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下了一場雨,時間不長,雨勢卻大,將幾日來的燥熱一掃而空。太陽從鐵灰色的大山下爬起,驅散了濃密的像奶子一樣晨霧,南帝城的守城士兵在冷風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隻寒鴉自遠處飛來,腳爪上抓着一塊腐肉,斜斜的掠過城頭,向遠方滿目瘡痍的戰場飛去。
“有什麼異動嗎?”
小隊長的戰刀束在腰間,端着兩隻大碗,走過來靠坐在士兵的腿上,遞給他一隻碗,調侃着笑道:“那些黑蠻子沒過來?”
“比你家的娘們還老實。”
士兵接過碗,見碗裡裝着兩塊餅子,幾片青菜,連一絲油星都沒有,皺眉說道:“又是菜葉子,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小隊長道:“你就別抱怨了,尚野的那幫人連這個都沒得吃。”
士兵唉聲嘆氣的罵道:“該死的黑蠻子,也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
“估計快了。”
“也沒法說,每年這個時候早就退了,真不知道今年這幫傢伙抽了什麼風。”
正說着,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小隊長端着碗站起來,嘴裡還咬着一塊餅子,只見遠處塵土飛揚,隔得老遠仍能聽到鞭子抽在馬上的聲音。
“不對勁,怎麼跑的這麼快?”
士兵漫不經心的說道:“八成是餓着了。”
“警戒!警戒!有敵襲!”
幾匹戰馬突然自煙塵中奔出,爲首的斥候聲嘶力竭的高聲呼喊,守城的士兵尚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見鋪天蓋地的箭雨呼嘯而來,嗡的一聲便將五名斥候連人帶馬的紮在地上。
“啊!”
士兵嘴裡的餅子掉在地上,還沒喊出聲,一排勁弩便撲面而來,幾道血箭沖天而出,帶着紫黑血珠的箭頭透體而過。小隊長慘叫一聲,左腿中箭,他摸出腰囊裡的匕首,一刀斬斷箭矢,拖着傷腿爬到城牆的一角,敲響鳴鐘,驚恐的喊道:“警戒!敵襲!有敵襲!”
金器發出尖銳聲響傳遍了整座南帝城,吵醒了尚在熟睡中的人們。
九月初九,因爲南疆人的再次倒戈而導致黑蠻人糧草的嚴重不足,跨海而來的異族終於對南帝城發起了全面的進攻,妄圖佔領這座富饒的西南糧倉。如此,龜縮許久的南宛軍不得不加入了這場本就該屬於他們的戰爭,並且在一開始就陷入了被動挨打的苦戰之中。南帝城都統府裡,軍事幕僚們被突如其來的敵襲搞得焦頭爛額,羅睿紅着眼睛對斥候吼道:“蘇秀行呢?他不是在南嶺嗎?怎麼黑蠻人都打到老子眼皮底下了老子還沒接到一點風聲?”
斥候與幕僚們集體啞口無言,因爲這個問題也是他們內心中反覆煎熬的一個疑問。蘇秀行怎麼了?尚野軍被打殘了嗎?怎麼黑蠻人竟會突破尚野軍的防線直接殺到這裡來?抑或是……
無人能夠回答,或者說,是無人願意正面回答。
軍隊是一個微妙無比的地方,每一言每一行都可以被瞬間分解出無數的含義,而此時此刻,蘇秀行的所作所爲,已經將他的意思精確無比的表達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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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帝城五十里外有一座小村子,名叫甜水村,可是實際上這裡的水非但不甜,甚至根本就沒有一眼水井。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龜裂的大地與破敗的土坯房子,荒涼貧窮的連黑蠻人都不屑擄劫,所以這裡也成了南帝城外唯一一處倖免於難的地方。
蘇秀行盤膝坐在一處十多米高的土坡上,坡上零散的長了幾棵樹,坡頂卻是光禿禿的。他穿着尋常的蒼青色便裝,微閉着眼睛,背脊挺的筆直,鋒利的寶劍插在身邊,陽光照在上面,有刺眼的光反射過來,遠遠看去,便是一道銀白色的光束。
劉昔來了很久了,一直定定的看着上面的蘇秀行,卻不敢走上去。
曠野上的風很大,吹在他的身上有些涼意,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又或者說,他甚至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天色漸暗,一騎斥候遠遠奔來,馬蹄掀起昏黃的塵土,像是一條翻滾着的海浪。
“大帥!”
