的磨礪,就難以真正交付。可是爲什麼這世上有些人,卻總是能那麼輕而易舉的相信一個人,甚至爲別人付出一切?
她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溫暖的水將她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燻人的熱浪。她的眼睛被蒸汽薰的溼溼的,好像是流了淚一樣。她仰着頭,水滴沿着眼角一行一行的流下,身體是滾燙的,一顆心卻好似被千層積雪覆蓋在深淵之下,冷冰冰的令人難受。她就那麼睜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頂,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男子蒼白的衣角,坐在落英繽紛的梧桐木下,冷月悽悽,照在他的臉上,像是度了一層寒霜。
傻瓜。
她咬住嘴角,茫茫的水汽在臉頰上化成水珠,沿着蒼白的脣流下來,落進溫暖的水池裡,盪漾開一絲一絲淺淺的漣漪。
她在心裡喃喃的罵:傻瓜。
水很快的涼了,良玉卻仍舊在睡,小舟很沒道義的自己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後回了房。
房間裡燃着白檀香,還是從李錚府上拿回來的那一餅,很是安神,能讓人睡得安穩。她坐在椅子上,覺得頭有些疼,屋子裡有涼茶,喝一口,澀澀的苦味在舌尖打着轉。
她很難真正接受一個人,就算是李錚,也不過是一個合作伙伴罷了。縱然他幫了她很多,爲她收拾了很多爛攤子,但是那完全是基於互利互惠的前提之下。如果沒有她,李樑李珂此刻還在大牢裡,如果沒有她,驅胡令還在肆虐,瀚陽將會落入極爲不堪的處境當中,如果沒有她,淳于烈的下臺不會得到民間的擁護,瀚陽想要打敗西陵則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這代價,很有可能會讓其他派系趁隙而起,漁翁得利。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李錚的保護,理所應當的依仗着李閥的勢力。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白吃的午餐,爲了金錢爲了權勢,哪一個不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
她和李錚的交情,和晏狄的曖昧,甚至皇帝今日的那一番言辭舉動,不過是爲日後的合作或者利用留一個機會罷了。李錚的淡漠深沉,晏狄的放蕩不羈,皇帝的貌似衝動,貌似彆扭,貌似情深,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種手段。男女之間,無非就是那些東西,可以濃情蜜意可以若即若離可以一往情深,但是在危難真的到來,在生死懸於一線,在觸碰到底線利益的時候,誰也不見得會手下留情。
他們都是天性薄涼的人,可以把逢場作戲這個詞表演的爐火純青,也可以把翻臉無情這個詞玩的得心應手。
朝堂、權勢、金錢、地位,都是一種能令人瘋狂的鴉片。他們未必真的就需要那麼多,但是卻都癡迷於這個得到的過程。
那日在崖底,她斷定李錚不會殺她,晏狄不會殺她,夏諸嬰更不會殺她,所以她權衡利弊,還是選擇回頭去救方子晏。同理,那些人就算不會殺她,也不會因爲她,而放棄了自己原有的計劃。因爲對方是蒙着面,所以即便她出手與對方爲敵,事後也因爲不知情而有周旋的餘地,反而因爲這個舉動,她會讓正牌的一國儲君欠下她一個天大的人情。而一旦事情發展到生死關頭,她確定自己也會有足夠的能力溜之大吉。
她反覆的思量,將方方面面都考慮了進去,怎麼都覺得無論怎樣計算,這都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然而,她唯一沒有算準的是,會有人真的因爲她而放棄了多年的謀劃,會有人真的因爲她而放棄了自己唯一求生的機會。
誰是有感情的?誰都沒有。
這是一場沒有心的人之間的角鬥,唯一落敗的,就是率先用了真心的那個人。
夜涼如水,蟲子在草叢間的鳴叫遠一聲近一聲的傳來,北窗洞開,月上中天,滿庭清風傍着湖水輕拍湖堤,一陣涼風吹來,吹的桌上的紅燭微微搖晃。房間裡這樣靜,只有手腕上的銀鏈子發出細碎的聲響。
那是一條項鍊,卻被她纏在腕上,冰冷的墜子貼在脈搏上,涼的徹骨。
桌子上有酒,醇厚的香氣縈繞在四周,她握住酒壺,指尖微微用力,泛着青白的顏色。
她輕輕一笑,笑容冰冷,卻又帶了一絲悲涼的嘲諷。
“你知不知道,我並沒有將你當成真正的朋友。”
炙熱的液體自喉嚨間滾下去,她看着牀榻上的那隻鐵灰色的陶罐,眼睛有些發紅,可是仍舊固執的抿緊嘴角,像是一個耍脾氣的孩子。
“最討厭你這樣的人。”
她重複着說:“最討厭你這樣的。”
討厭你明明看起來心機深沉,可是關鍵時刻卻生了一副如此軟弱的心腸。討厭你明明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卻能爲了一點狗屁一樣的理由就放棄生存的機會。討厭你在皇宮那個骯髒的地方生活了那麼多年,卻沒有學會一點薄涼狠辣的生存法則。討厭你如此軟弱,如此不堪造就,竟會爲了一個相交不深的人甘願放棄生命。
“我一點都不同情你,我也不難過。”
她固執的梗着脖頸,蒼白的臉上有着潮紅的酒氣。眼睛漸漸的紅了,有着淺淺的溼氣泛上來,她卻一把抹了,端起酒壺,就倒進了自己的口中。
夜黑如墨,蕭鐵和良玉坐在小舟房間外面的假山下,不一會就聽到裡面翻天覆地叮叮咣咣的摔打聲。蕭鐵淡淡一笑,說道:“小舟的酒品還是這麼差。”
良玉不屑的一哼:“酒量更差。”
蕭鐵道:“她的酒量差,但卻很少喝醉。”
良玉一身黑衣,利落的起身,轉身就回房睡覺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小舟才醒過來,恍若無事的和良玉吃了飯,就一個人出了門。良玉靠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手裡握着馬鞭,見她出來說道:“我只是來辦點事,這就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回湘然?”
