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聖上離去,衆人陸續退出了殿。蕭玉琢才拉住重午的手,“他放手了,不必再求,千萬貫錢財也好,郡主的封號也好,我都不在乎了。”
她笑着擡手摸了摸重午的頭。
景延年叫人擡了樑生的遺體出來,輕輕擁住蕭玉琢的肩頭。
“對不起,重午,我曾以爲我做的都對,也曾自信自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阿孃。可如今回想起來,多數的時候都把你丟給奶孃,丟給大長公主……你可曾怨恨我?”蕭玉琢問道。
重午搖了搖頭,“不恨,阿孃,我不恨你。”
“吳王殿下,蕭娘子,您二位該離宮了。”有太監來催。
“阿孃。”重午握了握她的手。
蕭玉琢定定看着重午,欲言又止。
“阿孃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父皇對我也很好。”重午說完,眼圈紅了紅。
他放開了手,眼看着自己的爹爹扶着阿孃的肩,一步步在宮道上漸行漸遠。
臨到宮門口的時候,蕭玉琢瞧見了騎着騾子而來的袁天師。
在宮道上騎騾子,蕭玉琢倒還是頭一回瞧見。
那青年徒弟,爲袁天師牽着騾子。
踢踏踢踏的聲音,迴響在宮牆之間顯得閒適安然。
“袁天師。”蕭玉琢忽而上前一步,喚住師徒。
景延年目光擔憂的望着她。
“有些問題,我不明白,想要請教天師。”蕭玉琢皺眉說道。
袁天師點點頭,翻身下騾子。
“蕭娘子請講。”袁天師半垂着眼睛。
“當年在明覺寺拜見天師的時候,天師是不是就已經看出了我的來歷?”蕭玉琢皺眉問道。
袁天師擡了擡眉毛,“大致算是吧。”
“爲何當年天師要隱瞞,卻要在如今驟然說出呢?”蕭玉琢握了握拳頭。
那青年人防備的看着她。
袁天師卻是摸着花白的鬍子笑了笑,“當年不說,乃是因爲我知道蕭娘子這來自異世的魂魄能夠給大夏帶來許多的改變。增進大夏之不能。”
蕭玉琢怔了怔。
“我果然沒有推算錯嘛,印刷術,火器,漫畫,蕭氏文法……蕭娘子帶給這時代的東西,比我想象的還多。”袁天師微微一笑。
“你明知我不曾危害大夏,爲何又要在現在這時候說出來?”蕭玉琢皺眉。
袁天師看了她一眼,臉上仍舊帶着笑容。
可他的徒弟,那青年人卻有些生氣了,“若不是我師父,現在死的就是太子殿下了!師父正是感念你爲大夏帶來這一切的益處,不忍看娘子和太子殿下早逝,這纔出山干涉此事!”
蕭玉琢聞言一愣。
她狐疑看向袁天師,難道重午遭夢魘,不是他那陣法搞的鬼?
“太子殿下與郡主磁場相近,但因他年幼,所以又略弱於郡主,是以磁場的波動,最先干擾到他。老朽擺陣法,就是爲了穩住他的心魂,讓他不被異世吸走。”袁天師皺了皺眉,遲疑道,“共振這個詞,你明白麼?靈魂與磁場也有一種看不見的共振。”
蕭玉琢似懂非懂,“所以袁天師是在救太子,而非害太子?”
“你這婦人!我師父修行乃是順應天道,爲你救你母子,我師父甚至不惜折損道行,泄露天機!你竟然還這般誣陷我師父!”那青年氣得臉面漲紅,若蕭玉琢不是女子,他只怕要動手揍人了。
蕭玉琢福了福身,“誤會之處,還望天師海涵!”
袁天師不以爲意,正要爬上騾子。
蕭玉琢卻又道,“只是……我適才瞧見異世,呃,就是我原本所在的那個時空裡,我看到我自己,我,或者說,她……她還活着呀?她並沒有死?她是誰?”
“你看到的並非真的,不過是你腦中腦電波折射出的鏡像,一種影像而已。”袁天師摸着鬍子,說的很玄乎。
蕭玉琢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那個時空的你,已經死了,不復存在。娘子你所看到的,包括太子殿下所看到的鏡像,都是在磁場中震動的過程中,和娘子的腦電波振動頻率重合,而衍生出的鏡像空間。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袁天師解釋道。
蕭玉琢凝眸想了一陣子,“如果在那金粉畫成的圈子裡的人,不是樑郎君,而是我……在另一個空間裡的我死了,那我的靈魂會到哪裡去?”