斥候翻身跳下馬背,聲音很大,在野地上穿的老遠:“南帝城打起來了,黑蠻子這次下了狠手,連後備軍都從南嶺大山裡撤出來上了前線。”
蘇秀行說道:“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那人走了,蘇秀行又坐了一會便從坡上下來,劉昔見了幾步走過去,低聲道:“蘇帥。”
蘇秀行點了點頭,說道:“說吧。”
劉昔抿了抿嘴角,道:“再這樣打下去,南帝城會有危險的。”
蘇秀行默默的搖了搖頭:“孟江河經營南帝城這麼多年,不會連這幾天都守不住。”
“可是那些官兵……”
“戰爭中有所死傷在所難免,他們的犧牲不會沒有價值。”
劉昔皺着眉,似乎極爲掙扎,他知道以他的身份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擡起頭來,看着這個被整個大華軍人奉爲神靈的男人,沉聲說道:“可是蘇帥您本有辦法阻止這樣慘烈的傷亡。”
“是,我有辦法,孟江河他也有。”蘇秀行安靜的看着他,靜靜的說道:“如果他早日出兵,戰爭不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這話說得簡單,含氣卻是極深的。是的,一切不過是南宛軍省自作自受,他們妄想借助他人之力坐享其成,妄圖藉此機會從天逐王域那裡謀奪更多的好處,妄圖大發戰爭橫財而至那些死在戰爭鐵蹄之下的平民百姓於不顧,那麼此時此刻,他們就必須獨自承擔這場戰爭所能帶來的反噬和惡果。
劉昔低着頭,沉默着,許久許久,方纔低聲說道:“蘇帥是英雄,英雄都該是仁慈的。”
蘇秀行停住了腳步,微微側過頭來,靜靜的看着他,嘴角一牽,淡淡的笑起來。
“所謂英雄不過是一些殺人技巧更高明些的戰爭屠夫,沙場之上,怎容得下仁慈?”
一陣風從東南方吹來,驀然帶起一層昏黃的塵土,劉昔被風沙迷了眼睛,再睜開眼時蘇秀行已然走遠,背影隱沒在風沙之中,像是一棵冰冷的沙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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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黑蠻人終於暫時退了下去,寒鴉拍着翅膀盤旋在半空,醫療隊擡着擔架遊走於戰場上,尋找還有戰鬥力的輕傷士兵回營醫治。至於那些已然完全喪失了行動力的,則不予理會,哪怕他們還在喘息着,甚至悲切的哀求。
宋小舟站在南嶺大山深處的一處山包上,山包很高,高到能輕易看到南帝城下燃起的黑煙。
孟東平在她身邊站了許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麼,忍不住問道:“小宋,你看什麼呢?”
“看金子。”
“哪裡有金子?”
“到處都是,”小舟指着那一道道蜿蜒的黑煙,喜滋滋的道:“看到了沒,那就是死了人,死的人越多我的功勞就越大,我的功勞越大朝廷給的獎金就越多。”
孟東平黑着臉,忍不住冷冷的罵:“貪得無厭。”
小舟哼了一聲,滿不在乎的說:“跟你這種人說什麼你也不明白,真膚淺。”
眼見南疆各路人馬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孟東平問道:“我們不跟着去嗎?”
