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雪拖着還在感慨連連的梅香,大步往馬車那兒去。
“你後悔麼?”
“後悔什麼?”
“後悔賣了那鎖子麼?說不定你家真就是什麼大戶人家呢?你若是找到他們,也不必賣身葬父了!”
“就是不想找到他們,我才把鎖子賣掉的!”
“爲什麼?”
“哪兒有那麼多爲什麼?記住,這可是咱們倆的秘密,你可別告訴別人!”
“爲什麼?”
……
馬車上的梅香還有好多個爲什麼。
可劉蘭雪卻掀着簾子,精瘦的小臉兒,探出窗外,讓帶着寒意的春風吹拂在她臉上。
吹去她眸底一絲若有若無的遺憾,吹開她脣角質樸的笑容。
回到玉府的劉蘭雪臉上盡是笑容。
已經不見先前和關三爺爭執後的不愉快,“娘子,可算又能回到娘子身邊了,不在娘子這兒的時候,婢子連睡都睡不安穩!”
蕭玉琢摸着她的腦袋,只是笑,也不說話。
“娘子終於有用得着婢子的時候了,要不然,婢子還覺得娘子是救了個沒用的人回來呢!”劉蘭雪跪坐在蕭玉琢身邊,順着蕭玉琢的手,半倚在她臂上。
蕭玉琢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
“娘子怎麼了?怎的不說話?”劉蘭雪驚異道。
“娘子嗓子不舒服了。”菊香在一旁說,“不過不必擔心,快則明日,慢則後日,定能恢復的。”
蕭玉琢也笑着點頭,叫她不用擔心。
“娘子既然身體不適,就不要操心旁的事情了,若是有什麼雜事兒,盡都交給婢子們去跑腿兒吧!”劉蘭雪鄭重其事的說道。
她沒再府上多耽擱,又去看了竹香,便和梅香一起出門去找當地人問買地皮的事兒。
那地本是荒地,沒有耕種,自然誰蓋了就是誰的。
可是前些日子,越王殿下不知爲何突發奇想,叫人重新丈量土地,有些地方就歸了公,有些地方則分給了百姓。
梅香竹香她們看上的那塊地,也分派了下去。
得到地的人,嫌那地貧瘠,叫牙行打聽了賣出去。
本來竹香梅香說要買,他們也樂得很。
可瞧見是兩個外鄉來的小丫頭要買地,當地這些人就有些欺負外鄉人的意思,存了心要戲弄她們。
不但出言不遜,多有調戲貶低之意,還一個勁兒的擡價。
剛開始竹香跟着看的時候,還好些,他們似乎能看出來竹香是個練家子。
可後來只剩梅香一個了,他們就越發的得寸進尺。
梅香這次帶着劉蘭雪來,頓時覺得腰桿兒硬多了。
她不會宛城本地話,劉蘭雪卻說得很溜。
那些人瞧見劉蘭雪也不過是個瘦瘦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說:“喲,如今在外頭跑着做生意的,怎麼都是女娃子?底下毛長齊了嗎,就在外頭跑?”
梅香一聽,連忙堵上耳朵。
劉蘭雪哼笑一聲,“你再說一遍?”
那人張口還要說,劉蘭雪一拳頭上去。
那人捂着嘴,“哇呀呀……”的退了好幾步,手一拿開,一嘴的血。
“你你你……你們打人!”那男人叫道。
梅香嘻嘻一笑,“你們那般低俗的話,我們可罵不出,我們若是罵你,之乎者也的你也聽不懂,那乾脆,來點兒都能聽懂的!”
她上前一步,擡起劉蘭雪的拳頭摸了摸,“怎麼樣,簡單利索,聽懂了麼?”
那人不敢說話,她們要買的地方大,有好幾百畝,不是一個人的。
也有那橫的就看不慣了,“買地就買地,打人可不對,有買有賣,商量好了價錢就成,何必動手呢?”
“你們要是一開口,就說人話,那也不能動起手來。誰叫你們看不起女子,看不起外鄉人?現在願意說價錢了?那說吧,一畝地,你們開個什麼價?”梅香問道。
那些人商量一下,看了看梅香,又看了看今天來這個不好惹的,小聲說:“一畝地一千錢。”
梅香當即就笑了,“這麼荒涼貧瘠的地,你就是種上幾輩子,也得不了一畝地千錢吧?當我們傻呀?”
“愛買不買。”那些人又橫起來,“買不起在這兒裝什麼裝?”