袁天師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還不明白麼?”
好像她早應該想明白了似得。
“什麼?”蕭玉琢狐疑的問。
“平行的空間當然不只有兩個了!”袁天師理所當然的說道。
蕭玉琢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遲疑道,“就是說,樑生有可能在磁場的擠壓之中,被吸取到任何一個空間,來維持磁場的平衡?”
“是這個意思。”袁天師點點頭。
蕭玉琢目瞪口呆,“那他……還能夠回來麼?”
“娘子這話問的……”袁天師翻身騎上騾子,“人死,還能復生麼?”
說完,師徒二人踢踏踢踏的走了。
蕭玉琢站在原地,渾身發冷。
人死不能復生。
她原本以爲樑生不過是替她回到她原來的時空裡了,如今再想想,樑生可不是已經死了麼?
“他替我死了……我欠他一條命?”蕭玉琢皺眉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說伸手將她抱緊懷裡,“不怪你,別太自責……”
蕭玉琢眼神怔怔的。
景延年牽着她的手,走出宮門。
劉蘭雪正等在宮門外,見一行人出來,她立時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娘子沒事吧?”
瞧見蕭玉琢被景延年牽着,渾身上下都完好無損,除了臉上有些悵然失落,她並無大礙。
劉蘭雪拍着心口道,“幸好幸好,沒事就好!樑郎君擔心的不行,費了好大的勁兒,讓人送他混進去!說無論如何,要確保娘子平安纔好……”
“蘭雪!”菊香拽了拽劉蘭雪的袖子。
劉蘭雪微微一怔,狐疑看她。
菊香衝她使眼色,微微搖頭。
劉蘭雪迷惑不解的看了蕭玉琢一眼,只見蕭玉琢因她幾句話,眼圈紅紅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娘子不是沒事麼?這是怎麼了?”劉蘭雪小聲問菊香。
菊香看她一眼,吶吶說不出口。
“究竟是……”
劉蘭雪話未說完,忽然見後頭有幾個侍衛,擡着個木板子,上頭似乎躺了個人。
但是整個人都被素白的布蒙了起來,瞧不見臉面身形。
只有死人才會從頭到腳的用白布蒙起來呢!
劉蘭雪驚訝的看着那人,“是誰呀?”
沒人回答她。
她左右看了看,“娘子王爺,這不都出來了麼?莫不是……”
她立時停住話音,倒吸了一口氣。
不知她想到了誰,只見她猛然搖了搖頭,“不可能的。”
菊香握住劉蘭雪的手,“蘭雪,他沒死,只是去另外一個時空了。”
劉蘭雪皺緊了眉頭,菊香的目光似乎叫她意識到了什麼。
她忽而推開菊香,大步上前,停在木板一旁。
“蘭雪!”菊香喚了一聲。
劉蘭雪沒理她,顫抖的伸出手來,一點點揭開了素白的布。
樑生了無生氣的臉,一點點露出來。
劉蘭雪一聲長嘯……
驚得樹上的鳥都差點摔下來。
景延年扶着蕭玉琢上了馬車,“先回去再說。”
蕭玉琢看了劉蘭雪一眼,還未開口,便被景延年整個塞進了馬車裡。
馬車動了起來。
景延年卻跳下馬車,指揮着人將樑生也放在馬車上。
他上馬護在樑生車架旁,讓人往玉府而去。
劉蘭雪被攙扶着,往第三輛馬車上去。
可她卻推開被她扶着的人,奪過一柄長劍握在手上,“是誰?!是誰害了他?我要爲他報仇!”
宮門外一時肅靜下來。
如今後半夜,夜裡冷涼,本就安靜,此時更靜的詭異。
“菊香!你告訴我!”劉蘭雪瞪着菊香,“你一直跟着娘子,一直在宮裡!你一定知道!”