“當然要跟着去,黑蠻子這次一定搶了不少錢,南疆人去端他們老巢,我們就跟在後面撿錢。”
小舟一招手,兩名南疆男子便擡着一隻竹椅走過來,小舟擡腿便跳了上去,拿一隻草帽蓋在腦袋上,大爺一般的道:“快走快走,可不能去晚了。”
果然還是去晚了,剛走到六支山,便有探馬來報說有人已經搶先對南海子防線發起了攻擊。小舟頓時急了,騎着馬一路跑,跑到地方親自披甲上陣,與對方一起攻進了黑蠻人大營。
果然不出所料,這一次黑蠻人傾巢前來竟是帶了老幼家眷,明顯擺出一副要在大華安家落戶的樣子。可笑南宛軍省之前還消極抵抗,打着讓這幫傢伙自動離開的主意。小舟故意在包圍圈打開一道缺口,放敵方報信的人離去,一旦大本營被襲擊的消息傳到南帝城前線去,這幫本就沒什麼紀律的部隊也就離末日不遠了。
不過這些都和宋小舟沒什麼關係,黑蠻人的屬地盛產香料和黃金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他們萬里迢迢的來到這也是有原因的,聽海上的漁民說今年年初海上有大海嘯,想來是黑蠻人在這場海嘯中損失慘重,纔不得不全族遷移。這樣一來,他們隊伍中必然攜帶了大量的黃金和金貴的香料,這讓辛辛苦苦在這山裡蹦躂了一個多月的宋小舟眼饞極了。
小舟帶着孟東平和一衆彪悍的南疆屬下,怒氣衝衝的衝進了友軍的大營。剛踢開大營的門,便見李錚身邊圍着一羣幕僚,正站在小山一般高的戰利品前清點貨物。見了她也不驚訝,淡淡的點頭道:“你先在那邊等一會。”
等?怎麼等?
打仗衝鋒可以等,坐地分錢那是絕對等不了的。
宋小舟一個箭步衝過去,叉着腰瞪着李錚道:“好歹相識一場,你這麼做太不地道了吧?”
許久不見了,宋小舟略微瘦了些也黑了些,一雙眼睛卻仍舊亮晶晶的,尤其是看到錢的時候,真真是兩眼冒光。李錚卻仍舊是老樣子,錦衣華服,表情全無,頂着一張風華絕代的臉站在一堆金銀象牙香料之中,很仔細的清點着,倒是一點遠離銅臭的覺悟都沒有。
他聞言也不擡頭,只是揮手道:“你乖一點,稍後我分你一些。”
“分?”小舟的態度頓時好起來:“分多少?”
“你想要多少?”
多少?她自然是想全要的,可是又不能這麼說,只得扭捏的道:“我這一次來南宛,真是吃了大苦頭。”
李錚自一隻破筐裡拾起一塊大寶石,通體碧綠,光華璀璨,看得小舟都要流口水,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隨手就揣進懷裡,淡淡的點頭:“接着說。”
“我好幾次都差點死了,要不是我命大,這會早就見閻王去了。我嘔心瀝血,心懷祖國,看着我大華子民在異族的鐵蹄下哀鳴嘶吼,心如刀絞。立志一定要驅除韃虜,還我河山。終於,我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南嶺大山裡奔走,才拉起了這麼一隻軍隊,封死了黑蠻人的後路,說起來真是險象環生歷盡艱辛。”
李錚轉過頭來,見小舟說的意氣風發興高采烈,淡淡一笑道:“我怎麼聽說,有人說自己在朝中有人,可以幫南疆人疏通打點,求天逐不追究他們犯上作亂的罪過,藉此藉口收了南疆人幾箱子的黃金,將整個南嶺大山搜刮一空?”
小舟聞言瞪大了眼睛,詫異道:“啊!我生平最恨這種發戰爭財的人了,你若是知道這個人是誰一定要告訴我,我要去插他兩刀才解恨。”
李錚道:“恩,我也很想插他兩刀,這個人還說她朝中的那個人就是我,這些金子都送到我的府邸了。大司局的司位已經追着我來了南宛,說是要我回天逐協助調查。”
“什麼?還有這種事?”