小舟搖了搖頭:“我還有事沒辦完。”
良玉無奈的嘆了口氣,翻身就跳上了馬背,一身黑色衣裙看起來修長明秀。
“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你辦完事早點離開吧。”
小舟呵呵一笑,歪着頭笑問:“這可不像你秦良玉說的話。”
“官高一級壓死人,如果不想死不想拼命的話,那就只能對人低頭。這話是你以前跟我說的,你自己可別忘了。”
看着她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小舟無奈的擺了擺手:“好了,別擺出那麼一副苦大仇深的臉孔,我什麼事都沒有,再過幾天我就起程回家。”
“但願你真的沒事。”
良玉淡淡的說了一句,隨即揮起鞭子抽在馬股上,高聲道:“我在湘然等你!”
馬兒絕塵而去,前院的車駕馬蹄卻掀起了陣陣煙塵,少陵公主昨天走的時候就說了今日要來和蕭鐵遊湖,一大早就上了門,直到這會才折回府去。
小舟自然知道蕭鐵是怎麼想的,平日裡少陵公主約他,他十回裡總是拒絕七八回,偏偏良玉在的時候,他卻表現的如此熱烈。她明白,良玉自然也明白,所以才只待了一個晚上就急匆匆的走了。
鳥聲啼鳴,啾啾不絕,拂過臉龐的風已帶了春夏之交獨有的沉醉與舒和,百草破土,欣欣向榮,一切都是簇新的新生,春光那麼明亮,明亮的讓人幾乎心生絕望。
大國寺仍舊是一貫的香火鼎盛,並沒有因爲皇權的更迭而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如雲端上的風,永遠都在俯視着疾苦的衆生。小舟跪在大殿的佛像前,頭一次帶了幾分虔誠的叩首跪拜,惠醒禪師坐在蒲團上,白眉長鬚,雙眼微閉,好似沉入夢中一般。
“大師。”
小舟緩步走到惠醒身旁,坐在他對面的蒲團上,將陶罐放在他的面前。
惠醒睜開雙眼,靜靜的看着眼前的陶罐,灰色的僧衣洗的發白,上面有好聞的檀香香氣,絲絲縷縷,如同湖岸的蘆。他低聲唸了一句佛號,擡起頭來淡淡的看着小舟,一雙滄桑的眼睛平靜的望着她,好似攏了一層秋日的水。
“是宋施主。”
“比起朔望峰,我想他更願意留在這。”
惠醒伸出手來,目光悠長,像是夏日裡漫長的天光,他的手指帶着薄繭,輕輕拂過陶罐。牆角有細小的風吹過來,捲起香爐裡的香灰,落在他蒼老褶皺的肌膚上,他默默垂首,許久不言,終於淡淡吐聲道:“施主有心了。”
“大師,他一生沒有名字,死後既入佛門,還請大師給他一個法號吧。”
紅河日下,光影婆娑,赤金蒼茫的落日離合中,惠醒的面容驟然如同湖底的月光,飄忽着舒展着歲月的痕跡。他默默想了片刻,方纔嘆道:“便號寂然吧。”
“寂然。”
小舟低聲默唸着這兩個字,一絲苦澀驀然間自心頭躍起,蒼茫茫如稠密的白霧,淡淡道:“很好聽,很配他。”
惠醒道:“貧僧明日會爲寂然做一場法事超度,施主來嗎?”
