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狂風寨的廝殺聲驚碎了湘然城門的時候,宋小舟一炮轟死了上百名馬賊的戰績也傳到了李錚的耳朵裡,唐辰皺着眉說道:“嵐溪山附近的居民傳的繪聲繪色,說是天公打了一個雷,就把那些馬賊全都劈死了。二公子,愚民之言,不可盡信,便是蘇秀行大人親至,也未必能瞬息間殺人過百,依屬下看,這裡面有詐。”
唐辰說完,卻並未得到主人的回覆,他低頭看去,只見李錚微微皺着眉,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少見的露出幾分飄忽的神色來。
他不由得略感好奇,低聲問道:“二公子?二公子?”
李錚卻並未回他剛纔的話,反而是淡淡一笑,起身說道:“這個世上,能在瞬息間殺人過百的神通倒不是蘇秀行一人獨有。早些年,我也見識過這樣一位奇人。”
唐辰低着頭不敢回話,他知道,自己這位少爺看起來平和,實際上卻是位冷酷狠辣的主,而且性格有些古怪。明明是個不大的小孩,說話卻老氣橫秋,不同於外面那些將他視爲天才的旁人,唐辰整日跟在他身邊,早就有所察覺。少爺總是提起一些當年的事情,而看少爺這個年紀,真不知道他說的當年是指多少年以前,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六年?那個時候,恐怕他纔剛學會走吧。
“唐辰,備車。”
李錚拿過衣架上的外套就穿在身上,明明是八歲的身子,可是卻生生透着一股老練的風範。
唐辰一愣,問道:“二公子要去哪?”
李錚穿上皓白的靴子,聞言說道:“嵐溪山。”
“立刻整兵,火速趕往狂風寨!”
“大人!”湘然城城守莫少乾驚慌叫道:“那狂風寨可不是一般的馬賊,盤踞嵐溪山二十多年,人數多達五千,人人悍不畏死,他們寨中的五寨主丁昊目前還在西關爲將,實不可輕易出兵啊!”
李泰已然穿好戰甲,聞言一把推開他,回過頭來怒聲說道:“你知道什麼?那位祖宗若是出了事,別說他狂風寨,就是你我都要跟着一起掉腦袋!就算是太尉大人和安霽侯出面也保不住!馬上去整兵,再延遲半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我了!”
莫少乾呆愣片刻,癡癡問道:“那位不是方羽山的兒子嗎?方家如何會有這麼大的勢力?”
李泰長嘆一聲,無奈的說道:“我說莫老哥,你真是空座寶山卻不識寶,一個方羽山值得李太尉每年長途勞頓的來往湘然十數次嗎?這位,那可是紫陽家族的後人啊!”
莫少乾頓時面色大變,雙眼幾乎瞪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看着李泰。終於,好似突然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轉身就往外跑,步伐踉蹌,幾次險些摔倒。
李泰見了不由得嘆了口氣,暗暗道:我纔到這一天,怎麼就遇上這種事?
不出半盞茶的時間,湘然大軍集合完畢,浩浩蕩蕩的就出了城門,向着嵐溪山的方向快馬而去。李泰和文官莫少乾坐在馬背上,黑夜中層雲翻卷,一場大雨正在醞釀之中。
小舟原以爲,前面頂多也就吵個一小會,畢竟狂風寨的實力擺在這,方子晏在她心裡又是個沒什麼能耐的紈絝敗家子。把他引來,也不過就是想趁亂混進去,然後摸進大堂放上幾包炸藥,將那幫傢伙一鍋端了。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位大少爺竟然還真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氣,除了欺負欺負他們這些沒錢沒勢的小孩,遇上大棒槌也敢衝上去死磕。不由得心裡對這傢伙的印象大爲改觀,暗暗道,你今天若是因爲這事就撂在這了,我事後保證不刨你的墳。
幾千山寨馬賊對上三十個小護衛,這場仗怎麼看怎麼顯得有點滑稽。好在夜色濃郁,藉着樹木阻擋,方子晏還是強自撐了一會,才帶着手下的人退去。走的時候很光棍的撂下兩句狠話,說讓狂風寨的衆人等着,看那樣子,好像是去搬救兵去了。
小舟滿心期許着他能帶回個三頭五百的人馬,來場刺激的大決戰。誰知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也不來,等的她都要睡着了的時候,山下馬蹄突然如悶雷般滾滾而來,大地轟隆巨震,上萬匹戰馬呼嘯奔騰,火把連綿如海,一望無際,小舟大略的目測一番,竟然足足有三四萬的人馬,就這樣漫山遍野鋪天蓋地氣勢洶洶的向着狂風寨殺將而來!