宋小舟怒氣衝衝的道:“自己悶聲發大財,卻侮辱別人的名譽,這種人真是太可惡了!”
李錚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恩,是很可惡。”
“鬧心的事我們就先別想了。”小舟很老友的拍了拍李錚的肩,說道:“你怎麼跑這來了?還繳獲了這麼多敵方物資?”
李錚道:“我接到消息就從東南調船隊封鎖了海道,然後就帶着人一路來了。倒是你,前線戰事吃緊,你不去配合蘇帥,怎麼帶人上這來了?”
“我也是想抄敵人的後路嘛。”
“是嗎?是想抄後路,還是想斂錢?”
小舟眉頭一皺,怒道:“喂!你怎麼這麼說我,黑蠻人打進來了,你們這些大男人躲在天逐安安全全的,卻讓我一個柔弱可憐的女孩子在敵後冒險,我拼死拼活爲國爲民,我問心無愧!”
說罷,她又瞄着那些金子,伸手在裝着金子的麻袋外摸了摸,一幅很過癮的模樣道:“就是南疆人在這次戰爭中死了好多人,很多小孩都沒了父母,老人沒了子女,真是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我只是想來弄點錢,回去給他們當做撫卹金。你知道的,人一沒錢脾氣就差,脾氣一差就愛造個反啥的,咱們的大好國土,可不能再這麼折騰了。”
李錚看着這個自稱“柔弱可憐”的女孩子,也不生氣,靜靜一笑道:“虧的你還有這份心意,不錯,這件事我記下了,回京會報上去的。”
李錚說完轉身就回屋要關門,小舟連忙追了上去,可憐巴巴的扒着門框道:“別的啊,咱們怎麼着也算是有着前世今生的過命交情,幹嘛這麼絕情啊。”
李錚笑望着她,不說話,小舟急了,叫道:“你剛剛還說要分我一些的。”
李錚眉梢一揚:“我說過嗎?”
“說過!全場這麼多人全都可以作證,誰撒謊誰是畜生養的!”
衆人集體無言,這個女人,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哦,這樣。”
李錚點了點頭,然後探手入懷拿出那塊綠寶石,丟給她道:“分給你了。”
小舟一把接住,愣愣的看着他道:“你說的一些,就是這個?”
李錚點頭,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頭:“真是聰明。”
說罷,他就把門關上了。
宋小舟被氣得跳腳,使勁踹門也沒能踹開,紅着臉罵道:“李錚!你個錢簍子,沒道義,見錢眼開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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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舟憋了一肚子的氣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南疆衆人都被她打發去幫蘇秀行了,此刻人手比起李錚來就顯得有點寒酸,不然依着宋小舟的性子,指不定今晚就要摸營過去了,能搶到一分是一分。
孟東平自從去了李錚的營地回來就一聲不吭,像是被人調戲了的小媳婦一樣,悶悶的低着頭不出氣。小舟本就生氣,看着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恨的走過去找他的晦氣道:“我餓了!出去叫人來我做好吃的!”
孟東平也不擡頭,冷冷的說:“你幹嘛不去李二公子的營裡吃?”
小舟一愣,沒想到這個書呆子會頂嘴了:“喂!你找揍是不是?”
誰知孟東平霍的一下站起來,狠狠的瞪着她道:“不知檢點,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
有道是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孟東平這隻溫順的小綿羊驟然發火,倒是嚇了宋小舟一跳,她納悶的皺眉道:“吃嗆藥了你,你說誰不知檢點呢?”
“大庭廣衆之下,你公然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你還、你還讓他摸你的頭?”
“摸個頭怎麼了?”小舟道:“你有病啊,我又不是禿頂,摸一下又不會死。”
孟東平氣的臉通紅,怒聲道:“你身爲女子,怎可如此不知自重?”
