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打了個寒顫,曉是她從來不喜歡柔美的男人,但樑生這姿態笑容,還是叫她覺得彷彿看到人間最美,再待下去,只怕她也要被蠱惑的意亂情迷了!
她連忙回過頭去,按着丫鬟的手,低聲說:“快走。”
“娘子留步。”樑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玉琢不禁冒出了一背的汗,有來無回?不讓走了?
她忐忑不安,頭一回覺得,嫖客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
只聽聞樑生踩着木屐,噠噠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她握了握竹香的手,暗示她準備好,若是不能順利的走,逃也要逃走!
樑生卻在主僕一行身邊站定,擡手做請,“松竹館這會兒正熱鬧,娘子這麼出去,遇見了長安城裡的熟人難免尷尬。這邊請。”
嗯?
蕭玉琢微微一愣。
“娘子請。”樑生又彎腰做請。
蕭玉琢這才鬆了一口氣,擡腳大步順着他指的方向向前。
有樑生帶路,一路上果真沒有遇見什麼人。
順順利利的從一個角門離開了這佔地不小的松竹館。
松竹館外頭的小廝跑去將她的車馬引到角門外。
樑生拱手送蕭玉琢上了馬車,“娘子有空,常來坐坐。”
蕭玉琢點頭,心裡卻一陣心虛後怕,這地方,打死她也不會再來了!
樑生微笑着後退了一步,拱手目送馬車離去。
馬車出了巷子,蕭玉琢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幾個丫鬟坐在她身邊,瞪大眼睛緊張不安的看着她,誰都沒敢先說話。
“郡主……”最是寡言的菊香卻忍不住先開口道,“您飲酒了?”
“吃了兩杯果酒。”蕭玉琢擺手,“許是沾了酒水在身上,所以有些酒氣。”
菊香應了一聲,低頭未再開口。
“這松竹館不簡單。”竹香卻是皺着眉頭道。
兩個平日裡話少的人,都開了口,最是話多的梅香卻一直緊抿着脣,一言不發。
“怎麼個不簡單法兒?”蕭玉琢擡眼問道。
“出來的一路上,暗中潛藏了不少的高手。若非有那人相送,只怕想出入松竹館,卻不是那麼容易的。”竹香說道。
蕭玉琢擺手,渾不在意道:“他們做這種生意的地方,不養上好些打手怎麼行?萬一有人惹事,總要有壓得住場面的人吧?”
電視裡不都是這樣?
竹香皺眉,主子說的有道理,是她多想了?
主僕四人,一路再無話說。
宵禁的鼓聲遠遠傳來,車伕將車駕的飛快。
終於趕在各坊落鎖之前,趕回了將軍府所在坊內。
回到府上,蕭玉琢嘆了口氣。
這一日的經歷,如今回頭想想倒也頗有意思。松竹館那般風月場,只怕是以往的郡主怎麼也沒想過要去的吧?
結果她頂着郡主的皮囊,大大咧咧就去了。
她咧嘴“呵呵”一笑,小丫鬟打起簾子。
她擡腳進屋,笑聲未落,整個人卻霎時僵住。
正房裡頭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正對着門口的坐榻上,端坐這一人,身形穩穩如鍾。
見她進門,那人緩緩擡起頭來,面色黑沉,目光如炬的落在她臉上。
蕭玉琢一腳踏進門內,一腳還僵在門外,霎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在他目光之中,僵立在門口。
門外跟着她的丫鬟不知什麼情況,探頭向屋裡看去。
瞧見屋裡臉色黑沉如墨的景延年,連忙將腦袋落回去,噤若寒蟬。
蕭玉琢穩了穩心神,勾着嘴角收回僵在門外的那條腿,腳步從容的走進屋內,“郎君今日回來的好早啊?”
“夫人整整一日不在府上,夜色濃重方纔歸來。”景延年聲如鐘磬,卻泛着冷意,“去哪兒了?”
蕭玉琢呵呵一笑,“郎君是關心我,還是審問我?”
景延年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側臉看她,“你想叫我是關心,還是審問?”
“那全憑郎君的意思了。”蕭玉琢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蕭氏!”景延年壓抑的怒氣,恍如欲要噴薄的岩漿。
蕭玉琢斜看了他一眼,“在這兒呢?將軍一連多日不歸,我出趟門,將軍就回來了,一回來就質問我……將軍這般的關心,還真是叫人受寵若驚呢!”