菊香眼圈紅了,連連搖頭。
“蘭雪,你先別衝動,回去再說!”梅香和劉蘭雪是一直守在宮外的。
她拉着劉蘭雪往馬車旁走。
“不,我不弄
明白,絕不離開!”劉蘭雪渾身冷寒肅殺。
“回去再說。”景延年沉聲開口。
劉蘭雪鼻息微微煽動,眼目之中盡是殤痛,她握着劍柄的手都泛了白,脣齒間發出惱恨的咯咯聲。
“不要再宮門前逗留了。”景延年叫人驅趕馬車。
見載着樑生的馬車漸行漸遠,劉蘭雪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菊香和梅香扶着她上了最後一輛馬車。
回到玉府,蕭玉琢面色沉重。
整個玉府都壓抑的像是有一場暴風雨快要來臨一般。
菊香先進的廳堂,見蕭玉琢的神情,不由嚇了一跳,“娘子,您沒事吧?”
“蘭雪呢?”蕭玉琢聲音倒還平靜。
菊香嘆了口氣,“梅香在勸她,王爺說,這事兒他會跟蘭雪解釋。”
“不,讓她來見我吧。”蕭玉琢垂眸嘆了口氣。
菊香攥住手中帕子,有些緊張,“娘子,蘭雪拿着劍,說要爲樑掌櫃報仇,您見她……”
“我應該親口告訴她,讓她從旁人那裡知道,不如我說。”蕭玉琢皺了皺眉,心口悶悶的疼。
菊香搖了搖頭,“她萬一衝動起來……還是讓王爺說吧?”
“她在哪裡?我去見她。”蕭玉琢起身說道。
菊香見勸不住,只好帶她去了停着樑生遺體的庭院。
“不在這裡出殯,要在樑郎君的家中。他在長安可曾置辦宅院?”景延年正在同廖長生說話。
劉蘭雪站在樑生身邊,一語不發,渾身都繃得緊緊的。
“娘子……”有人朝蕭玉琢行禮。
劉蘭雪擡起頭來,看着她,“娘子,樑生是怎麼死的?”
蕭玉琢皺眉,嗓子眼兒裡澀的說不出話來。
“他……”
“我看了,他身上沒有傷痕,也沒有內傷。也不蹭聽聞他有什麼急病隱疾……”劉蘭雪說話間,臉上線條很生硬。
“他替我而死。”蕭玉琢嘆氣說道。
她話音剛落,梅香菊香立時護在她跟前。
景延年也立即轉過身來,向主僕這邊靠近了兩步。
院中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警惕起來,好似主僕之間,立時就會動手一般。
“什麼?”劉蘭雪狐疑的眯了眯眼。
“我慢慢講給你聽。”蕭玉琢推開梅香和菊香,握住劉蘭雪的手。
院子裡的人立時間更爲緊張。
劉蘭雪的功夫,在這院子裡雖然不是最高的。
但是她和蕭玉琢的距離這麼近,萬一她真動手,只怕就連景延年都來不及護住蕭玉琢呀?
景延年的眉頭皺緊,眼睛連眨都不敢眨。
這緊張凝滯的氣氛,叫劉蘭雪越發的狐疑起來。
蕭玉琢卻拉着她的手,走進一旁廳堂裡,“你們都候在外頭吧。”
說完,她還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菊香在外頭,擔心的快哭了。
景延年臉面黑沉,眉頭皺成了深深的川字。
這門一關,劉蘭雪即便殺了蕭玉琢,還能留出逃跑的功夫吧?
“娘子這是在幹嘛?”梅香奇怪問道。
景延年一動不動站在門前,一雙沉沉眼目,緊緊盯着緊閉的房門。
好像他的目光已經洞穿了房門,能看到裡頭的情形似得。
“娘子必定是要對她說實話了。”菊香嘆了一聲。
“什麼實話?娘子有什麼事情是瞞着她的麼?”梅香好奇。
菊香皺眉,緩緩解釋,“娘子其實不是郡主,而是一縷魂魄……”
過了約莫有大半個時辰。
廳堂裡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院中的人更爲緊張。
景延年邁步上了臺階,伸手就要推門。
可他的手掌還未觸到房門,門就從裡頭打開了。
劉蘭雪紅着一雙眼站在門口。
這時候她臉上已經沒有淚痕了,卻不難看出,她眼睛腫腫的,似乎已經哭過一場。
景延年撥開她往裡看。
蕭玉琢正跪坐在坐榻上,趴伏在茶案上,嗚嗚哭着。
劉蘭雪一步步走向樑生。
“擡走吧。”她開口,聲音嘶啞。
“蘭雪。”梅香抹抹淚。
劉蘭雪沒吱聲,讓長青幫的人,換過手將樑生又從玉府裡擡走,送去了他在長安的宅院。
天亮的時候,其他人才得知樑生不在的消息。
魏子武衝去樑生宅院,說什麼都不肯相信先前還活的好好的人,竟然說死就死了?