“喂,你有完沒完?我還被你又看又摸又抱了呢,這樣說來我是不是應該去上吊?”
“我怎麼能一樣?”
“你有什麼不一樣?我認識他的時候還沒你什麼事呢?”
孟東平聞言一張臉唰的就白了,他冷笑一聲,轉身就出了帳篷。小舟見他敢這麼跟她甩臉色,氣的追在後面叫道:“你吃什麼乾醋?你不是燒香拜佛嗎?春心動了啊你!莫名其妙,老子又沒嫁給你!”
小舟罵完仍覺得不解氣,氣的追了上去,撿起一塊石頭就去砸他。宋小舟是何等手勁,孟東平這樣讀書唸經的書呆子又如何躲得了,頓時被砸的鮮血長流,額上鼓了好大一個包,險些一下暈過去。
小舟也沒想到砸的這麼狠,可是她向來倔強,哪裡肯認錯,梗着脖子罵:“真是又蠢又笨,連塊石頭都躲不過,這輩子註定就是念經的材料!”
孟東平捂着頭兒,一隻眼睛也被血糊了,氣的眼睛發紅,想罵人卻不知道該罵什麼,終於冷哼一聲,氣沖沖的走了。
小舟一個人站在原地,老大的沒意思,見南疆士兵紛紛斜着眼睛偷看她,氣的大叫道:“看什麼看,明明是他不對!”
她這話也不知道是說個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見沒人搭理她,只得訕訕的回了屋。只可惜回去了也是坐立不安,心下暗罵死書呆子越來越有能耐了,敢頂嘴了,在屋裡來回轉了兩圈,終於一腳踢在柱子上,推門就出了營帳。
南疆人還是很有戒備心的,縱然如今和大華也算是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但是紮營的位置還是離李錚老遠。小舟自己找個個地方蹲下來,悶悶的拔草根,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孟東平欠教訓,這麼一想就更生氣了,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李錚,再一想自己累死累活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心裡的苦悶霎時間比天還高比海還深。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暗暗道你不仁我便不義,這一次不偷的你吐血就算我宋小舟白活這麼大。
想到這起身就往營裡跑,打算回去準備作案工具,經過孟東平營帳的時候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卻見帳篷黑漆漆的好像沒人在裡面。正疑惑着,忽聽那邊呼喝聲不斷,十分嘈雜,她悄悄的繞過去,就聽有人叫道:“再使點勁!快了!加油!”
小舟聽的一陣納悶,暗道難道有南疆女子在營中,這是在幹嘛?生孩子?
“再使勁點!使勁啊使勁啊!”
月光悄悄的移過來,灑下一片銀白色的光,只見寬大的場地中央,兩名南疆小夥子站在旁邊握拳鼓勁,孟東平拿着一張弓,正想要將弓拉滿。一張臉憋得又紅又紫,看那模樣,真是比生孩子都要費勁。
嗡的一聲,弓弦反手彈了回去,孟東平一下坐在地上,被弓把磕在下巴上,紅紅的一片。兩名南疆小夥子湊過來安慰他道:“孟先生別灰心,雖然你現在學這個有點過了年紀了,但是隻要好好練,還是有希望的。”
孟東平似乎頗有些沮喪,另一人安慰說:“孟先生長得秀氣,一看就是使筆墨的文人,學這東西幹啥,平白低了身份。”
孟東平眉頭一皺,問:“那個李二公子,長得也不比我強壯,爲什麼他的武藝就好,你們是不是在誇張?”