“我家主子買了這地,是要做大事的,除了我家主子,這貧瘠的地,你白送旁人,旁人也未必稀罕。這地官府劃給了你們,你們怎麼不開墾?怎麼不耕種?還不你們知道,這地便是下力氣開墾了,那也是白費勁兒,打不出多少糧食來!”劉蘭雪徐徐說道。
那些人聽她說,知道她是個懂行的,眼裡的輕慢,不由就收斂起些許來。
“而且,我聽說,官府把這地劃撥分派給每家每戶,那可不是白給的!”劉蘭雪微微一笑,給了衆人一個警告的眼神兒。
衆人一聽這話,就有些吃不準了。
有那繃不住,沒有城府的,就連忙問道:“不是白給的,那是什麼意思?”
“官府豈會是白吃虧的?既然重新丈量了土地,爲何不直接將無人耕種的都歸到官府所有?等誰要是想開墾耕種了,再向官府去買?官府連這便宜都不懂麼?”劉蘭雪給他們分析道。
那些人聽了不由點頭,這小姑娘說的好像是那麼個理兒。
當初還以爲官府是爲民做事,爲百姓謀好處呢。如今想想,當官兒的又不傻,憑白多分劃給他們地皮,說不定裡頭憋着什麼壞呢!
“小姑娘,你快說說,官府把這地分派下來,是什麼用意?”更多的人眼巴巴看着劉蘭雪,急切的問道。
劉蘭雪不急不忙,微微一笑,“那是因爲,官府很快把所有的土地重新丈量,分派好了以後,就會頒佈政令,所有分劃給戶家的土地,不可以荒廢不種,不可以棄耕!且要照着七取一的比例上繳佃稅!”
劉蘭雪說完,就抱着肩膀,在一旁不急不忙的笑起來。
那些惡意擡價的人卻有些站不住了。
這般荒涼的地,若是開墾,那得費多大的力氣呀?
就算開墾出來了,還不知能打出多少糧食來,能不能把所下的力氣成本給找回來還不一定的,居然稅錢都要七取一?
“你別是唬我們的吧?想騙我們手裡的地!”有人指着劉蘭雪問道。
劉蘭雪呵呵一笑,“你們若是有在衙門裡的親戚,悄悄的打聽打聽,可別叫旁人知道你們在偷偷打聽這事兒,誰若是被衙門裡抓走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地在你們手上,種不種的,你們都得按稅交糧,倘若地契到了我們主子手裡,這錢自然就不用你們出了!”
梅香聽明白了,嘻嘻一笑,也在一旁幫腔道:“你們自己掰着指頭算算,一邊兒是下力種地還得交稅錢,吃力不討好。一邊兒是輕輕鬆鬆,把這貧瘠的地給賣了,什麼力氣不用花,坐家裡數錢!哪個更好過,不能說的再明白了吧?”
劉蘭雪衝梅香點了點頭,“咱們走吧,叫他們也好好想想,順便打聽打聽,我可是騙他們?”
說完,兩個小姑娘真爬上馬車,毫不猶豫的就叫那車伕調轉了車頭。
劉蘭雪忽然在車裡揚聲問道:“對了姐姐,聽說城西也有幾千畝荒地,要不咱們去城西看看?”
“好呀,我對宛城不熟,你領着我看,就不怕被人騙了!”梅香高聲一笑。
馬車噠噠遠去。
馬車外頭的一衆刁民傻了眼。
倆小姑娘這就走了?城西?城西好像是有一大片荒地吧?
她們該不會真的要去買城西的地吧?
“真是的,看來人家是真要買地的,非要戲弄人家小姑娘,如今把人戲弄跑了吧?”
“要是還要交那麼多的稅,這地還不如不要!”
“衙門分派下來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趁早,趁着有人肯買,趕緊賣了……”
……
抱怨的聲音越來越多,那幾個挑頭兒爲難梅香的人被衆人說的,有些站不住腳了。
“別被兩個小丫頭給糊弄了,咱們也去打聽打聽!”那些人面色不好的將手一揮。
回到玉府的梅香格外的興奮。
繪聲繪色的將劉蘭雪在地頭兒上,單槍匹馬,一個人單挑了一羣刁民的情形講了一遍。
“那威風勁兒!真乃女中豪傑呀!那麼些個刺兒頭,大老爺們兒,竟被她嚇得變了臉色
!”梅香語氣十分激昂。
劉蘭雪被她誇的,微微紅了臉,“也不是嚇唬吧,我說的都是真的。”
“嗯?真的?衙門強行分派地皮,好多收佃稅麼?”梅香詫異道。
瞧見蕭玉琢也正認真好奇的看着她。
劉蘭雪重重的點了點頭,“是,我在長青幫學武的時候,聽他們說的,說是越王殿下的注意,還說先分派土地,隔一段時間再說徵稅的事兒,免得土地一分派下去,就激起民怨。”
梅香哦了一聲,“那咱們把土地買來,不種糧食,開武館,衙門會不會干涉?”