“急病,節哀吧。”劉蘭雪跪在靈前,一副未亡人的姿態。
魏子武反覆追問她,劉蘭雪卻一口咬死了,“是病,沒有人害他。”
吳王一直呆在樑生宅院中。
樑生的送葬事宜,皆是吳王親手操辦。
吳王爲他買下了一整座山,作爲他安葬之處。
送葬的規格,葬禮,幾乎是以王爺的規制來辦。
下葬當日,甚至連太子殿下,都從東宮出來,親自送葬。
一路上,太子幾番落淚,比哭喪的人哭得還悲切。
樑生下葬之後,太子禁食兩日,爲他送別。
樑生大葬,大夏數得上名的商賈,幾乎都雲集到長安來了。
就在樑生下葬之後。
突然有消息傳出,樑生並非廣源商會的“會長”,人稱玉娘子的蕭玉琢纔是幕後的真正東家。
這時候,廣源商會的人大都想起來,當年樑生組織成立廣源商會的時候,確實說過,他並不是會長,他只是代替會長履行一些職責。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叫他“樑副會長”。
可是時間久了,一直都只見樑生一人,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會長另有其人的。
所以這“樑副會長”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樑會長。”
樑生在任的時候,也提拔了好些人,擔任商會中的要職。
很多的合作,也是他的副手,他提拔起來的人,同旁人洽談磋商起來的。
蕭玉琢倒像是空降而來的會長。
衆人倒是知道劉蘭雪是同盟會的盟主。
她雖然不管商會這塊兒,但同盟會本來就是長青幫和廣源商會共同組成。
“盟主說句話,您說會長是玉娘子,咱們就認玉娘子。”
“您說不是,咱們自然不能亂認!”
……
同盟會及廣源商會的幾個堂主,副會長,都目光炯炯的看着劉蘭雪。
劉蘭雪卻緊抿着脣,沒有說話。
“盟主年輕,也許有些事情您看不明白,”有個年長的副會長緩緩說道,“這玉娘子原本是最大的大東家,可是聽聞,她才上繳了千萬貫於國庫,用以免罪。千萬貫可不是個小數目,大夏一年的賦稅也沒有這個數。這一筆錢,就把她掏空了!”
“掏空了錢財是小事兒,聖上更是廢了她郡主封號,可見聖上是惱恨她的!”
“吳王雖與她親近,蕭家也屹立不倒。可玉娘子身上的事兒卻太多,不好攤,攤上覆雜!連蕭家如今都跟她保持着距離,惟恐沾上她,被她給帶累了……更何況我們這些做商賈的?”
……
衆人都在勸劉蘭雪。
劉蘭雪垂着眼睛沒有說話。
屋裡的氣氛一時變得壓抑。
“蘭雪姑娘在麼?”議事廳外頭,卻突然傳來女子溫柔嫺靜的聲音。
劉蘭雪臉面一僵,舉目往外看。
菊香被人攔在外頭,手裡捏着封書信。
劉蘭雪皺着眉頭。
“蘭雪!”菊香朝她揮揮手。
可劉蘭雪卻並未叫攔着菊香的人退開,似乎無意放她進來。
菊香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她攥緊了手中的信封,眉頭微蹙。
“盟主可一定要認真考慮呀!”商會的人仍舊勸道。
“把她趕走。”劉蘭雪低聲吩咐。
她身邊隨從,正要領命。
她又後悔了,“等等!”