小舟點頭道:“我會準時到的,多謝大師。”
第二日小舟早早就到了大國寺,大國寺的後山很清靜,遠遠近近種着一片梧桐樹,間中還長了幾棵櫻桃,此時已經發出了嫩綠的細芽。寂然就被葬在一株梧桐下,一隻簡單的檀香木盒盛了骨灰,被埋在泥土中,隆起一座新墳。
惠醒坐在蒲團上唸誦着往生經文,兩名小沙彌拿着鐵鍬一鍬一鍬的灑着土,木魚聲聲從遠處傳來,半山腰上到處都是鳥兒的低鳴。小沙彌在墳旁種了一圈矮鬆,矮鬆旁開着幾朵淡黃色的小,隨着風輕輕的搖曳着,舒展着嬌嫩的葉芽。
涼意像是春草一樣蔓延上來,指尖微涼如葉末的一滴露水,誦經的聲音那麼遙遠,聽起來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時間如沙漏裡的沙,一絲絲的漏下,泥土一層一層的蓋了上去,那樣金黃的顏色,猶如深秋枯敗的蝶,煙火的氣息和檀香的暗香縈繞在一起,讓人覺得莫名的心安。
春意已濃,天光漸長,清晨的白霧漸漸散去,太陽在高高的天上灑下素潔的光。法事很簡單,只是唸了三遍往生咒,然而經文念好之後,卻並不見惠醒離去,小沙彌奇怪的上前去推他,卻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斷了氣,頓時大驚起來,兩個小和尚大哭着擡起惠醒禪師的法身就往廟宇跑去。
嘈雜聲漸漸遠去了,小舟卻仍舊站在墳前,她早就察覺到惠醒禪師已然圓寂,也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
寂然行刺皇帝一事雖然沒有被新皇詔告天下,仍舊給了他足夠的封賞和哀榮。但是小舟明白,那份榮耀不屬於他,只是因爲他和瀚陽派系千絲萬縷的聯繫。新皇剛剛登基,不想繼續和一個死人較真。但是不處置他,不代表也原諒了別人,他的部屬,他的手下,和他來往密切的朝中大臣,都將被無聲無息的處理乾淨。而大國寺的惠醒禪師,自然更是難逃一死。
人死如燈滅,關於他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而他再也沒有了參與的機會。
小舟蹲下來,幾株櫻桃樹上的櫻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像是下了一場雪珠子,細細的鋪在墳頭上,樹葉的縫隙處露着青藍的一線晨光,她的聲音很輕,少有的帶了一絲溫和,絮絮的說:“這地方不錯吧,知道你會喜歡的,又是又是草,山坡下還有一條小河,聽說夏天常有附近的女子來沐浴,你有眼福了,做鬼也很風流。”
她的笑聲很低,平淡的玩笑中帶着一絲淺淺的悽微,如同房檐上的厚厚青苔,看慣了數十年的風霜雨雪,便是爐火再暖,也不能使之暖和了。
“你也真是夠笨的,這樣就被我收買了,若是我存心去騙你,豈不是哄你上吊喝藥你都是肯的。這樣的性子,如何去跟人家爭鬥謀算?這世上向來沒什麼公理,不適合好人生存,就該讓我們這些惡人互相算計着捅刀子。不過他們捅了你的刀子也沒什麼值得得意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被別人給捅了,能死還算是便宜的,若是不死不活的拖着,更是難受。這世間的事本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算到了蓋棺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最後下輸贏定論。”
小舟的眉眼突然間閃過一絲凌厲的鋒芒,可是隻是那麼短暫的一瞬,便就消失了,她好似沒心沒肺的笑了一聲,道:“就如同這林子裡,老鼠怕貓,貓怕豹子,豹子怕老虎,老虎怕象,象卻怕老鼠。這就是食物鏈,一物降一物,誰想當真正的霸王都是不容易的。即便是九五之尊,也需知道這世間還有一個詞叫做改朝換代的。咱們如今身處世外,就姑且睜着眼看着,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她低聲冷笑,笑容裡似乎蘊藏了什麼看不見的光芒,就那麼從修長的眉梢一絲絲的流淌而出。
“其實也沒什麼,人生在世,誰還沒死上兩回。實話跟你說,我就死過,不過我命好,又活過來了。你跟我在一塊這麼久,沒準也沾了點我的運氣,這會說不準也穿到哪去了。不過若是你穿到我的家鄉了,不妨拖個夢給我,我可以把我一部分的銀行賬號和密碼告訴你,怎麼樣,我很夠朋友吧。”
一陣悠揚的笛聲突然想起,清曠高遠,如一縷寒泉,脈脈流淌,沁入心肺,從遠處緩緩傳來。曲調迷惘,隱現幾絲淡淡的哀愁悵然,幾隻鳥兒停在樹梢上,嘰嘰喳喳的叫的歡,卻更顯那低聲的孤寂。