“你喝酒了?”景延年沒有理會她嘲諷的語調,濃眉倒豎。
蕭玉琢笑着歪在矮几上,“是吃了些果酒。”
“和誰?”景延年沉着臉問。
蕭玉琢笑的越發肆意大聲,“和誰?自然是和男男女女,反正不是和將軍就是了!”
景延年深吸一口氣,抿着脣沉默的看着蕭玉琢。
他漆黑的眼眸之中翻滾涌動着強烈的情緒。
若是以往的郡主,早就怕的不行了吧?
她卻得意輕笑,笑容明媚張揚,好似唯恐氣不死他一般。
景延年霍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半蹲下來,凝視着她的臉,“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
蕭玉琢目光迷離的落在他臉上,“哪句?郎君說,叫我離你遠一點,不要煩你,不要招惹你……唔,這些話,我都記着呢,銘記在心,斷然不忘。”
景延年眸色一沉,胸口恍如被人悶聲打了一拳。
他緊緊盯着她。
她卻連看都不看他,目光落在跳躍的燈燭之上,抿嘴輕笑。
景延年鼻翼微動,忽而伸手將她抱起,闊步向內室走去。
蕭玉琢的幾個大丫鬟原本都在門外候着,不敢進得門內,唯恐被主子們的怒火波及。
但又擔心郎君盛怒之下,會對郡主做什麼,所以三個人都從門簾子的縫隙裡朝裡窺探。
瞧見郎君將郡主抱入內室,三個丫鬟的反應卻各有不同。
梅香嘻嘻一笑,掩口小聲道:“我老子娘說,夫妻吵架,牀頭吵牀尾和。咱們快將門關上,明早起來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竹香皺眉,並沒有梅香那麼樂觀,卻又覺她說的也是道理。
她正伸手要關門的時候,菊香卻一把撞開她,掀開門簾,闖進屋裡。
梅香和竹香嚇了一跳,“她……這是發什麼神經?”
竹香比梅香動作快,也跟着跳進屋內,一把鉗住菊香的肩膀,攥住她手腕,附在她耳邊道:“主子們若要在內室和好,你如今衝上前去,豈不是將一切攪合糟?”
菊香臉色沉沉,緊抿住嘴,一言不發。
“咱們幾個,數你平日裡最沉穩,這會兒是怎麼了?”竹香壓低了聲音問道。
梅香也跟了進來,幫着竹香一道將菊香往門外拖,“你傻了是不是?郎君抱着娘子進裡頭去要做什麼你不知道是不是?這兒有你什麼事兒?是你能闖進去的時候?”
菊香嘴巴閉的緊緊的,硬着頭皮,豎着耳朵聽着裡頭的動靜,就是不肯退出去。
梅香竹香鉗制着她,不叫她往裡頭闖,也沒着急往外退。
三人僵持在門口處,都側耳凝神。
“滾出去!”蕭玉琢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景延年俯身,手支在她枕側,垂眸看着她。
他眼眸裡如滴入了濃墨,黑沉沉的化散不開,他薄脣緊抿,看得出隱忍的怒氣,“蕭氏,別挑戰我的忍耐,我說了,我不會休了你。不要一再試探我的底線。”
蕭玉琢冷笑一聲,“你既知道我一整日都不在家裡,應當不會不知道我去了哪裡吧?”
景延年呼吸加重,眼眸之中似乎燃起了一束熾熱的怒火。
“既然知道,又何必故作不知?就是爲了遵守自己不會休棄我的承諾?”蕭玉琢笑着搖頭,“別勉強自己了,也別爲難我。你一紙休書給我,你我都落得輕鬆自在。”
景延年怒極,手指都收握成拳。
她側臉看了看他攥起的拳頭,“怎麼,想動手啊?”
景延年卻忽而俯身吻住她的脣。
他吻得霸道,吻的強勢,幾乎要吞盡她口中的空氣,她的胸腔都變得緊張壓迫。
她猛的張嘴,狠狠咬了下去。
一股血腥味蔓延在兩人脣齒之間。
景延年眯眼擡頭,剛剛離開她豔麗潤澤的脣。
忽而“啪——”的一聲脆響。
門口站着的三個丫鬟繃不住,蹬蹬蹬,一個比一個快的躥到內室。
內室裡的情形,不由叫三人瞪大了眼。
蕭玉琢躺在牀榻之上,景延年從牀邊退了一步。
他俊臉之上,一個巴掌印子十分明顯。
蕭玉琢按着牀榻坐起,臉上是冷冷的嘲諷和薄薄怒氣。
景延年的臉色,黑的難看。
丫鬟們屏氣凝聲,恨不得就地消失。
郡主竟然打了郎君?而且是打了郎君的臉?