什麼叫做的囂張?什麼叫做牛叉?宋小舟今天總算是徹底的見識到了。真該把黃敏銳那丫頭叫來,讓她也好好看看,別老把上初中時叫了二十個大頭兵欺負小學生那種爛事掛在嘴邊上。
看看人家,隨便打個羣架都能叫來幾萬人啊!
宋小舟一邊感慨搖頭,一邊在心裡暗暗跟自己說,以後再遇上那傢伙,一定要繞着圈躲着走。
方子晏很有性格,話也沒說一句帶着人就殺進了山寨。
見驚動了官方,連湘然城守軍都提刀殺來,黃庭玉只當是方家收買了湘然城守。剛剛承受了喪子之痛,又莫名其妙遭到圍剿的黃庭玉悲憤莫名,帶着五千兇悍馬賊就殺出轅門。莫少乾倒是想問個清楚,可是在這樣混亂的戰局上,誰能聽到他那小嗓子喊的話,更何況他還暈血,只是遠遠的伸着脖子往裡瞧,壓根就沒敢進去。
正所謂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方子晏是不是君子我們姑且不論,反正此時此刻,宋小舟這個地地道道的小土匪正一邊在賊窩裡翻箱倒櫃的往小包袱裡裝金銀珠寶,一邊四處找關押丁戶的地牢。
她人小個子矮,再加上如今的局面實在混亂,她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到處亂跑竟然也沒人管她。偶爾遇上被嚇尿了褲子腦袋不怎麼清楚的土匪,還會好心的給她指指路。
終於,“咔嚓”一聲脆響,鎖頭頓時落地,小舟拿着火把就跳進地牢,大聲叫道:“爹!三哥!”
“五兒!”
“五兒!”
“舟丫頭!”
雜亂的聲音頓時響起,小舟心中一喜,拿着火把就衝進人羣,一眼看到形容微微有些憔悴的父親,一雙眼睛頓時就紅了起來。
“五兒,你怎麼來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舟抽了抽鼻子,暗罵自己一聲沒出息,連忙說道:“不知道什麼人和狂風寨的人打起來了,我趁亂就偷偷進來了,爹,快跟我走吧!”
“不行啊!”宋離泉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一個鄰村的丁戶說道:“若是狂風寨的人回來發現我們跑了,我們麻煩就大了。”
“你愛走不走,沒人管你!”
小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頭對她爹說:“爹,狂風寨這下不行了,他們的對頭很厲害,能不能活過今晚還是兩說呢,咱們快走吧。”
宋青野在一旁也說道:“爹,小舟說得對,咱們走吧。”
宋離泉看着女兒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心裡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心疼。
小舟才幾歲啊,外面這兵荒馬亂的,她跑了這麼遠,得冒多大的險。他一把抱起女兒,然後說道:“我們走。”
一場盛大的越獄行動,就在這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轟轟烈烈的展開了。小舟趴在她爹溫暖的胸膛上,語調清脆的給衆人指路。外面的戰爭已經白熱化,狂風寨的諸人此刻早已殺紅了眼睛,滿眼都是穿着軍甲的湘然守軍,哪裡還顧得上這羣愣頭愣腦的土老帽?遇上那不開眼的,竟然還告訴他們兵器房的方向,讓他們去取兵器加入神聖的護寨戰爭。
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後山,小舟帶着衆人就打算翻山越嶺揚長而去。不想卻在這個時候,只見一彎明月鑽出雲層,清淡的月光之下,此次行動的大功臣方子晏氣勢洶洶的縱馬而來,雙目噴火,一張俊臉也生生就猙獰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狂喝道:“站住!”
“五兒,他是什麼人?”
小舟一愣,心想這位老兄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連忙說道:“是我的朋友,就是他帶我來這的。三哥,我還有事,你帶着爹先走。”
“不行,”宋離泉皺眉道:“這這麼亂,你要幹什麼去?”
