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遼東襄平城。
由於這座臨時都城,加上戰禍影響,畢竟商旅蕭瑟,城內百姓也少,遠遠沒有如臨淄大梁咸陽那般繁華的夜市,加之寒寒料峭,國人還未從窩冬期迴轉過來,天一黑便關門閉戶歇息了。
尋常人家要節省燈油,甚至連偶然的夜間勞作也是摸黑,更不用說睡覺不點燈了。
如此一來,白日鬧哄哄、人潮四溢的襄平城,一入夜便是萬籟俱寂,一片茫茫昏黑,惟有王宮的點點燈火點綴出星星暖意了。
在王宮的星星燈火中,王宮邊牆的一點燈火閃爍着昏黃的微光,在遠處宮殿明亮的大燈與遊動內侍飄忽的風燈下,這點昏黃的微光幾乎是難以覺察。
易太后在侍衛和宮女的簇擁度下,來到宮廷偏角的一座小庭院,牆邊一座低矮的茅屋窗戶搖曳着那盞豆大的昏黃燈光。
“你們在這等候,哀家進去就可以了。”
“喏,太后!”
易太后只有三十五六歲,雍容華貴,一身華麗宮裝,顯得幾分富態貴氣,她走在石磚上,婀娜生姿,這時身後的內侍輕喊了一聲:“太后駕到——”
頃刻,就從房內走出一對母女來,這女子大約三十來歲年紀,一襲長裙曳地,她腦後烏黑的秀髮用一根白玉簪子隨意挽起,秀項頎長,兩道香肩斜斜削下,衣帶飄風,嬌怯怯的身子真如一副畫中行人模樣。
身材豐腴,十分火辣,在朦朧的月色燈光下,勾勒出她明暗凹凸的背影,是那樣迷人,雖是一襲黑衣不夠鮮豔,但是周身上下卻透着一股神秘的,就象夜色燈光下一朵靜靜開放的芸花。
在她身旁,站立一位少年,十五六年紀,眉清目秀,面如冠玉,文質彬彬,一身青衣長袍,倒像個儒家文弱小書生。
這兩位不是別人,少年正是在燕國做質子的秦國公子稷,而身旁嫵媚動人的婦人,則是他的生母,羋王妃。
當日燕國內亂,國府驛館的各國質子們都被子之的叛軍殺害,企圖嫁禍給燕國太子平,但是秦國的質子府遭受到消息,被易王后派人保護起來,送出了薊城,在燕國一帶顛沛流離,隱姓埋名,前些日子,燕軍反攻齊軍,收復遼東諸城,才找到了她母子的下落,被易太后下令接入王宮內。
這些日子,羋王妃和公子稷幾乎與世隔絕,對秦國的消息一無所知。
“拜見易太后!”二人微微行禮,見過易太后。
易太后輕聲道:“羋王妃,公子稷不必多禮,走,進屋裡說話。”
三人進了房舍,寒暄一陣,易太后說道:“最近秦國出大事,你們還不知道吧?”
“哦,什麼大事?”
“趙、韓、魏、齊、楚五國盟軍,六七十萬的大軍進攻函谷關!”
“又是連橫合縱,之前有過兩次,不過都是剪羽而歸,失敗告終,這一次也會如此的吧?”
“這次不同,五國聯軍已經攻克了函谷關,奪回了河西平川,把秦軍趕回了潼關以西,目前五國繼續增兵,要一國作氣,徹底摧毀大秦防線,而秦王蕩他,在撤退的途中,遭遇了魏軍的伏擊,已經身受重傷,現在秦國正是內憂外患的時候,這次咱們大秦,真的危在旦夕,瀕臨覆滅了。”易太后簡單說出來,卻足以讓羋王妃和贏稷震驚萬分。
“怎麼會這樣?”
“秦國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劫難?”