“這個不能這麼比的,像宋姑娘還是個女子呢,武藝不是也好。那李家二公子打小就是神童,一身的好功夫,這在西涼都是傳遍了的,俺們可沒瞎說。”
孟東平聞言更喪氣了,將弓弩一扔,道:“不練了。”
另一人忙道:“要不孟先生練刀啊,小巧輕便,我看宋姑娘就使刀,你練了她保準高興。”
孟東平面色一變,冷哼道:“我幹嘛要討她的歡心?”站起身來,轉身就走,走的快極了,好像他後面有什麼人在追他一樣。
見幾人走遠了,小舟才從角落裡走出來,撿起地上的弓弩,輕易的就拉成了滿圓,低低的罵了句:“真是笨死了。”
她嘴裡罵的厲害,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剛剛還滿腹豪情的想要去李錚那偷東西的念頭突然就打消了,只覺得有點心慌,卻不願意去想。把弓箭一扔,轉身就回了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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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等人就這樣在海邊安營紮寨了八天,八天後蘇秀行帶領尚野雄兵傾巢而出,一舉攻破了黑蠻人的中軍大營。與此同時黑蠻人老巢被佔的消息傳了出去,李錚下手夠狠,竟然命人砍下了黑蠻老弱的頭顱送至前線。本就因爲腹背受敵而搖搖欲墜的戰線終於徹底崩潰,黑蠻人兵敗如山倒,一路向海邊潰逃而來。李錚則帶着瀚陽雄兵早已等候多時,一場戰爭進行的毫無懸念,小舟帶着南疆人躲在外圍,美其名曰查缺補漏,實際上連一個南疆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困擾了南宛軍省大半年的戰爭就這麼結束了,南宛派系可謂是損失慘重,大功勞全叫李錚和蘇秀行佔了。南野軍死傷達八成,慘烈不堪。孟江河被軍省上峰派下來的督察官嗆得半死,軍省上峰的意見很明確,想要推他出來當這個替死鬼。
仗打完了,功勞有人佔了,責任自然也得有人背吧。
所以這幾天孟江河幾乎是寢食難安,只覺得這舒坦日子算是到了頭,自己也離死不遠了。
就在這時,有一份報告突然悄悄的出現在了他的桌上,他如獲至寶的問道:“這人是誰?可是我南野軍軍人?”
幕僚笑着說:“正是,都統,屬下覺得,這個人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啊。”
孟江河想了片刻,隨即哈哈笑道:“正是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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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後,天逐軍院的文書室裡,赫然擺上了這樣一份請功摺子,上奏的人竟然是在這次兵亂中將要被拋棄的南帝城都統孟江河。
軍院大佬們起初還以爲這人發了失心瘋,仔細看了一遍之後,頓時大驚,連夜將這份摺子送進了皇帝的案頭上。
夏諸嬰乍看之下也是一驚,沒想到南宛軍省竟然還有這般忠君報國的人存在,可是當他看到最下面那個名字的時候,只覺得目瞪口呆,轉頭看向彭將軍道:“將軍確定這是真的?”
彭將軍點頭道:“事情是有的,只是應該沒這麼誇張,可是現在就算我們說它是假的,也沒機會了。”
夏諸嬰皺眉道:“此話怎講?”
彭將軍遞過一張天逐日報道:“皇上自己看看吧。”
只見那報紙本期的標題爲“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蠻夷血”。
正文寫道:“異族入侵,山河色變,化外蠻夷以利爪屠戮我國子民。大難當頭之際,有人提槍上陣,與敵同死,有人死守邊防,護我河山。然,區區一女子,持單槍、駕匹馬,隻身前往敵營,誅賊首,殺奸臣,以一己之力收復南嶺十萬裡淪陷山川,統籌南疆腹地百萬軍民,遊鬥於生死之地,拼殺於絕境之中,步步爲營,巧施妙計,斷敵之糧草,逼敵於窮途,終等來援軍,將南海毒瘤一朝剷除。光復南疆全境,揚我大華威名。”
下面則是一一列舉了南疆的各場戰役,並將過程當做小說連載般寫的繪聲繪色,並極盡誇張之能事,單從這份報紙來看,什麼蘇秀行、李錚那都是不值一提,整場戰役都是在這位巾幗女英雄的指導之下,若是沒有她,可能南宛軍省早就丟了,黑蠻人也該兵臨城下的打到天逐了。
落款寫道:巾幗不讓鬚眉,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南帝城都統:孟江河
夏諸嬰看看報紙,再看看奏摺,只覺得哭笑不得。彭將軍無奈的嘆道:“皇上等着吧,相信南宛軍省也很快就會有奏摺上來,他們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一定會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的了。”
夏諸嬰道:“將軍以爲朕該怎麼辦?”