蕭玉琢微微蹙起眉頭,她心下有些隱隱約約奇怪的感覺。
越王突然要分派土地,加收糧稅,這是打算幹什麼呢?
看他以往的生活習性,他並非窮奢極欲的人,他府上沒有養什麼姬妾,越王府的開支並不大呀?
蕭玉琢凝眸思量之時,梅香卻又爲官府徵收糧食的事兒發了愁。
蕭玉琢被她的唉聲嘆氣給打斷,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道:“交稅。”
梅香怔了怔,眼中一亮,“是了,咱們不打糧食,不交糧食,折換成錢不就是了,官府難不成還會跟錢過不去?”
蕭玉琢笑着點了點頭。
“那成了,這事兒找蘭雪還真是找對人了!”梅香拍了拍劉蘭雪的肩膀,“你看,你一回來,娘子最憂心這事兒,就要辦成了,你呀是咱們精武門的一大功臣!”
劉蘭雪臉上也有些激動之色。
之後一天,她和梅香,沒去之前看好的地皮上溜達,還真去了城西。
兜兜轉轉的,又耽擱了一日,這纔不慌不忙的去尋牙行。
牙行一見到她們,一反常態,熱情的只差管她們叫娘了。
說那些村民都急壞了,急着把地皮脫手。
他們急了?
梅香得意一笑,急了就好,急了就可以好好的壓壓價錢了!
反正這地,他們也是憑白得來的,這錢就跟天上砸下來的一樣。
梅香總忍不住一再的誇讚劉蘭雪。
劉蘭雪爲這事兒跑前跑後的,雖累,雖然要跟形形色色不同秉性的人打交道。
有時候免不了被人調戲一兩句,或是被人在背後裡議論不守婦道啥的,還剛好叫她聽到。
可她還是開心,即便當時覺得委屈,但想到自己做的,都是有意義的事兒,都是娘子期望之中的事兒,她便覺得,這點兒委屈也不算什麼了。
和梅香晚上睡在耳房裡的時候,也會悄悄的說這些,每次都是笑着睡着,又笑着醒來的。
“真的,我從來沒過過這麼充實的日子,覺得每天一睜眼,渾身都是幹勁兒!”劉蘭雪跟梅香說。
梅香嘿嘿一笑,“別說你了,想當初我們在長安的時候,那過得是多安逸的日子呀?可現在想想,沒意思透了!”
兩個小姑娘笑的只見一排透亮的白牙,眉宇彎彎,不見眼睛。
這日劉蘭雪和梅香剛同蕭玉琢請了安,正要出門將最後的地契在衙門裡過了紅印,買地的事兒就算徹底瞭解了。
還沒出門,卻聽到門上的門房來說,“關三爺投了拜帖,要拜見娘子,還送來了一份禮單。”
梅香狐疑的看看劉蘭雪,“該不會是捨不得你這徒弟,想讓娘子割愛吧?”
劉蘭雪老連忙轉身衝蕭玉琢跪下,“娘子,您可別趕婢子走,婢子不走!婢子還想跟着娘子,伺候娘子呢!”
蕭玉琢這會兒已經能說話了,不知是不是那幾日不能說話落下了毛病。
亦或是她還存着心理陰影,如今嗓子好好地,她卻不由自主的,就輕聲慢語。
“放心,你想走我也捨不得你走啊,學武什麼的,也是憑着你的興趣,你高興就好好學,不高興,就罷了。”蕭玉琢輕聲說道,臉上帶着淺淺的笑。
梅香笑着拉劉蘭雪起來,“瞧把你嚇得,娘子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
劉蘭雪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婢子不是怕吃苦,就是在關三爺那兒沒趣兒的緊,學武本來是見挺開心的事兒,可他……罷了罷了,不說他了。我可不想見他!”