羋王妃和公子稷都驚呼起來,當場急得落淚,他們與易太后不同,雖然都是秦國人,但是出嫁從夫,易太后現在是燕國的太后,母儀天下,秦國滅亡,與她關係不大,而她們母子卻不同了,那是他們的祖國,遊子在外,國破家亡,那股感覺,催人淚下。
“太后,秦國面臨大難,每一位秦人,都要同心協力,糾糾老秦,共赴國難,不知能否送我們回國,爲大秦出力,即使戰死沙場,我贏稷也死得其所,決不能讓秦國就這樣滅亡。”贏稷雖是少年卻十分有骨氣,說的熱血激盪。
易太后有些爲難,這關係到兩國之間的外交,還有一些政治目的,都不是她,只因個人感情而決定,尤其當前儲君不在朝中,讓她有些猶豫,是否把羋王妃和公子稷的去留,等待儲君回來時決定呢?
可是姬職新儲君,在秦地伏擊了秦王后,就消失了,音訊全無,下落不明,等他歸來,不知何時?
羋王妃眼波盪漾,象池中水紋似的一閃一閃,似乎看出易太后有些心事,試探道:“太后是否有些爲難,身爲質子,按照諸侯國盟約,是不能私自放走的,可是燕國大亂,各國質子都死於非命,我們母子若非命大,也早成白骨一堆了,而且燕國目前自身難保,秦國又逢劫難,我們雖是婦人,但也當思報國,請太后恩准,向燕儲君求情,放我們回秦國。”她說完微微福身,向易太后再次行禮。
“使不得!”易太后拉住羋王妃手臂,按照輩分,這羋王妃是秦惠文王的妃子,而易太后是惠文王的長女,這樣一來,羋王妃還是易太后的長輩,儘管她們年紀相仿。
“這樣,我回去,再和儲君談一談,如果可以,派人送你們回秦國。”
“多謝太后!”羋王妃和贏稷激動感謝。
易太后心中汗顏,這一切,都是她兒子一手策劃,利用五國的兵馬做利劍,斬破秦國的大門,把秦國逼到了生死邊緣,她心底自覺有些愧疚秦國,但是,她是燕國太后,身份特殊,就要爲燕國考慮,利益擺在首位!
片刻後,易太后帶人離開,庭院又恢復了寧靜,就在這昏黃的微光裡,一個身影倏忽一閃便飛進了高牆,避過了禁軍守衛,來到了茅舍附近的林旁,身法快捷,武藝精湛,身輕如燕。
這道身影潛伏到羋王妃和贏稷的房舍外,伸手輕輕敲動窗扇。
“噹噹噹!”
“誰?”
“西方有秦,天下共主!”
“是秦國的密候暗喻!”贏稷心中一動,拉門,細瘦身形開門走到廊下向院中一拱手,輕聲道:“既是故人光臨,請了!”
一個聲音卻在他身後:“王子請了。”
贏稷回身,卻見一個威猛凌厲身穿翻毛羊皮短裝的胡商,站在眼前,全身黑色,目光一亮,臉上卻是淡淡一笑:“無論你是誰,都是我遠方高朋,請入茅舍一敘。”便將客人讓進了茅屋。
那人走進房內,反手掩住了門,一抖手腕,羊皮大袖口中滑出一物,在燭光下突然一亮,問道:“王子可識得這面令牌?”
燈光搖曳,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青銅鑲黑玉牌赫然在目,黑汪汪玉牌中一隻白色紋路的展翅蒼鷹分外奪目,贏稷目光驟然銳利,眼盯着玉牌,一隻右手卻熟練地撈起腰間板帶上的一串佩玉,摘下了一片青銅鑲邊、白玉黑鷹的玉具舉在手中伸了過來。
那胡商與伸過來的白玉具一碰,只聽“叮嗒!”一聲輕響,玉牌玉具便合成了一方白底銅邊鑲黑玉白鷹的令牌。
胡商忽然道:“糾糾老秦!”
贏稷應聲答道:“共赴國難!”
這名胡商打扮的男子,肅然深深一躬,輕喝道:“在下前將軍掌秦王兵符並北上特使白起,參見稷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