隨從狐疑看她。
劉蘭雪眼目微凝,“叫她等等……”
劉蘭雪坐在議事廳裡,但廳中旁人所說的話,她全然聽不進去。
那些勸告的聲音,在她聽來如蒼蠅嗡嗡,攪得她心煩意亂。
菊香正站在庭院中的一棵核桃樹下頭,那樹上結滿了碧綠的核桃,枝葉繁茂。
樹蔭中的她,目光卻比落在
枝葉上的陽光還刺眼。
叫劉蘭雪忍不住去看,卻又不敢凝視。
商賈正說着話。
劉蘭雪猛地拍了下桌案,“砰”的一聲。
廳堂裡霎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劉蘭雪身上,她卻豁然起身,揹着手,大步離開廳堂。
她走到那顆核桃樹下站定,擡眼看着菊香。
“菊香姐姐,你不用拿這種譴責質問的眼光看着我,我自問無愧於心。”劉蘭雪悶聲說道。
菊香勾了勾嘴角,眼中卻並無笑意,“當真無愧於心?那又怎麼會覺得我看你的目光帶着譴責質問呢?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如此,你所謂的譴責質問,難道不是你良心上的不安麼?”
“我良心爲何要不安?”劉蘭雪莫名憤慨,“我沒有不安,我沒有想過背叛娘子,不管屋裡頭的那些人怎麼說,我都不會做出背叛娘子的事兒。”
“你要不要看看娘子給你的信?”菊香揚了揚手中的信封。
劉蘭雪皺緊了眉頭卻並沒有接。
“誰也不曾說你背叛了娘子呀?雖然樑郎君去了以後,你再不曾登門玉府,你心中愁苦,咱們都能理解,沒有人責怪你什麼。”菊香微笑說道。
這話聽在劉蘭雪耳中,似乎別有意味。
她臉色不甚好看,“我沒有背叛之心,但我承認,我心有不甘。樑生他……他命不該絕,他那麼好的人,從來都是溫溫潤潤,不曾與人爲敵,不曾傷害什麼人……爲什麼他要……”
菊香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將信封放在她手上。
“樑郎君當真是個好人,沒有人說他不好。這選擇,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結果,我們都會尊重他的選擇。你當時沒見到,娘子應當帶你入宮的,如果當時你也在殿外,就能瞧見,樑郎君衝入那金圈裡,推出娘子的時候,他臉上是帶着燦爛笑意的,那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明媚。”菊香又看她一眼,“這信你自己看吧,娘子寫給你的。”
說完,菊香就要走。
劉蘭雪又道了聲,“等等。”
她拆開信,皺着眉頭看了起來。
娘子的字跡她認識,這信上的自己又多了幾分認真和凝重,一筆一劃好似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娘子說,能夠體諒她此時的心情,能夠理解她的不甘和矛盾。看着樑生倒下那一刻,她希望自己不曾讓任何人替自己進入到那金圈之中。
娘子說,在宛城的時候,就聽說了她對樑生的心意。也曾想撮合,但樑生似乎將她當做小妹妹一般,並沒有旁的心思,娘子憐惜她心意,卻又覺她年齡尚小,也許時機尚未成熟。
沒曾想,有時候錯過,就註定了是一輩子的遺憾。
廣源商會雖然是她的主意,但一直都是樑生在操勞,倘若蘭雪覺得,想要爲樑生留下廣源商會,不讓任何人染指。以示紀念,那她尊重她的選擇。
“原來娘子都猜到了。”劉蘭雪折上信,她微微閉目,兩行清淚順着臉頰就滑了下來。
菊香嘆了一聲,遞上帕子,“娘子說,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她與你的情誼永遠都在。”
劉蘭雪擡手飛快的抹去臉上的淚痕,“這次是我辜負了娘子,我虧欠了娘子的,用我一輩子來補償吧。樑生所經營的廣源商會,我要替他經營下去。”
菊香點點頭,並未多言,轉身離去。
劉蘭雪回到廳堂,“各位副會長也都知道,同盟會乃是有長青幫和廣源商會兩部分組成,如今廣源商會的會長樑郎君不在,廣源商會日後所有事宜,皆要稟報我知曉。我會代理樑會長之職。”
廳堂裡的商賈們微微一愣。
“玉娘子不會再參與其中麼?”他們倒是不防備劉蘭雪,如今只防着蕭玉琢。
“對,玉娘子不再參與。”劉蘭雪垂眸道,“廣源商會的會長,副會長,從來沒有蕭娘子或玉娘子其人。”
作爲代表的商賈副會長歡呼一聲,臉上驟然露出輕鬆笑意。
這算是廣源商會徹底和玉娘子劃清了界限。
蕭玉琢沒了郡主封號,又沒了廣源商會的會長之職。
長青幫與她也只是合作關係,如今劉蘭雪心裡彆扭,並不去見她。
好似她一下子就落入了孤立無援的處境。
有些人正打起玉府的主意,想從門庭寬闊,看起來就是富庶無邊的玉府啃下來一塊肉的時候。
大夏兩所最大的學館,突然罷課了。
先是長安城的精益文武館學生罷課。
緊接着是宛城的精益文武館。
只是學生罷課也就罷了,學生罷課之後,沒曾想這些年來學館裡向外輸送的各種人才,也相繼罷工。
學館裡培養的人才有的在朝中任職,有的在商戶中幫忙。
朝中任職的學生紛紛告假。
這麼多人不堅守崗位,眼看着許多職能部門都要癱瘓。
而世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精益文武館非同凡響的號召力。
精益文武館打出旗號,“恢復校長名譽”“爲榮譽而戰”“爲校長而戰”……
學館裡的學生,正處在熱血的年紀,這個年紀的人多半做事少有顧慮。
且大夏的人,向來看名譽榮耀大於性命。
聖上無緣無故罷黜了他們校長的封號,在他們看來,不禁有辱他們校長的聲譽,也是對他們學館的一種蔑視。
“娘子,長安城的學生們,如今在自發的遊行示威呢!”梅香回來滿臉興奮的說道。
蕭玉琢按了按額角,“封號不過是虛的,廢了就廢了,我也沒那麼在意呀?”