彭將軍苦笑道:“皇上還有別的辦法嗎?”
夏諸嬰無奈一笑,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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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當然只能認了,這個人註定要成了天逐新貴了。”李九青放下酒盞,靜靜說道。
李樑眉心一皺:“就任由他們這麼胡鬧?”
“胡鬧?怎麼能說是胡鬧?這上面說的雖然誇張了,但都是有事可循的,孟江河被逼到絕境,反正怎麼都是一死,不如抱住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大肆宣揚這位南野軍的女英雄,來掩蓋他們在此次戰役中的責任。而南宛軍省雖然可以拿孟江河做替罪羊,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能在輿論上爲南宛爭取到優勢,他們爲何不去做?而皇帝剛剛登基就遭遇了黑蠻入侵這件事,也急需要一個噱頭來吸引視線,軍部在此事中寸功未建,當然也不會自打嘴巴。況且先入爲主,人又都有獵奇的心理,這麼一樁傳奇寫出來,很快就會被傳得家喻戶曉,到時候就算是尚野有意爲蘇秀行正名,來奪這份功勞,恐怕也是爲時已晚了。”
李九青微微一笑,頗感興趣的說:“真想不到這人竟然是個女的,之前對上淳于烈的時候就已顯露出非凡的智慧,如今竟有魄力挑起南疆人陣前倒戈?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情到底是孟江河爲了自救而搞出來的,還是她爲了上位而利用孟江河搞出來的,真是有趣啊!”
李樑眸光一閃,擡頭道:“那我們是怎樣的立場?”
李九青笑道:“百理向來與世無爭,西陵也已不足爲懼,南宛經此一役,更是元氣大傷,如今五大軍省,只剩下我們瀚陽和蘇秀行的尚野。雖然早期淳于烈勢大時我們曾爲盟友,不過如今時移境遷,尚野太過於鋒芒畢露,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好處。”
“你是說?”
“我是說,這個小姑娘很討人喜歡,我們不妨幫她一把。”
李九青呵呵一笑,仰頭便將酒水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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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兩日之間,上至皇室,下至軍部,就得到了統一口徑的回答。天逐日報銷量大增,瀚陽軍省、南宛軍省百理軍省皆買走了大量的報紙,回到軍省內部派發。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在衆人各具心思的捧擡之下,湘然宋小舟一夜爆紅,將小神童李錚和戰神蘇秀行都死死的壓了下去。如今,只等着翰林院將那副花團錦簇的封賞詔書發放下來,這份天大的功勞,某個人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拿定了!
南帝城中,宋小舟正趴在牀上美滋滋的吃着葡萄,得意洋洋的笑道:“李錚算個毛,敢搶我的錢,老子讓他怎麼吃進去的怎麼再給我吐出來!哈哈哈哈!”
不遠處的另一座府邸之中,李錚拿着那張報紙微微眯起了眼睛,容然沉聲道:“公子,我們該怎麼辦?”
“什麼也不用做。”
李錚眸色漆黑,微微一凝:“趕快把這次弄到的金子全部運回西涼。”
容然詫異的問:“公子不是說要把這批錢送回天逐?”
“不能運了,這筆錢我還有用,不能讓那傢伙壞了事。”
三天後,一紙詔書進了南帝城,宣南野軍宋小舟進京接受封賞。這一場亂七八糟的戰爭,總算是有了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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