小舟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收斂了去,山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青草清冽的香氣,她站起身來,衣衫被吹得簌簌而動,她的手輕輕按在墓碑之上,終於頷首輕聲的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是如此的任性多疑且善於演戲,喬裝出了一幅不諳世事的小女子的形象,突兀的叩開了你的心門,將你的真心實意,玩弄於嬉笑之間,當做了股掌之上賞玩觀摩的芭蕉。
對不起,我是如此的自私乖張且我行我素,爲了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顧會否將你置於火炭熔爐之上,完全沒有將你的生死榮枯放在心頭。
對不起,你雖是爲我而死,可我卻找不到任何償還你報答你的方式,你孑然一身的來,又孑然一身的去,連一個恕罪的機會都不給我留下,便是想報仇,我都不知道該去找何人。
“寂然,我走了。”
山路崎嶇,彎彎曲曲的一路向下,石板路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讓人腳下打滑。兩側的松柏伸展着凌亂猙獰的枝椏,山谷空冷寂靜,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徘徊啼鳴,流光溢彩的朝霞如絢麗輝煌的織錦,好似一伸手就能夠到。她慢慢的走,仰起頭來,終究不曾落下淚來。
山腳下立着一名女子,手中拿着一隻白玉長笛,一身青碧長裙,眉眼如畫,髮釵卻略顯凌亂,裙角也沾滿了草屑。兩名會客僧擋在她前面,不斷的說道:“李小姐,您下山去吧,我們惠醒師叔剛剛圓寂,實在不方便接待您。”
李莞兒聞言擡起頭來,目光穿透重重樹林,遙遙的看着那座巍峨金碧的寺廟,手指不自覺的握緊了笛子,沉聲說道:“你們讓開!我是來找人的!”
一名年長的小沙彌勸道:“李小姐,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我們寺中。”
“你說謊!”
李莞兒猛的擡起頭來,一雙眼睛亮的攝人,冷冷的說道:“他一定在這,他不會死的,父親答應過我的!”
小沙彌面露危難之色,卻不敢對這位即將成爲大華國母的李氏千金無禮,翻來覆去的解釋。李莞兒越說越氣,突然朝着山頭高聲叫道:“夏諸嬰!你出來!”
會客僧頓時慌了,即便是方外之人也知道世俗的禮教,忙不迭的勸阻這位膽大妄爲的女子。李莞兒卻混不在意,繼續揚聲道:“夏諸嬰,你再不出來,我一把火把這地方燒了!”
到底還是這個名字,像是魔障一般的困住了他的一生。李莞兒的聲音漸漸帶了暗啞的破碎絕望,小舟與她擦肩而過,卻並未回頭去看。
山風揚起,天地都變得空曠了。
回到宅子的時候,蕭鐵正在院中飲酒,小舟徑直走過去搶走他的酒壺,說道:“我要回湘然了。”
蕭鐵劍眉微揚:“要走?”
“事情都辦完了,還留在這幹什麼,我又沒被公主看上。”
蕭鐵卻神秘兮兮的搖頭一笑:“我看你走不了。”
小舟緩緩皺起眉來,只聽他靜靜說道:“有人出了天價,買通了提輯營和刑人司的官員,沿着地下河道開鑿了一條暗道,從城西刑人堂一直到城外五里坡,如今烈武侯已經被人劫走了。”
砰的一聲,酒壺頓時落地摔成粉碎,小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說:“有人從天逐牢房裡劫走淳于烈?”
“準確來說,是烈容。”
“什麼人乾的?”
“不知道,”蕭鐵目光也帶了幾分寒冷,那幾日被烈武侯關押時他沒少受辱,只聽他沉聲說道:“不過京城裡,有能力幹出這件事的,還沒有幾個。”
小舟沉聲說道:“你懷疑是誰?”
蕭鐵仰頭笑道:“既然想知道,何不去親自看看?”
“你派了人跟蹤?”
“京城幾個刑訟衙門之間派系分明,我在京中這幾年,哪能不知道他們都是什麼貨色,李珂剛剛接手,如何威懾的住?我害怕西陵有人前來劫獄,一直吩咐莫言的人在暗中盯着。”說罷,他冷冷一笑:“當日之辱,我永誌不忘。”
“既然這麼熱鬧,我們哪能不去看看?”
蕭鐵笑道:“那就快點,我估計這個時候,京裡的各方勢力都已經追出去了。”
小舟哈哈一笑,心底的鬱結之氣去了大半,目光冷然的說道:“那最好,打獵我最喜歡了,看看誰能備下大貨。”
蕭鐵起身,朗笑道:“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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