“爹,我真的有要事,你放心,我一個小孩,誰也不會爲難我的。”小舟說着就爬上了馬,對宋青野說道:“三哥,快和爹走,娘還在家等你們!”
說罷,掉轉馬頭就快速離去。
宋離泉和宋青野沒有戰馬,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小舟消失在夜色中,而方子晏則是帶着人,牢牢的追在她的後面。
“沒事的爹,小舟的朋友帶了很多人,不會有事的。”
可憐的宋氏父子,只能這樣自我安慰,然後就跟着一羣逃難般的丁戶,偕老扶幼的向家趕去。
小舟的“朋友”的確是帶了很多人,雖然這一次被她耍的團團轉,但是方子晏有一件事卻是猜對了。
他認定,以那小孩的狡猾程度,如今狂風寨大勢已去,她一定會從後門偷偷逃跑。所以才帶着下屬趕往後山,果不其然,正好遇見正在大逃亡的舟兒丫頭。
開什麼玩笑,這一次爲了抓她,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若是還讓她逃之夭夭,自己真可以去一頭撞死了。
夜裡風大,卷着地皮上的野草呼呼的吹,小舟跑在前面,方子晏帶人追在後面,馬蹄滾滾,敲打在荒蕪的草地上。天邊悶雷陣陣,雲層壓的極低,月亮隱匿在烏雲之中,一場大雨憋了許久,卻就是下不來。
此時此刻,就在這條古道的前方,二十多騎戰馬正護着一輛馬車,急速的行駛在驛道上。
這羣人人人彪悍有力,穿着栗色蓑衣,腰懸青背鯊魚刀,戰馬訓練有素,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發出一聲沉默的前行,有着說不出的氣勢。
“二公子,後面有人在靠近。大約三十多人,人人佩刀騎馬,從嵐溪山南側方向而來。”
探馬奔回,一路狂拽,馬上的大漢身手極爲靈敏,一把勒住馬繮,人如迅狼,縱身躍下馬背,單膝點地,聲音如鏗鏘金戈,沉聲說道。
四下裡一片死寂,只有大風仍舊在一刻不息的颳着,掩去了這天地間的一切聲音。
窗子被打開一條縫隙,李錚的眉梢靜靜的挑起,說道:“不必理會,我們繼續趕路。”
“是!”
然而沒走多遠,一匹馬突然從後面趕上來,馬上的小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大,穿着一身粉紅色的小褂子,一邊跑一邊大喊道:“救命啊!有強盜啊!”
李錚微微皺眉,唐辰等人也是轉過頭去,就見那小孩幾步衝到衆人面前,哭喪着臉叫道:“各位大叔救救我吧,有強盜在追我!”
唐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這個小孩,略略有些疑惑的說道:“你說有強盜追你?你身上有什麼值得讓強盜追的?”
小舟頓時一愣,心想自己身上現在還真是沒什麼東西能讓強盜追的,剛纔偷來的那一大包金子都在三哥身上,此刻她除了胯下這匹馬,就沒值錢的東西了。
於是,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開口道:“他們貪戀我的美色,想要糟蹋我的清白。”
一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頓時一黑。
看着那小孩理直氣壯的模樣,有人幾乎笑出聲來。李錚坐在馬車裡,卻覺得這孩子信口開河,說話沒一句是真的,撩開簾子對唐辰說道:“繼續走,不要管她。”
唐辰點了點頭,正想吩咐,劉雀突然走到馬車旁說道:“二公子,後面的人追上來的,領頭的,竟然是方家的那位方子晏。”
“方子晏?”
李錚的眉頭,不由得緊緊的皺了起來。一些壓抑了許久許久的東西,突然間好像毒蛇一樣蔓延上他的胸口,讓他的笑容一時間都顯得冰冷且猙獰。
“方子晏——”
他低低的重複,然後突然笑道:“有趣。”
“二公子?”縱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自家公子對這位方大少爺的態度,唐辰多多少少還是瞭解一些的,連忙問道:“我們?”
“讓那孩子上車來。”
“啊?”唐辰不由得一愣。
李錚的丹鳳眼斜斜的挑起,風輕雲淡的看了唐辰一眼,說道:“讓她上來。”
“轟隆”一聲巨響突然響起,憋了好久的悶雷終於狠狠的炸在頭頂,幾滴冰冷的雨水噼啪落下,一場滂沱大雨,終於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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