更要命的是,她們三個竟然衝進來,一個一個瞪眼看着?
梅香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掂着腳尖就往外退。
可她還未退出屏風,便瞧見蕭玉琢囂張的擡着下巴道:“郎君叫我躲遠些,如今我躲得遠遠的了,郎君倒是一次次湊到我面前來?我堂堂壽昌郡主,豈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這話聽得耳熟。
景延年面色一滯,似乎很久以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蕭玉琢臉上的笑意越發刺目。
他胸口憋悶的難受,五指收緊,指節咯咯作響。
蕭玉琢白皙的臉頰微微向他側了側,冷嘲的笑意好似等着他賞她一巴掌似得。
她一再挑釁,景延年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擡手。
他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聚攏在他右掌之上。
猛然出掌。
蕭玉琢不由閉目。
“嘩啦——”一聲。
三個丫鬟驚呼。
蕭玉琢睜眼一看,那四扇的蝴蝶百花屏風,倒在地上,粉身碎骨。
景延年收回手,臉色難看之極,“我沒能叫夫人滿足,倒要去外頭尋歡,是我這做夫君的太失敗。”
他終於將話挑明瞭。
蕭玉琢沒來由的覺得心口提着的那股氣鬆懈下來,“也不能全怪郎君,只能說,我們彼此不合適吧。”
接下來就該說好聚好散了吧?
景延年冷哼了一聲,提步而去。
蕭玉琢張嘴,他卻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她。
“誒?怎麼走了?”
門簾啪嗒落下。
連他的背影都瞧不見,空餘腳步聲漸行漸遠。
蕭玉琢遲疑的轉過臉來,看着三個丫鬟,“他這是什麼意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居然走了?”
梅香拍着心口,跪坐在牀榻邊上,“真是嚇死婢子了,郡主,您是不是酒吃醉了?”
蕭玉琢搖頭,“沒有啊,只是兩杯果酒,我酒量再差,也不可能醉了。”
“那您這是做什麼呢?故意激怒郎君於您有什麼好處?郎君如今不是已經都……”梅香皺眉撅嘴,聲音小的不能再小,“欲擒故縱也差不多了吧?郎君如今心思分明都在郡主這裡了,過猶不及啊……”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欲擒故縱?誰跟他玩兒欲擒故縱?
菊香的眉頭皺成了一個死結,“郡主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如今還怕他跟我動手不成?他膽敢動我一根指頭,我明日就回蕭家去!”蕭玉琢嘆了口氣,“沒想到,他倒是沉得住氣。”
菊香臉色暗沉,欲言又止。
“罷了,以他的性子,只怕這個窩囊氣是受不得的,便是不想休了我,我倒要看看他能忍耐到幾時?”蕭玉琢呵呵一笑,起身到妝臺前卸妝。
三個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彼此臉上看到憂色。
梅香上前爲蕭玉琢卸去朱釵環佩,低聲緩緩勸道,“郡主何不趁着現在郎君心無旁騖,關心郡主的時候,爲郎君生下一兒半女?如今王姨娘傷了身子,郎君也不到她院中去……更沒有旁人爭寵,正是爲郎君誕下子嗣的好時候。”
“生兒育女?”蕭玉琢音調微揚。
梅香連連點頭,“是啊,如此,便是以後郎君心思不定,或是又有那小人魑魅魍魎,也不必怕,畢竟郡主纔是正房,郡主的孩子纔是嫡出。有了孩子,女人這輩子纔算是安穩。”
蕭玉琢冷笑一聲,“如果要靠得孩子才能維持的安穩,得是多可悲的安穩?如此的安穩,我寧可不要,也不想苟且的過日子!”
梅香聞言,驚愕的瞪眼,“世間的女子不都是這般嗎?怎麼就可悲了?”
蕭玉琢冷哼一聲。
菊香身子一震,悄無聲息的垂頭退了一步。
“郡主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啊?”梅香一面爲她梳理頭髮,一面凝眸看着銅鏡中的人,“郡主以前,想方設法,讓郎君來正院,不就是懷上郎君的子嗣嗎?”