“那你們別往前廳去伺候了,竹香菊香隨我去。”蕭玉琢起身到。
劉蘭雪吐了吐舌頭,和梅香退到一旁。
病癒的竹香還在家中將養,未曾出門,但她精氣神兒已經回來的差不多了。
她和菊香兩個一左一右的隨着蕭玉琢,去了待客的前廳。
關三爺正在廳堂裡閒坐,手邊放着一碗茶湯。
他一向嚴肅的臉上,卻有些叫人看不透的愁緒。
蕭玉琢行禮道:“三爺突然光臨,還真是蓬蓽生輝呀!”
關三爺竟起身拱了拱手,只是抿脣沒有說話。
他身後的隨從將長長的禮單遞給菊香。
菊香接過以後,又轉呈給蕭玉琢。
蕭玉琢垂眸一看,微微一愣,“三爺這是什麼意思?”
關三爺嘴角動了動,臉上的表情卻並不像在笑,“沒什麼意思,都是送給娘子的,一點小小的心意。”
“您這麼說,這禮我就不敢收了。您這兒都是貴重東西,尋常人家,若是得了一樣兩樣的,這一輩子吃喝也就不愁了。”她晃了晃手中長長的禮單,“這叫小小的心意呀?”
關三爺皺了皺眉眉頭,欲言又止。
“三爺不會無緣無故的登門,您若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咱們也不是沒交情的,煙雨樓您還是大東家呢!”蕭玉琢緩聲笑道。
她語氣很輕,聽起來格外的溫柔。
許是她少了幾分凌厲的強勢,更突顯了女性的柔美。
倒叫關三爺放鬆了幾分,“你既說到了煙雨樓……人都知道我關三好開青樓,可娘子知道爲什麼?”
蕭玉琢搖了搖頭,“不是什麼特殊的癖好?”
“我曾經丟了個孫女。”關三沉聲說道。
蕭玉琢微微一愣。
“當年我兒子帶着兒媳,從江南翻了布匹回關中,途遇劫匪……”他眉間的皺紋變得很深很深,如刀刻出來的一般。
一張歷經滄桑的臉上,原本應看不出喜怒了,此時卻叫人望着他的臉,就感覺到他從心底升騰起來的悲涼。
廳堂裡沉默了良久。
蕭玉琢一直沒有催問,她原本是個性子多少有些急的人,前幾天口不能言,倒是把她的性子磨練了些。
關三爺嘆了口氣,從回憶的沉痛中,抽身出來,“我接到信兒,帶人趕去的時候,我兒子兒媳都已經……”
他閉了閉眼睛。
那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蒼涼悲痛,在廳堂裡四下瀰漫。
蕭玉琢怔了怔,忍不住問道:“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十多年了……我還是去晚了。”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決心要壯大長青幫,讓行商途中,不至於再遭此橫禍。可是就算我屠滅了那夥盜匪,無論如何搜查盤問,都不見我那小孫女的下落,她當時纔不到兩歲啊!”
十多年,兩歲……
蕭玉琢在心裡一琢磨,有些愕然的看着關三爺。
“十多年前那會兒,失落的小男孩兒多半會被收養去,當自家的兒子養,起碼家裡多個壯丁,而女娃子,多半都會給賣到妓院,或是賣到大戶人家當個丫鬟……”關三爺長長吐了一口氣,“所以我做漕運,結交官宦和大戶人家,也開妓院,辨別各路年輕的女孩子。”
蕭玉琢看着關三爺,如今這命比紙薄的年代,他能爲了一個孫女,做到這般,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麼多年了,我雖然告訴自己要一直找下去,一直找到死,可其實我已經絕望了。人海茫茫,誰知道她是不是還活着?”關三爺加快了語速,“直到我遇上你身邊那個丫鬟,她面容和我那命苦的兒子,頗有幾分相似!且她力大無比,這是關家遺傳!
可她卻說她姓劉,有名有姓,還願意賣身葬父,我不敢確定。
後來,我實在不願錯過,所以就藉着教她功夫的機會,把她留在長青幫裡,我看她惦念娘子,想斷了她對娘子的念想,將她帶離這裡。
我也有意無意的問過她幾次,她都說她爹孃對她甚好,決口不提自己是被收養的孩子。我怎知道,怎知道她就是……”
關三爺說着擡手捂臉,長長嘆息。
蕭玉琢慢騰騰的看了竹香一眼,又看了
看菊香。
兩個丫鬟臉上也都是震驚之色,一臉的不可置信。
丟了十多年的孫女,還真能再遇見啊?就沒有可能搞錯麼?