“你不在意,可學生們,學館的老師們,可在意着呢!”梅香與有榮焉道,“當初因爲身份尚需遮掩,廣源商會您沒有親自出面統籌,樑掌櫃倒是忠心,可樑掌櫃一去,那些小人就開始作起來!把您的商會奪了去!也讓這些人都看看,娘子沒了商會,沒了封號,可真的是孤立無援,再無辦法了?”
“告訴修遠,讓他多留意學生們的安全,免得惹怒了聖上,再傷害了學生們。”蕭玉琢嘆了口氣,心中卻不由欣慰。
“一直覺得蘭雪對娘子忠心,沒曾想……還是重色輕義!”梅香咕噥了一句。
蕭玉琢立即板着臉道,“她怎麼做是她的事,我們不可這般議論她。她心裡的苦楚,旁人又豈能體會?換位思考一下,若是旁人害了修遠,我恨不得將那人撥皮拆骨,又豈會這般只是奪了她會長之職?”
梅香嗯了一聲,小聲咕噥了一句,“樑生是自願,又不是旁人逼他,這事兒怎麼能賴到娘子身上?”
見蕭玉琢瞪她,她連忙垂首退到門外。
蕭玉琢擔心學館學生們的安全。
怕他們把聖上,把朝廷逼得緊了,反而適得其反。
不過即便李泰衝動,坐上皇位之後,反而不能什麼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了。
以丞相爲首的內閣就是來監督和約束聖上行爲的。
李泰倒是想武力鎮壓學生們的罷課行爲,甚至要把告假聲援學生的官員全都踢出朝廷。
可內閣裡的大臣全都勸誡李泰,“聖上不可衝動,學館裡在爲大夏培養各種各樣的人才,如今學館裡有專門研製火器的機構,有專門造戰車、人力車的系統,還有研究水利,農產,牧業的機構……大夏近年來農產產量大幅度提高,國庫充裕,百姓富足,學館向外輸送的人才功不可沒。”
“聖上若是爲逞一時之氣,將學館給砍了,對大夏的國計民生將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呀!”
“朝廷如今培養出的後生勢力,從學館出來的幾乎佔據一半。學館中也不乏世家子嗣,乃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單單是太子舍人,太子的謀士班底,多半都是從學館中挑選而來。這學館乃是太子的中堅力量,也是如今聖上的人才庫,聖上若是廢了學館,等於斷了自己的膀臂呀!”
……
李泰坐上皇位,並非就可以一勞永逸。
即便沒有人盯着皇位,也有的是人想要玩弄權術。
李泰若想要將權利握在帝位之上,而不落入權臣手中,不讓皇位等同於虛設,不成爲旁人手中傀儡——他需要隱忍和籌謀,需要自己的班底,需要權衡取捨。
“那如何才能不自毀膀臂的安撫了這些學生呢?”李泰頗有幾分不甘的問道。
“那些學生,要的不就是恢復他們校長的名譽麼?”內閣衆臣勸道。
李泰冷哼一聲,“郡主的封號,朕絕不會再給她!她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