“此一時,彼一時。”蕭玉琢脫去外衣,躺在牀榻上,“人想要的東西總是會變的。”
她拉過薄被,閉目躺的安穩。
丫鬟們見相勸並無用處,只好吹熄了燈燭,悄然退出去。
不知是南平公主那裡出了岔子,還是蕭玉琢離開松竹館的時候被人瞧見。
次日晌午,坊間便流傳着,壽昌郡主慾求不滿,趁着景將軍不在府上,悄悄前往松竹館。
梅香前來回稟的時候,臉都白了,哆嗦的嘴脣上,沒有一絲血色。
“郡主,這……這可怎麼辦啊?”她說話間,連腿都在微微顫抖。
“若是叫將軍聽聞這流言,”竹香也皺緊了眉頭,“以將軍的脾性必不能忍。”
蕭玉琢點了點頭,“是不能忍。”
“郡主怎的一點兒都不着急?”梅香都快急哭了。
蕭玉琢微微一笑,“這有什麼好着急的,不能忍怎樣?大不了休了我唄,橋歸橋,路歸路,日後再不相干!”
梅香瞪眼,張口結舌。
原來郡主想要和離的念頭一日都不曾斷過啊?和離不成,如今倒是寧可被休棄,都不願和郎君過下去了?
“郡主這又是何必?”竹香面有不忍,“何必搭上自己的名聲?萬一將軍真的……日後誰還敢娶郡主啊?”
“我也沒想着再嫁啊?”蕭玉琢渾不在意的搖了搖頭,“誰說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着男人生存?我一個人就不能過好嗎?”
菊香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伸出要掀開簾子的手將在半空,遲遲未動。
有小丫鬟輕輕推了她一把,她才愕然回過神來。
“姐姐怎的不進去?”小丫鬟問道。
菊香卻是搖了搖頭,退了幾步,默默無聲的站在廊間,舉目望着院子上頭的四方天。
郡主想要走出這四方天,聽如今這話音,是誰也攔不住她這想法了,若是膽敢阻攔,只怕是……
“把菊香也叫來。”蕭玉琢在屋裡吩咐道,“你們雖是我的陪嫁丫鬟,但如今這一步,是我妄自走出來的,只怕阿孃也不能贊同。是以,我也不勉強你們,你們若想留下,便可留在將軍府中。”
菊香被喚進屋內,聞言皺眉,“郡主這是做什麼?”
“坊間流言,郎君必不能忍,郡主這是要……”梅香說着便掉了淚。
蕭玉琢擡手拍她的頭,“你哭什麼,當高興纔是,我終於解脫了,日後再也不受他的壓迫,有什麼好哭的?難道離了他,我會餓死不成?”
梅香聽聞此言,卻是越哭越傷心。
“趁着郎君還沒回來,你們快做決定,我也好趁着在被休棄之前,將你們都安置好!”蕭玉琢呵呵一笑,“想回蕭家,還是想留在將軍府,全憑你們自己的意思。”
“婢子跟着郡主,哪兒都不去!”梅香哭着跪在蕭玉琢腳邊,抱着她的腿,“郡主去哪兒,婢子就去哪兒!”
竹香也噗通跪了下來,“婢子離開公主府的時候就發過誓,這輩子都伺候郡主,別無二心,否則不得好死!”
菊香臉色僵硬的看着兩個姐妹,“你們這是做什麼?”
梅香竹香扭臉看她,目有狐疑。
“郎君還沒有休了郡主呢!你們不勸着主子,又是哭哭啼啼,又是急着表忠心,這算什麼?”菊香有些氣惱着急。
蕭玉琢微微一笑,“這是我的意思,她們對我忠心,自然要照着我的意思來。菊香也不必生氣,你若有旁的想法,我不會怪你,主僕一場,我豈會容不下你?”
“郡主這是說什麼?”菊香一怔,擡眼看着蕭玉琢,眼圈不由蒙上一層水霧,“郡主這是不信任婢子了?”