“今日來,就是爲了和娘子說明白,給娘子備上薄禮,也是爲了感激娘子對她的搭救照顧之恩。”關三爺起身拱手,“日後娘子若有用得着長青幫的地方,只管開口,我關三決不推辭!”
蕭玉琢連忙起身,她知道關三這句承諾,放在江湖上的分量。
但她卻並未道謝,也沒有答應,她只是側臉對竹香說道:“你去看看蘭雪和梅香出去了沒有?若是沒有把她喚道這兒來。”
竹香連忙離去。
關三爺微微皺眉看着蕭玉琢,“娘子不肯放手?”
蕭玉琢微微一笑,“三爺,您問錯人了。”
關三爺挑了挑眉梢,“娘子要知道,你把她留在你身邊,她最多不過是個孔武有力的小丫鬟,你若把她還給我,她就是我關家的嫡長女,憑她的天賦能力,長青幫至少一半的勢力,我都會交到她手裡。”
蕭玉琢笑的平和,並不着急開口。
“這孩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我關三在這兒站着的時候,娘子一句話,關三不會推辭。即便日後我關三不在了,娘子若有吩咐,她豈會推辭?”關三重重的咳了一聲,“娘子當知道,什麼事對她,對你最有利的事。”
蕭玉琢點點頭,“關三爺說的是,可是蘭雪是個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喜好,我會尊重她的選擇。不會因勢利導一定要她留下,或者一定要她走。”
關三爺皺眉,“她還是個孩子,她不懂事兒!娘子也不懂事麼?”
蕭玉琢笑了笑,“她都還沒來,還沒有表態,關三爺怎麼這般沒有信心呀?莫不是先前你們在長青幫的相處,不甚愉快?”
蕭玉琢本是一句玩笑話,關三爺的臉色卻霎時間難看了幾分。
劉蘭雪和竹香一起回來。
許是竹香在路上已經將事情告訴她了,她的小臉兒繃得緊緊地,兩隻拳頭也在身側捏緊。
她不像是來認親的,倒像是來打架的。
“蘭雪,我的孫女兒……”關三爺再瞧見她,便忍不住真情流露。
長青幫石徑上,她和梅香的話傳進他耳中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要來見她了。
可是他還是讓自己沉澱了幾日,並且派人將宛城的當鋪查了個遍,終於找到那隻金鎖子,確定了是他關家的孫女之後,這才備了厚禮,尋上門來。
劉蘭雪沉着臉,任由關三爺將她抱在懷裡,拍着她的背,摸摸她的頭,卻是一臉緊繃,沒有半分笑模樣。
關三爺眼中溢出溫情,“好孩子,讓你受苦了,當年的事情,誰也不願意的……你還再怨怪你的生身父母麼?”
“不敢。”劉蘭雪繃着臉說道。
“那你是怪爺爺,沒有早些把你找到?”關三爺又問。
劉蘭雪搖搖頭。
“跟爺爺回家去吧,回去認祖歸宗。”關三爺輕嘆一聲。
“我姓劉!”劉蘭雪皺眉說道。
關三爺呼吸一滯,“你可是你爹孃留下的唯一血脈!”
“我養父母爲了照養我,把家裡的吃的都給我,我阿孃生弟弟的時候,因爲身體孱弱,沒能挺過去……阿孃和弟弟一起沒了,爹爹爲了照顧我,不管村裡人怎麼罵我,嫌棄我,爹爹總是擋在我前頭,不叫人欺負我。家裡糧食不多,他卻總說,我在長身體,叫我吃飽……他病倒了,還惦記着我能不能吃飽穿暖,惦記着讓我找親人……劉家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也報不完。”劉蘭雪抹了抹眼睛,深吸了口氣。
她忽而彎身跪下,給關三爺磕了個頭,“關三爺,我不能跟您回去認祖歸宗。您就當……就當當年我已經死了吧。”
關三爺怔怔的看着這個失而復得,卻又得而復失的孫女。
一時間,廳堂裡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找了你多年,你的生身父母,若在天有靈,定然也牽掛着你……他們一行所有人馬,都沒有逃過劫難,爲何偏偏你一個小奶娃娃沒死成?”關三爺摸出那隻藏在懷中的金鎖子,“難道不是你的爹孃用性命護住了你?他們知道在劫難逃,卻給你留了條生路?”