屋子裡安靜。
梅香竹香跪在蕭玉琢腳邊。
蕭玉琢看着菊香,沒有說話。
菊香僵立片刻,擡起袖子抹了抹眼睛,“郡主叫婢子從梧桐苑回來的時候就跟婢子說,郡主信任婢子……”
說着,她聲音哽咽,膝蓋一彎,跪了下去。
梅香竹香都低下頭去,他們主僕一路走到今日,並不是一帆風順。
彼此之間也生過嫌隙,也曾有誤會,疏離。
也
曾被小人挑撥利用……
可前些日子,好像那些嫌隙都沒有了,都不見了,他們主僕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一條心的。
便是有人陷害,有人見不得他們好,可他們相互扶持着,彼此信任着,似乎並不覺得難過絕望。
爲何現在沒有旁人疏離,沒有人從中作梗。
她們之間卻好似隔了一條看不見的鴻溝,再不能彼此坦誠,再不能彼此相信了呢?
“郡主誤會婢子了。”菊香吸了吸鼻子,帶着濃濃的鼻音說道,“婢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郡主,婢子從小就知道,自己學醫,自己受調教,不是爲了旁人,也不是爲了自己,只是爲了郡主,爲了向郡主效力。”
蕭玉琢微微張嘴,瞪眼看着她。
“只要郡主需要婢子,婢子就日日夜夜伺候在郡主身邊。”菊香說道,“倘若有一天,郡主不再需要婢子了,婢子活着也就沒了意義。”
她一字一句說的很慢,且格外認真。
似乎這話說出來,就是陳述她一直以來認定的事實,而並非爲了表忠心,或是搏寵。
一個打小就被灌輸,活着因爲主子需要,沒了主子的信任和需要,活着就沒有意義的婢女,被主子厭棄,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蕭玉琢皺了皺眉,“菊香,你起來。”
“郡主,婢子的意思是,您……不應離開景將軍。”菊香叩首說道。
梅香和竹香倒吸了一口冷氣,“主子不應”,這話她還真敢說啊?
蕭玉琢倒並沒有生氣,她笑了笑,“你既說不應,總該有你覺得不應的理由吧?”
菊香擡頭飛快的瞟了一眼蕭玉琢的臉色,又垂下頭去,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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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呀?”梅香急的小聲催促。
若是能勸住郡主自然是最好的,她和竹香不就是因爲勸不住,才跪下來說絕不離開的嗎?
“因爲……”菊香咬着下脣,額上微微冒汗。
有些話,說了就再沒有餘地,有些事,做了就再不能回頭。她該說嗎?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屋裡頭的主僕立時一驚。
蕭玉琢的內心是雀躍的。
定然是景延年繃不住了,回來找她說休妻之事了!
雖然有損她的名聲,反正她也沒想着再嫁,損就損吧!
丫鬟們臉上卻愁雲慘霧,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垂手站定。
“郡主!”門外的丫鬟慌張道,“南平公主遣了丫鬟來。”
咦?不是郎君回來了?
“南平公主?”蕭玉琢也微微一愣,“叫人進來。”
丫鬟打起簾子,進來了一個宮婢。
那宮婢見着蕭玉琢連忙蹲身行禮,神色有些慌亂,“稟郡主知道,我家公主叫婢子速速告訴您,景將軍帶領兵馬,往松竹館去了!”
“什麼?”蕭玉琢一怔,“他去那兒做什麼?”
宮婢哀怨的看了蕭玉琢一眼,“南平公主說,您自己惹得麻煩,自己收拾利落,不要牽連旁人。”
嗯?
那宮婢說完,就告退離去。
不待將軍府的丫鬟送她,她便一溜煙兒逃也似的跑了,好似唯恐遇上什麼人似的。
“南平公主這是什麼意思?”蕭玉琢瞪眼詫異,“怕我牽連她?我都要被景延年休棄了,還能牽連到她什麼?”
梅香僵硬的轉過臉來,遲疑說道:“郎君必然也是聽聞了流言,沒有回來找郡主,卻是直接去了松竹館,只怕……不是想休妻的意思吧?”
蕭玉琢皺眉,騰的站起,“竹香,速去打聽!”
竹香連忙領命而去。
伺候在蕭玉琢身邊的梅香菊香,卻是越發沉默下來,兩人一言不發,似乎在靜靜等待着最後的答案。
黃昏時候,竹香才一臉驚慌的從外頭回來。
“怎麼回事?”蕭玉琢連忙問她。
竹香嚥了口唾沫,“郎君率兵,踏平了松竹館,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砸……郎君離開的時候,松竹館裡已經沒有人,也沒有囫圇東西了,就連松竹館的招牌,都被郎君一把火給燒了。”
梅香張大了嘴,剛要說話,便聽竹香繼續開口道。
“不止如此,郎君還砸了兩家茶樓,聽說是那茶樓裡的說書人編了故事,影射郡主。”
竹香輕咳了一聲,飛快的瞟了眼蕭玉琢的臉色。
“郎君還放話說,倘若再叫他知道,誰人議論郡主,攀誣敗壞郡主名聲,他決不輕饒。”
竹香話音落地,屋裡子靜悄悄的。
梅香瞪着眼睛,張着嘴巴,下巴彷彿掉在了地上。
蕭玉琢皺眉眯眼,倘若不是當初在明覺寺的桃花林裡,她親耳聽到他說的一番話,定然會被他這行爲感動。
定會以爲他是因爲愛她,護她,纔會如此行事。
可如今聯繫着那一番話想來,卻只覺遍體生寒。
他不過是利用她,就希望坊間流傳出他愛她至極的流言來。
他原本爲人行事都沉穩持重,如今卻做出如此反常的事情來。這不是別有用心是什麼?
蕭玉琢深吸了幾口氣,緩緩平復那種被人利用的鬱悶之感。
“梅香,去收拾東西,將我的嫁妝單子拿出來。”
“菊香,備紙,研墨。”
“竹香,清點我陪嫁所帶僕從。”
她一溜吩咐說出口來,三個丫鬟都愣住。
“郡主這是要做什麼?”梅香不解,臉上剛浮現的驚喜迅速被壓了下去。
蕭玉琢冷笑一聲,“做什麼?自然是離開將軍府了!”
“郡主!”梅香驚叫,“郎君這般維護您,您怎麼還……”
看吧,看吧!
連她身邊的婢女都覺得,他這麼做是在維護她!
更可況不明真相的旁人?
他這般利用她,不過就是她的身份恰好不尷尬,不用逼着他必須在紀王和越王之間做出選擇,不過就是爲了成全他忠於聖上的心。
他想做他的忠臣就去做!何必非要拉着她?
既然不愛,何不放手?
“他這樣的維護,我可不敢要!”蕭玉琢冷笑,“他沒有維護我的時候,尚且有人嫉妒的想要我性命,他這麼大張旗鼓的,旁人還不要生吞了我?”
三個丫鬟愁眉苦臉,站着不動。
“我看,我是指使不動你們了。”蕭玉琢搖頭,“也罷,待我離開將軍府,再買些丫鬟來就是了!”
三個丫鬟這才手忙腳亂的動起來。
菊香捧着硯臺,磨着墨。
蕭玉琢提筆寫下“休夫”二字。
菊香只覺眼皮一跳,心中惶惶不安,卻又口中發澀,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蕭玉琢下筆順暢,拍下一張“休夫書”,帶着自己的丫鬟僕從,拉了幾大車的東西,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將軍府。
景延年踏平了松竹館,又砸了茶館,帶着兵丁回營,將兵將安置好,提交了私動兵馬的罪狀,匆匆趕回將軍府。
一進門,他就覺得府中氣氛很是不對。
他沉着臉,闊步進了正院。
正院之中安靜的像是沒有人。
他大步向正房走去,卻見廊外跪着僕婦,廊下跪着丫鬟。
人倒是不少,卻鴉雀無聲。
景延年皺眉,腳步微頓,他臉色寒凝,心下似乎已有猜測,卻抿脣並未開口。
他在院中稍作停頓之後,提步衝入正房。
正房之中卻只有幾縷暮光,從窗外落進。
一室安靜。
那個常常會歪在美人榻上,吃着點心,翻着書的身影,似乎從來未曾出現過……
這裡沒有她的氣息,沒有她的味道,沒有她的聲音……
景延年胸口發悶,嗓子眼兒裡發緊。
他黑沉如墨的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屋裡屬於她的東西,幾乎都沒有了,空蕩蕩的,倒像是無人居住的房間。
以往的溫馨,以往的等待,再也尋不見痕跡。
他皺緊了眉頭,一步步向內室走去。
牀榻平展,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妝臺上乾乾淨淨,空無一物。
衣架上一件衣服也沒有。
空蕩蕩的屋子,安靜的他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迴音。
她走了?
帶着她的東西回孃家了?
回趟孃家也不用將東西都收拾的這般乾淨吧?
景延年大步從內室走出來,這才注意到窗邊案上,放着一張薄紙,玉貔貅鎮紙壓在上頭。
(本章完)