劉蘭雪跪在地上,砰砰的磕頭。
關三爺握着手裡的金鎖子,“這還是你出生前,我爲你打的鎖子,希望你平安順遂。”
關三爺又沉又慢的聲音,讓劉蘭雪止不住的掉眼淚。
廳堂裡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比那明晃晃的金鎖子還沉。
“你若還有對生身父母的孝心,就跟我一起回咸陽,到你父母的墳塋前磕個頭,告訴他們你還活着,你長大成人了,也叫他們在天之靈得以安息!”關三爺說道。
劉蘭雪砰砰磕頭的動作停了下來。
廳堂裡仍舊是一片安靜。
衆人好似都在一根拉緊的弦上站着,緊張的看着怔怔出神的劉蘭雪。
“好孩子,跟我回咸陽吧?”關三爺嘆了口氣,“一路上,咱們爺孫倆也好好聊聊,我還能指點你功夫,你不是喜歡功夫麼?回去給你爹孃燒了紙,磕了頭,你若真是住不慣咸陽,還回來,回宛城來!”
劉蘭雪皺眉舔了舔嘴脣,她猶豫了。
關三爺微笑的望着她,那神情,明晃晃的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我……我得好好想想……一時間,腦子裡有些亂。”劉蘭雪低聲說道。
關三爺微微點了點頭,“我可以叫你好好想想,可是再過幾日,我就要啓程回咸陽去了,老關家的祖籍就在咸陽,你不管怎麼說,也該跟我回祖籍看看。”
劉蘭雪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蕭玉琢身後,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關三爺抿了口茶,知道不能逼得太緊。
他起身笑着朝蕭玉琢拱手,“多謝玉娘子了。”
蕭玉琢卻是將禮單還給了他的,“這禮太重,我不能要。”
“娘子該拿的,我孫女的性命清白,難道還不值這些東西麼?”關三爺執意。
蕭玉琢推卻不過,只好收下禮單,送了關三爺出門。
轉過頭回來的時候,劉蘭雪還垂着腦袋,默不作聲的站着。
蕭玉琢將那禮單交給她。
“娘子……”她狐疑擡頭。
蕭玉琢微微笑了笑,“選擇權在你,我這會兒不問你,也不逼你。這禮單給你,是收下,還是退回給關三爺,都看你的意思。”
蕭玉琢又叮囑梅香把那裝着禮物的箱籠,都原封不動的放進庫房裡,好生照看。
旁人都走了,看劉蘭雪的樣子,雖好奇卻又不敢打攪她。
梅香卻湊到她身邊,“蘭雪呀,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想回關家,還是想做個小丫頭呢?”
劉蘭雪側臉,看了她一眼。
梅香這才發現,她眼睛都是紅的,“哭了啊?”
劉蘭雪抹了把鼻涕,“他說依着孝道,我該回咸陽,給我生身父母磕頭。可是……”
梅香看她一眼,“我明白了,你怕這頭一磕,咸陽這麼一去,你就回不來了,你是想姓關也得姓關,不想姓關也得姓關了吧?”
劉蘭雪沒做聲。
梅香笑了笑,“蘭雪,你是不是傻?姓關有什麼不好的?關家有錢有勢,關家的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比不做娘子身邊的小丫鬟強得多麼?”
劉蘭雪皺眉看她一眼,“你跟我說過在長安的日子,我不知道你們在長安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不比關家的大小姐好?你怎的還覺得沒意思呢?”
梅香被她噎了回去。
說的也是啊,娘子當年可是堂堂的壽昌郡主呢!莫說關家大小姐,便是公主也沒有郡主當年那份榮寵啊!
可真的就比現在更好麼?也不見得吧?多半的時間都是荒唐而無聊的……
“你不知道我的養父母對我有多好,我爹跟我說身世的時候,我以爲他誆我,直到他把那金鎖子給我,我纔信了……我家那麼窮,他跟我娘也沒有把那金鎖子給賣了……”劉蘭雪嘟囔一聲,“他把金鎖子給了我,叫我走。我覺得他是不要我了,所以我生氣,氣那金鎖,也氣我自己,一口氣跑到城裡,我就把鎖子給賣了!”
梅香挽住她的胳膊,輕靠在她肩頭,“蘭雪啊,你要是走了,我還真是想你呢……雖說咱們兩個相處的時間短,可我就是覺得你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